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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白天我都在家。”
任燃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毫不避讳,也不在乎被人误解。路唯一发现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涨红了脸。他听到任燃那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说:“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没什么。”
“不过你为什么要救我?”
任燃直直地逼视他:“一般人路过,应该都会躲开吧。”
路唯一避开他的目光,好像觉得他的问题又烦又多余,随口说:“我只是看他们那么多人打你一个不顺眼罢了。”
任燃“噢”了一声,但是很明显地在眼睛里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
“谢谢你。”
他又说了一次,然后补充:“我还是第一次挨打的时候有人出来帮我,我叫任燃,燃烧的燃,我们交个朋友吧。”他把那支一直拿在手里把玩的烟放到嘴边,然后伸出了右手。
和料想中一样,路唯一没有和他握手,可是任燃也没有感到尴尬,只是很自然地又把手收回来。他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写字的值班护士,压低声音用理所当然的语调说:“我真是得意忘形,你怎么可能和一个毒贩交朋友呢?”
他笑着说:“回去吧,天要亮了。”
路唯一点点头,一声不吭地从他身边走过,推开医院的门走出去。
任燃一个人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又继续像刚才那样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忽然间身后的玻璃门又开了,他和值班护士同时抬起头来看着门外,路唯一站在门口把一个新的一次性打火机递给他。
任燃的表情很惊讶,甚至忘了伸手去接,一直愣愣地看着那个粗糙简陋的塑料打火机,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轻轻摇晃,路唯一又把手伸过来一点。
“哦,谢谢。”任燃回过神,从那只苍白的手上拿走了打火机,微笑着说,“你也很细心嘛!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路唯一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说:“下午两点我来拿学生证。”
“好,我等你。”
看着他再一次推门出去,任燃捏着那个打火机,手指擦了一下齿轮,打火石迸出火星,一簇明亮的火焰跃入眼帘。
“不是跟你说过了,这里不能抽烟。”
年轻护士从急诊窗口那里瞪着他说:“到外面去抽。”
路唯一回到家的时候,围拢在麻将桌边的四个人全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烟灰缸里积满长长短短的烟蒂,各种各样的纸袋和垃圾堆在地上,连一块能站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小心翼翼地越过垃圾山,走到储物柜前把塑料袋里的药塞进去,接着俯下身开始收拾房间。
打开窗户让满屋的烟味散出去增加新鲜空气,外面的天色渐渐有些发白,可以看到远处城市上空的粉红色朝霞。
坐在床上的洪洋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窗户正对着他,清晨的冷风有些刺骨。
路唯一从床上拿起一条毯子丢过去说:“这么睡着了也不怕着凉,你别害我被叶子骂。”
洪洋笑嘻嘻地眯着眼睛,把毯子裹在身上说:“她敢骂你,我就敢不要她。”
“算了,你继续做梦吧。”路唯一按了一下他的头,看看闹钟,又从床上的衣服口袋里摸了些钱出来说,“我去买早点,冷了就把窗户关上。”
“你昨天晚上出去那么久,没买东西回来?”
“弄丢了。”
洪洋睡眼朦胧地趴在桌子上,嘴里咕哝着说“被人抢劫了还是有艳遇啊”,说着说着又没了声音。
为期三天的“长假杯”马拉松麻将大赛终于在所有人体力不支的情况下宣告圆满结束。
按照惯例,赢得最多的人请客吃饭以示庆祝,当天上午所有人都从路唯一的小窝里散去回自己的宿舍补觉,约定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饭唱歌。
快一点的时候,路唯一才总算把房间整理得可以坐下,他把一大袋垃圾拖到门外的垃圾箱,回来之后洗了澡,泡了杯速溶咖啡加上面包当午饭。
虽然经过足够时间的通风,房间里仍然残留着浓重的烟味,闻着闻着好像喉咙又哽住了,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咬着面包走到柜子前面,伸手拽出那个装药的塑料袋。
没有开封的药剂和急诊卡取药单静静地躺在一起,路唯一把写着他名字的卡片取出来,上面的字体虽然并不算漂亮,但却有种倔强的硬挺,不像是个整天靠着贩毒卖摇丸过日子的混混写出来的。
他把急诊卡放回去,又把袋子往里面推了推,觉得从外面看不出来了才放心地回到桌边。
草草吃完午饭,看时间已经是一点二十分,现在过去可能会迟到。不过想到对方是在家里等,即便迟到也不会怎么样,更何况又不是约会,只是去拿回学生证罢了。
虽然已经递交了补办申请,但是能够直接拿回来更好,他也不希望有自己照片和资料的证件留在陌生人手里。
路唯一在一点半的时候出门,结果两点不到就找对了地方。
那是一栋结构相当老式的房子,走道很黑,到处堆满纸箱和弃之不用的旧家具。从正门进去后有一道很宽的木楼梯,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顺着楼梯一路往上到顶,路唯一不禁为难起来。每扇门都紧闭着,既没有门牌也没有任何可以分辨屋主的标志,他更不能冒冒失失地去一一敲门来确认自己要找的房间,只好不知所措地在门口徘徊。
过了一会儿,靠近窗户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扫帚正把一堆灰尘扫到门外的走廊上去。
她看到路唯一站在门口,脸上立刻露出警惕的表情。
“你找谁?”
“请问有个叫任燃的住在哪一间?”
