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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丰盛的晚膳,回到卧房时夜色已浓。谦益温雅笑赞,“丫头这回可是须眉不及。我还在猜这杜提辖何以会怒震雷霆般跑到知州府上演了一场武官擒文官的闹剧。那当时,就差没拨剑相向,好不热闹。原是你在里头穿了针引了线。”
“怎么样,夫君,这出‘借刀杀人’还看得吧?”我笑问。
“你说呢?丫头。”谦益满眼含笑不答反问。
我“咯咯”笑了两声正色道:“我还想了后招,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嗯……那个,我今日似乎瞧见越王了。”不知为什么,对于那个举朝闻名的冷脸越王,我心存几分忌惮。
“九弟确实来了。”谦益并不意外的浅笑道:“我看你的后招,怕要失效了。九弟贯与太子修好,我们踏进了太子腹地,他岂能不来善后?”
“那我们当如何?”
“就当我这个钦差尚未来到秦州……”
“夫君今日没公开身份?”
“做了一日看客,今儿这闹剧前前后后不断,我便罢了。”
谦益帮我解开发髻又道:“秦州之事,灾情本不重,诸方面我已安排妥当,我是否公开身份倒已无妨……另外,我会送月霏去一个僻静之所养伤。
至于杨,杜二人之事,两日后自会随奏章呈现在父皇面前,二人革职查办在所难免。你说的木扬,水凝眸之事我再着人处理……明日,我们便启程去潞州。“
我感受着谦益的温暖气息,“潞州?为何先去潞州。”去潞州的话要横渡涁河。
“那里水灾最重,流民太多,会生匪心。若任其滋长,再有好事者挑唆,怕会留下暴乱隐患。”谦益握住我的如瀑青丝,让其从他的指缝中水般流过。
再说了几句,我与谦益倦了,便睡下。
我睡得极不安稳,半夜做了个恶梦,醒后久久无法复眠,只好坐起。才一动,头皮生痛,竟是青丝与某物缠在了一处。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我细看了看,却是与谦益的头发痴缠了起来。
月华倾斜,青丝光,这情景忽让我想起了结发夫妻一词。口中自语道:“侬既剪云髻,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子夜歌》,唐,晃采)
吟着,我真取了两缕青丝扎起了辫子。
我这一折腾,谦益也醒了,睁了睁惺忪的睡眼,翻身压住我的身体,右手捏住我的鼻子邪魅道:“丫头,你又在做什么希罕事?为夫可没把握忍得住你一再挑逗。”
我霎时红了脸,讷讷道:“我哪里挑逗你了,人家不过是做了恶梦睡不着了,才结个发……”
“恶梦?丫头做了何梦?”谦益躺了回去,支起半个身子看我。
“忘了。只记得自己被吓醒了。”我不想说,我梦见了漫天大火……
“忘了就忘彻底,”谦益搂我入怀,“再睡会儿吧,有我在,别怕。”呵呵,我心里干笑,就是因为有了你我才莫名生出之许多害怕吧,怕你出事,怕你不要我,更怕你不爱我。
谦益搂紧我又哄了几句。我终于还是睡着了。
翌日,晨风拂轻裙。
我醒来时候,谦益不在,直到我用完早膳,他才与甄管事回来,神色带急。见到我便道:“丫头,此次潞州之行你别去了,先去益州盘恒几日等我前去。”
“为何?”我睁大了眼。
“刚收到消息,潞州沿河之县有流民染上瘟疫,县令处置不当致发了暴乱。流民趁机哄抢了县衙粮仓,此去危险重重,你若跟去,我实难放心。”
我去会添累赘吧?“那好,”我将谦益的行李交给甄管事,“我先去益州等你,你务必一切小心。”我与谦益相互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他与甄管事走了。
可心里老有种不安宁的感觉。又想起了空空公子那封信。他到底是何许人,为何知道我的落脚处?又为何要赠我那样的话?他想告诉我什么?
