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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有着血气的腥甜和雨后的清润。山腹雾气里,隐约可听到辽军万人大营的旌旗呼卷如林。
“与其被两翼包围夹击,不如占其先机,一千骑可于侧前翼外三里处的洼地伏袭。”顾惜朝一勒马头,回身欲走,突然微微一怔。
一向令出即从的飞云诸骑俱是满脸犹豫,直直望向自己的主帅,秦飞轻却是神色不动。顾惜朝双目一寒,两人对望了一眼。那一个对望时间甚长,似乎彼此都想看穿了对方一般。最后却是秦飞轻先自一笑,漫声道,“本阵由车营变玄襄,若敌冲其中,便不能两头俱援了。”
顾惜朝双眉一扬,未等他说话,秦飞轻又笑道,“也让我的夜萧歇歇吧”。
他并未骑马,只是身形略动间,人已到了黑马前,却未去抚爱马的鬓毛,只按住了那只在马鞍上不断轻颤的右手,“不急,那一万人赶不上来的,”他笑得异常温和,“孙大夫正在后营中,你的伤也该好好调停了。”
顾惜朝眼中寒光更是凛冽,却在秦飞轻柔和雍容如月光的笑意中,慢慢敛去了锋芒,仿佛幽魂于中夜最冷最暗时悽惶出现,挥手即成白烟,随即又融入黑暗中去。
他再不说话,也未叹息,只拔转马头,一人向行营中踏去。
戚少商静静望着他的背影,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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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的清雅和着几分浓冽的腥气,充盈了整个身体。
初春的寒意透过中衣钻进心底。顾惜朝突然觉得有些冷,冷得指尖冰凉,冷得浮生无依。
肩头突然一暖,一丝暖流从肩井|穴破入,被关闭了几天的气血随着那股暖流,通过初解的经|穴,缓缓朝全身流注。他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老人。说是老人,但隔得这么近,才能看出此人实在有些异于常人。他满头长发,颔下微须都俱已花白,但面容,眼睛和神情却甚是年轻,教人以难以猜出他的真正年龄。
“三宝葫芦已毁,九幽魔功反噬愈烈,你虽误了服药的时辰,但未过三九之数,忍一忍也就过了,何必强提真气。一时虽有急效,但如筑千里蚁|穴……”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顾惜朝淡淡截断他。
医官模样的人半眯着眼睛:“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也说过,你天赋甚高,若能归入山中,深研师叔留下来的医书,花个五六年,未尝不能解开这道禁锢,得窥极高医道。”
厚厚的毡帐隔开了四周风声,顾惜朝的声音似一根针,尖锐,却也落地无声:“我解开此毒之日,也就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此日,孙某已朝夕相盼。”医官正色道,眉目间笼着几分忧郁,眼底居然还是一派悲悯。
顾惜朝冷笑,披衣而起。
时间缓缓爬行,身上每个骨节都在一股巨力下发出呻吟,每一处伤口,针刺般的阵痛后,所有感觉都渐渐模糊,那是脱力后麻木的结果。
眼前景物转动,灰蒙蒙的帘子仿佛垂下几次,又被生生拉起。终于,戚少商睁开眼睛,
穆鸠平已经把眼睛揉成了一只兔子。看到戚少商睁开眼,兔子又咧开嘴笑了:“大当家,你睡了四个时辰,怎么也叫不醒,吓死我了。”
戚少商苦笑了一声,坐起来,全身的伤口都像崩开了一样,他感觉得到伤处肌肉的崩动,却仍然感觉不到疼痛。
心下一凛,内息已在全身运行了一遍,却无碍滞,相反,比之前更为通畅和缓,他不由皱起了眉头。只这一刻,老八已经奔出去,端了一碗粘糊糊的药进来,嘴里还嘀咕道:“那个姓孙的大夫长得跟个鬼似的,药还真灵,兄弟们没死的,大概都能活了。”
他说人家像鬼,却不知他的脸上布着一道伤痕,从左耳下横过下巴,大半张脸都被死血染得紫红,看上去宛如夜魔,甚是骇人。
辽军的重甲铁骑,箭上都带着荆棘倒勾,中者伤处皆皮开肉绽,终生不能平复。
戚少商默默看着他因喜悦而兴奋的脸,眼光抖了一下。当年黄沙边寨,九人结义,他自己只当是排解一时的纷争,却谁也不知,往后十年,岁月如梭,山河变色,每一个人,活着的,死去的,都将这大好年华付与了血火纷争,刀剑消磨。
他转过头,淡淡道:“兄弟们都安排好了?”