女人皱了皱眉,露出很不屑的表情,朝着尽头的那扇小门努了一下嘴。
“最里面那间。”
路唯一来不及说谢谢,这个略显肥胖的女人就“砰”的一声关上铁门,只听到她在门里喋喋不休地抱怨:“不知道房东在想什么,老是把房子借给不三不四的人,白天又不上班,一到晚上就出去,我们住在隔壁总有一天要出事……”
后面的话因为被好像是她丈夫的人拖走关上了房门,所以再也没有传过来。
路唯一想到昨天晚上任燃对他说的话,要是他的邻居知道隔壁住的是个毒贩,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他走到走廊尽头,那扇和其他房门相比较更显得破旧的门上有一把松垮垮的铜锁。锁口开着,表示房门没有锁,也有人在里面。
轻轻敲了敲门,隔了一会儿就听到有穿着拖鞋的脚步声接近,一下子门就开了。
任燃站在门里,赤裸着上身,穿着条卡其色的短裤。大概是因为惊讶于路唯一的准时,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看乱七八糟的房间,竟然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说:“真准时,进来吧。”
他自己先退回房里把散落在地上的报纸和杂志收起来。
凌乱的房间很快被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他示意路唯一过来坐,并且把烟灰缸中堆积如山的烟蒂倒进报纸包起来,扔在角落里。
任燃的头发湿漉漉的,好像刚从什么地方洗完澡回来,赤裸的肌肤上有一种即使用眼睛看也觉得舒服的干净光滑。
路唯一环顾四周。
这个应该算是小阁楼的房间除了光线好之外没有任何优点,平时就算想要站直也有些困难。房间里的摆设只有一张床、一台旧式电视机和一个单门冰箱,靠窗的位置放着张褪色的木椅。
(五)
“你就住在这里?”
“你觉得我不应该住在这里?还是你觉得卖毒品就是有钱人。”
路唯一不说话,他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不想去关心眼前的人到底是好是坏。
看着在狭小的房间里忙忙碌碌找东西的任燃,成年男子宽阔的背脊被天窗上漏下来的秋日阳光照射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有些刺眼。
他转开目光问:“我的学生证呢?”
“我正在找。”
任燃一边说着一边爬上床,在床头那一堆杂志里乱翻。
路唯一只好在他翻东西的时候到处看看。一看之下,却发现了一件和这个狼藉不堪的住所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个东西放在紧靠墙角的小椅子上,干净的玻璃器皿闪闪发光,是一个老式的咖啡壶。
对于从来只喝速溶咖啡的路唯一来说,咖啡壶是很陌生的东西,大概只在电视剧或者广告里才会看到,平时绝不会去用。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样一件精致的器具和这个凌乱不堪,狭小简陋的房间有什么关系?就算把它放在这个靠贩毒来混日子的男人面前,他也绝对不可能弄出一壶能喝的东西来。
“找到了。”
任燃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高兴地叫了一声,从堆着被子的床上挺起身,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学生证拿在手里拍了拍。当他发现路唯一正看着角落里的咖啡壶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平静柔和。
“你喜欢咖啡?”
路唯一听到他的问话就把目光转回来,他从任燃手上接过自己的学生证,然后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不是经常,临考前喝得比较多。”
“速溶咖啡不好。”
“我分不出好坏。”
任燃笑起来:“一包里面浓缩那么多东西,才只有一块多钱,不用想也知道好坏。”
他说完后好像心血来潮一样看着路唯一说:“坐一会儿,我煮咖啡给你喝?”
“你会吗?”
实在不相信这个昨天晚上还在小巷里被人打得狼狈不堪,生活环境又这么差的人能弄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是路唯一在很自然地质疑了一句之后反而好奇地想看看结果。
“嗯,我下午没事,学校在放假。”
他一边说话,任燃就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忙碌起来。
房间里连水都没有,要烧水的话还要去外面接,然后把电热水壶插在电灯的插座上。
他们面对面坐着,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节目一样等水开。
任燃平时看起来是个有点粗鲁非常爽快的男人,但是他在做某些事的时候却又一丝不苟小心翼翼。他一边看着水壶一边说“可惜,这里的水质不好”,然后认真地解释研磨和烧煮的方法。
虽然他说得很细心,可是不管怎么看,这个赤裸着上身,嘴里叼着一支烟,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实在无法令人联想到品味这两个字。
路唯一感到迷惑,总觉得他分明是在耍他。
“好了,试试看是不是和速溶的不一样。”
任燃没有注意到他将信将疑的表情,反而显得很高兴。
路唯一捧着他递过来的热咖啡,浓郁的香味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阳光从屋顶的天窗洒下来,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暖洋洋的热意。
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住在这里么?”
“租金便宜?”
“也是一个原因,还有我喜欢这里的天窗。”
任燃说着,抬起头看看那扇小天窗,从那里看到一方晴朗的天空,阳光笔直照射下来,在小阁楼的地板上划出一整块金色。
“在这样的太阳下面睡觉,一睡就醒不过来。”
路唯一放下杯子说了句“很好”,然后又问:“你是不是会很多东西?还是以前去过很多地方打工?”
任燃忽然笑了,否认说:“不是,我只会这一着,其他什么都不会。”
他微笑的样子很特别,像小孩子炫耀玩具一样眼睛里蕴满笑意,听到路唯一说“很好”的时候就露出满足的表情轻轻点头。
这样的他和昨天晚上那个被一群人堵在小巷里殴打,倔强得不肯低头的男人之间似乎没什么相似之处。
路唯一感到难以形容的恍惚,忽然好像精神错乱一样想起几天前的午夜,在那个烟雾缭绕的酒吧里发生的事。
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片段,潜藏在体内的欲望没有征兆地涌动起来。他无法分辨究竟是因为想起那个故作性感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