寻思了一刻,终是拧不过空空公子的逻辑,只好罢了。
不一会儿,谦益安排的人驾车而来,问清了话,跟我求了药方,接走了月霏。
磬儿问我何时启程去益州,我理清了思绪,起身对她道:“我们先去拜师会看看。”既然潞州的流民是因瘟疫而起,那么也应该可以因瘟疫而止。只要,我能有足够的大夫送到潞州免费为流民医治。
跟客栈东家打听了今日齐大夫拜师会的地点,我与磬儿,侍卫位匆忙赶往。我从未招收过弟子,因而一贯与天医宫第三代以下弟子几无联络,如今若要号召此处的天医宫群医奔赴潞州,只好靠这齐大夫出面联络试上一试。
我赶到拜师会的时候,全和堂医馆的大堂里已满是人,或站或坐,权当难得的娱乐。首位坐着一个清瘦的斯文中年人,面白无须,应该就是齐大夫。大堂正中有四个少年正从各自的药箕中分辨药材的优劣好坏。昨日那美少年也是其一。
旁人道,这已是最后一场比试,美少年钟廷就要胜出了。可是意外往往也就是在“就要”却“还未”之时发生,并且极可能因此而改变原本的胜负态势,让胜都败,败都赢。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齐大夫起身宣布今日胜出者姓名〃钟。。。。。〃之时;有人轻喝了声;〃慢着!〃
他的声音浑厚低缓,语势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众人循声望去,墨青门帘轻掀,大堂偏门走出一个两三医徒搀扶的六十余岁容华老者。
堂内诸人皆是秦州远近各处的大夫,大多识得此人,纷纷起身恭敬道:“陈老好。”
“怠慢诸位了。”老者笑意浑厚,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他被皱纹包缠的眼笑眯了一条缝,极是享受这种德高望重,追星捧月般的虚荣。
齐大夫躬身扶老者上座,问道:“师傅可还有训谕?”
老者倚老卖老,“鸿宗啊,原本你收徒弟的事,为师也不便多管。但为师听说今日堂上却是有人没有秦州户籍。这就不妥了,外人定会以为全和堂不自重身份。况且一旦让宵小之人钻了空子,可不毁了我们天医宫医学正宗的清誉?”
美少年一听登时张惶了神色,不若其余三子闲适。齐大夫斯文静好,笑着安抚美少年;回身对老者道:〃师傅;堂中确有名钟姓少年不是秦州人氏;但他随父在秦州已定居了两载有余。且此子勤敏好学;谨怀仁心。弟子见他资质上佳;实不忍荒弃埋没之;这才允他参加拜师会。而他也确实功底扎实;才德出众。。。〃
〃鸿宗啊;〃老者闭了闭眼;似已不耐听下去;〃你是为师悉心栽培的嫡传弟子;为师向来看重你;这全和堂以后也是要你来当家的。。。。。你呢;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实。我们秦州一脉每年只得一人能入天医宫修习正统;选徒尤为重要;务必要选个身家清白之人。你明白吗?〃
老者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带着世俗的狭隘与精明;一双眼似暖实冷。他的话听来光明正大;理由充实;众人莫不争相附和。可说白了;也不过是地方保护主义思想作祟。医者;当为天下医;医天下;如何能这般化帮结派;分宗别地?齐大夫又再三进言;老者吹着手上的茶汤;渐浮怒容。
〃求师祖给弟子一个机会。〃美少年〃咚〃的跪地;是求人;却不损其身气势。
老者居高临下的姿态冷看了美少年一眼;〃快起来吧;老朽没这个福分;当不起你的师祖。〃
美少年直了身子又道:〃求师祖成全弟子。〃老者闲适坐着不再说话;看似仁慈;却在不动声色间做了最残忍的事。殊不知他腐朽的顽固思想足以折毁眼前美少年追寻梦想的勇气。老者推了推手;齐大夫会意;实在无奈;只好劝慰美少年先行离去。