“是。活下来的兄弟都安排在前锋营,待辽狗攻上来的时候,咱们拼死也要守住连云山脚。”
戚少商瞳孔收缩,突然怒哼一声,叭的微响,那药碗被他远远拂开落到地上,一股甜腻的香气散出来。
“戚大侠何必动怒。”一声轻笑,紫身将军掀帐走了进来,他重甲在身,姿态却仍闲雅,“多亏连云寨众位兄弟,熟悉地形,忠勇为国,正好为我军前锋辟路。”
他说得轻松,戚少商的目光掠过他,飞七在他身边低着头,似不敢接触戚少商冰雪般的眼神。飞十三却招了招手,把老八招了出去。倒是顾惜朝闲闲站在最后,不过四个时辰,他已疲色尽去,风神飘逸,神清骨爽。
戚少商的眼风掠过,又缓缓收回,终于冷笑了一声:“我道秦将军怎肯收留连云寨的兄弟,又留下那数百难民充作民夫,原来是为了这个东西。”
金光一闪,他指间掂了漆金的圆筒,冷冷道:“堂堂飞骑将军,寒消神掌,取一物也要用如此手段?”
秦飞轻淡淡一笑:“戚大侠,可愿与我立个赌注?”
三万辽军,到此为止。这次辽国大举南侵,必将无功而返,不能越过连云山半步。
戚少商想,这个承诺,可是一个不小的赌注。
秦飞轻一离开,毡帐中又恢复了安静。戚少商刀锋般的目光突然敛去,扯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他随手将那漆金圆筒丢在榻上。
“连云山又不是你的……”顾惜朝盯了那翻倒在地的药碗一眼,撇唇一晒,将手搭上戚少商的手腕。那指尖竟比寒冰更冷。他虽然极力克制,可戚少商仍旧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直直盯着顾惜朝,嘴里却淡淡笑道,“飞骑军也并不是你的……”
顾惜朝缓缓收回手,回以一笑,那笑容却分外孤寒。下一刻人却已猝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掀帐离开。
戚少商自顾自地笑起来,右手腕上,那里依旧一片冰凉。
' 此贴被小喬在2008…03…20 09:45重新编辑 '
●謝謝秀秀。。。啾一個!!!
'楼 主' | Posted: 2008…03…20 09:23
小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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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田园将芜胡不归
顾惜朝从阵中缓缓穿过,马背上执哨的兵士都肃目凝望前方,下马休憩的飞骑军纷纷向他低首行礼,铮铮铁甲发出特有的冷硬刮戈之声。
五千铁骑,三万辽军,剑拔弩张的一日,竟然就这样可笑的,安安静静的对峙过去了。他冷冷地将目光转向天际,灰蒙蒙的日头已渐低垂,尽头处黄土翻滚,如一片浑噩的云海,伴着风雷之声,震耳欲聋。
辽军右翼后营已急速调动了数个时辰,依稀可见一队队重骑兵相继退上西边的坡地,消失不见。连云以西,便只能沿汾河上行。探马一拔一拔的派了出去,俱回报说辽军铁骑沿河上行数里后,折行向南。
南方百里之外,便是默勒河横亘,渡河耗费时日不说,河那边便是五关中的潼关、草桥关和瓦桥关,三关雄锯,历来为大宋抗辽夏之根本,重兵重将,包抄实不可能。宋军将士都有些疑惑,但也只能目送着最后一队辽军小队消然远去,然后在风中挺直了他们的脊背。
风势愈大,浮土蔽天,天空终于阴暗下来,对面大地上的震动也由强而弱,由弱而无。外层两千骑兵,如石刻般纹丝不动,那些雪亮的铁甲,在沙尘里也闪烁着冰冷寒光——顾惜朝终于收回眼光,漠然抬了抬下巴:“又要下雨了,去把那个精研土木的小子叫来。”
飞七应了一声,却半天没有响动。顾惜朝转过身,却听他呐呐道,“二十七奉了将令,正在前方督挖雨壕,一时……怕是来不了。”
顾惜朝一怔,略有恍惚,半响,一丝冷笑却在他唇角化开:“秦大将军升了节度使,果然做的是长远打算。”
他话音里颇有嘲讽之意,飞七哪里敢接他的话头。
与众朝臣善临皇帝的飘逸清奇不同,秦飞轻的书法习的是晋唐的楷法正则,顾惜朝掀帘而入的时候,他正写到最后一笔,顿挫间,森严戟剑。
帅帐中已燃起烛火,在顾惜朝漆黑的眼睛里一跳,暴出一个烛花。秦飞轻放下笔,轻笑道:“如何?”