美少年百求无果;看向众人的嘴脸;忽然站起;清明了双眸;一字字向老者吐出转身前最后一句话;〃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知道;你们都错了;不要我是全和堂最大的损失。〃
感动;就在这一瞬发生。如果先前我正气恼老者;此刻我却想感谢他。
拜师会最后的结局已然扭转;最后的赢家是谁;多年后又有谁还会记得?可是这个小小的失败者;今日用渺小如尘的生命道出的最后那句话;那舍我其谁的霸气口吻和气魄;怕是最擅长湮没一切的时间也无法令之褪色的。
众人都莫名的震惊着;看着美少年昂首离去;拓下了他那单薄的背影;就在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
我忽然就只剩感动。
微微跨出的脚步已经收回;拔刀相助的义气已荡然无存。为了这美少年的尊严;我不得出手;因为那只会辱没了他。老者说的对;他确实没福气当得起这少年的师祖。不过;他自重身份的狭隘与偏私于我倒是极有好处。
我命侍卫追出全和堂;务必截住那美少年。
堂内因少年的离去延续了片刻的混乱。
我转身;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袋掏出;命侍卫寻机靠近老者;把针袋奉上;只需说六个字;〃慕容植语;保密。〃稍顷;当老者傲慢的抽出银针后;看向侍卫时轻视的眼色变得恭敬异常。看来他认出了那针;相信慕容植语真的来了。
老者在堂内看了一眼;寻了机会让医徒搀扶着退回了偏门。
须臾;有医徒迎我入内堂。 我大步而行;刚跨入门;老者已起身迎上来要拜;〃苏门弟子秦州陈德拜见。。。。。〃我急忙上前一步虚扶一把;压低了音量道:〃你我同宗同门;虚礼免了。况我今日前来也无欲太多人知晓。〃
陈德意会暗示一眼随侍医徒;摈退了众人;请我上座;自己识趣的立在一旁;不敢入座。我心里发笑;这会儿他不也能站的稳妥;哪里需两三人来搀扶了?停了一刻;我假意随口道:〃怎么还站着?快坐下;今日不行师门那套虚礼。再说;〃我故显身手道:〃你脊柱有疾;每日站立不能多于一个时辰;如何好久站?快坐下吧。〃
陈德果然惊诧不已;更是恭敬不敢落座;最后我只得命令他坐下。他恭顺而坐将针袋还给我;道:〃弟子愚鲁;不知小师叔此来所为何事?〃
总算言归正传了。
我和善而笑;〃我惯不理会天医宫各地之事;门下弟子也多有不识。可是此次路经秦州;却收了师傅传书;要我置办一件大事;〃我刻意停下;〃你该也知道;师傅他虽中年隐居幽灵山中;却是菩萨心;对各地俗物也都看得清楚透彻。〃
陈德附和道:〃师尊他老人家当真是德披天下。。。。〃 〃是啊;〃我趁机道:〃所以他得知涁河水患后一直忧心;忧心这这沿岸莫要出了流瘟。遂传书于我;要我知会涁河沿岸各州弟子;早作筹备;一旦真有瘟疫发生;亦当倾各地之力协同救助。若是救助有功者;他自会在功德簿上记入一笔。只是。。。。。〃
我适时转折;陈德追问;〃小师叔可是有何不便说?〃
〃也罢;〃我笑了笑;状似不再顾忌;〃你我同宗同门;即使不便;也是能说的。师傅之托若是交给大师兄与二师兄;让他们办来那自是轻而易举。可偏偏二人云游不知去向。而我一介女流;惯不理事;哪能主持这个大局?便想觅一弟子代为行师傅之令;召集各处弟子共治流瘟。〃
我煽动睫毛;〃今日也是恰巧我途径秦州闻你功德颇高;便贸然前来相求。。。。。〃
〃小师叔严重了;弟子何德何能。。。。。”
〃你若能帮我这个忙;我自是感激。当然也必有重酬。〃我从袖袋内掏出一本医书道;〃我身边正好有一本师傅亲撰的医书;对你脊柱之疾会大有裨益;便把它给你吧。〃
陈德轰得站起;态度恭谦;眼神却十分热切;仿佛老树发了新芽。他接着说了许多话;都相当体面;更是几番自谦;迫我不得不言辞恳切地高抬了他几句。
一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