御赐的银色软甲,雪色盔翎在烛光下微闪耀寒芒。顾惜朝的目光低下去,缓慢道,“书法最讳写姓氏,如今这个魏字,将军刻意求慢,却在鬼字的最后一笔上露出端倪,莫非,将军心中有鬼?”
秦飞轻微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不敢。将军率性而写,足见真情。”顾惜朝撇了撇唇角,恭维得不怎么有诚意。
秦飞轻不以为意,直接了当地问道:“魏闵,你对他怎么看?”
魏闵,渤城护军。顾惜朝要直到秦飞轻写出这个名字,才想得起渤城这么一座小城。
在边民看来,这座城关也不小了,足可躲过一时兵乱,于是边境不怎么太平之时,各地义军都习惯于浡城周边连击,共抗辽夏。顾惜朝当年游历边关时,也曾到过这座小城,犹记得一段半月形的城墙将山腰处的一块平地圈起,便是城门了。通向山上的道路宽三丈,呈一个倒下的“人”字形,进城的人要迂回而上,才能到达隘口。
当时他也曾惊叹过这城门虽简陋,营造却巧妙,易守难攻,后来才知,这城由魏闵一手建造。
“魏闵,他可是帝师啊。”顾惜朝从地图上抬起眼,笑了。
算起来,徽宗皇帝少年时的习射师傅,今年也应该六十开外了。本也是太子之师,只是怜悯边关年年征战,以至农耕荒废,田间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又遭受了经年不遇的大旱,于是十年前自愿到潼关作督军。前几年又因渤城外时有西夏盗匪,袭击商队,劫掠边民,他一怒到了渤城,以护军自居,保土安民。魏闵声望甚高,既与瓦桥关的赫连军交好,又四周连络义军,抗击游敌,与民生息。仗着东西皆有雄关为崎,引黄河之水灌田,虽只一座小城,但经年下来,亦成苦民与过往商队的福地。
“渤城防卫如何?”
顾惜朝沉吟片刻,才缓声道:“城墙虽险,却由土石筑造,大军兵临城下则不堪一击。此城安稳多年,皆因在战略上微不足道。”
“辽军分出铁鹞营,萧干亲自督阵,最多半日,便可攻陷此城。”
顾惜朝略略一惊,“不过几百散民的小城,就算攻陷它,迂回包抄也必被三关夹击……萧干,不是贪小利之人。”
“确实不是。几百人,那是之前,”秦飞轻注视着他,温和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前段日子为躲狼灾,据报有两千余人避进了渤城,如今城内除了魏闵的数百亲兵,全是灾民。”
“还有魏闵……”
跳跃的火焰中,相向的目光阴影斑驳层叠。
局势已明,渤城就是一个饵。辽军南侵被秦飞轻所阻,眼看二万步卒将到,对峙已成,于是转围渤城,意在围城而吞掉四周的援军。
瓦桥关与潼关都是大宋关隘,重兵无法离城,小股增援亦是枉然。现在惟一最近亦能分兵的倒是秦飞轻。不过只怕萧干也正是想引飞骑军来援,辽军所惧的,不过眼前五千铁骑浑圆一体。若向渤城派出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