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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不满,没有不快,没有抱怨,什么都没有,只因小的时候他便已明白这是他的必经之路,他是那样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踏雪城,也接过了将肩负一生的责任。
人生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岂非就是自然而然?自然而然地挑起重担,自然而然地成亲,生子,延续香火,再至老去,死去,空留薄名。
他望着天边的云,忽然有些茫然。
两个时辰说快不快,说慢却也一下子过去了,天已黑,两人站起身来,再次来到寒烟阁前。
那丫鬟放易辰霜进去,却将南宫灵拦在外面,道:“仙子说只会见易城主。”
南宫灵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易辰霜却示意她好生在外面等,别乱跑,“你且呆着,应该不需要太久。”他道。南宫灵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在咬牙切齿:“臭-婆-娘,下次别叫你落到我手上。”
寒烟阁虽不大,却异常精致,朱阁碧瓦,复道交窗,曲径通幽。一路向前,但见五步一景,十步一园,假山枯松,花鸟鱼石,绿水潺潺,白烟袅袅。
易辰霜遵照指示,朝着有灯的方向走,尽头处便是寒烟仙子的居室。
他一进屋,便看到阮疏烟着一袭白衣,倚在一张象牙席榻上,蛾眉淡扫,目如秋水,缓缓地摇着一柄绸扇,看着他。
易辰霜作揖道:“晚辈见过仙子。”
阮疏烟皱了皱眉,道:“晚辈?你是在提醒我我已很老么,辰霜。”
易辰霜道:“不敢。仙子之姿耀如春华,非但不老,竟似比三年前见到时还年轻了几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对年华已将老去的美人,这一招尤其有效。阮疏烟果然笑了,道:“你这小鬼头,我早就知道你是表面正经,其实一肚子坏水。”
易辰霜简直哭笑不得,他同她总共只见过两次面,她又是从哪里看出他一肚子坏水。
阮疏烟道:“你来是为了那个小子?”
易辰霜道:“仙子若是知道他的下落,还望直言。”
阮疏烟道:“他的下落我当然知道,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那小情人恐怕至少已少了三个手指。”
易辰霜心中一惊,道:“不知仙子是否见到了带走他的人?”
阮疏烟道:“你还不知道?看起来俞丹霞这小丫头还真是有几手。”
丹霞?易辰霜皱了皱眉。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恐怕要见到七夜才能弄清楚,易辰霜道:“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阮疏烟道:“哪个他?”
易辰霜道:“自然是仙子救下的人。”
阮疏烟道:“他现在——在我的地窖里。”
易辰霜皱眉:“地窖在哪儿?”
阮疏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有些不善,便道:“哟,刚知道小情人的下落就翻脸不认人啦。”
易辰霜呼了口气,道:“仙子海量,晚辈实是有些着急。”
阮疏烟道:“急什么,我又不是俞丹霞,会把他怎样。”
她站起身,走到易辰霜身边,轻轻替他掸了掸衣上的灰,柔声道:“在那之前,不如你先陪陪我。”
易辰霜看了她一眼。
他毕竟不是十几岁的黄毛小子了,一下子便听出她的意思,拂了拂她的手,道:“仙子请自重。”
阮疏烟笑道:“你不必装,我实在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易辰霜哭笑不得,道:“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仙子竟似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阮疏烟道:“正是。”
她说着便去解他的衣带,一边道:“你怕你那小情人会知道?你放心——啊!”
她话还没说完便失声叫了起来——易辰霜的手已如铁钳般扣住了她的手腕。
易辰霜淡淡道:“仙子,我从昨晚起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到现在已快一天了。”
阮疏烟疑道:“嗯?”
易辰霜道:“一个一整天没休息的人,耐心总不会太好的,你说对不对?”
阮疏烟抬头看他,易辰霜道:“我现在只想赶快把他带走,你觉得如何?”
阮疏烟道:“你……你先放开我的手。”
易辰霜松开了她的手。
就在这一刻,她袖中突然飞出一道白光,闪电也似袭向易辰霜,其速度之快,力量之猛,出招之突然,当真令人反应不及!
易辰霜下意识地伸手阻挡,一边已急速后掠一丈,那白光却依旧拂到了他的手。他顿觉掌中一阵寒意,伸手一看,掌心已隐隐有白烟升起。
好冷!他不禁捏了捏拳。
阮疏烟立在一边看他,手中挽着方才袭击他的兵器——竟是一条足有三丈长的白绢!
“三丈冰绡;七七四十九路寒烟诀。”易辰霜皱了皱眉。
阮疏烟笑道:“你看我的寒烟诀,比起武当的‘流云飞袖’如何?”
易辰霜道:“武当的‘流云飞袖’虽已清雅出尘至极,比起仙子的寒烟诀,却还差了两分。”
阮疏烟笑了笑。
易辰霜却又道:“若论偷袭,武当则更是差了不知多少。”
阮疏烟的面色变了。
易辰霜道:“仙子若已尽兴,还望快些将人释放。”
阮疏烟冷声道:“放了他?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话间三丈白绢忽已暴起,箭一般直朝易辰霜扑面而来,霎时风声呼呼,满室白光,精气四射,周身上下三丈内,几无破绽,当真是飘忽如流云,劲急如闪电!
易辰霜没带刀剑,也没空跟她多耗,便兵行险着,伸手去抓那白绢,借力向前,倏忽已到她面前,一招“踏雪飞虹”直击面门,阮疏烟却又岂是寻常之辈,白绢一抖已堪堪化去,易辰霜却立时变招,矫若游龙,忽然从她腋下穿过,食中拇三指指曲如钩,如团龙抱珠,急打她背后神道,灵台,心俞三|穴!
阮疏烟大惊,立时收势后退,急速向右移开四尺,喝道:“昆仑派飞龙大九式?!”
易辰霜不作声,他只觉整个左手已冻僵。
阮疏烟皱眉,道:“你为了他,竟然徒手来接我的冰绡?”
易辰霜不作声,阮疏烟又道:“却不知他值不值得你这样对他。”
易辰霜道:“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阮疏烟道:“你喜欢他?爱他?”
易辰霜却道:“爱?是什么?”
阮疏烟莫名其妙,道:“你不知爱是什么?”
易辰霜道:“难道你知道?”
“我……”阮疏烟却语塞。
爱是什么?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答案,然而谁又能说自己的答案就是正确的,甚至谁又能真正回答这个问题?
任何人一旦明白爱之沉重,便已无法轻率开口。
阮疏烟垂手而立。
易辰霜道:“我只知道——我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我已经快两天没有见到他了。”他的眼中忽然现出些孩童的天真。
阮疏烟有些发怔,道:“他究竟哪里好?”
易辰霜道:“他……他会打扫屋子,会种花,会磨墨,会斟茶,会下厨,还会缝衣服,他什么都会。”
阮疏烟简直哭笑不得:“一个大男人,整天干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不嫌可笑?”
易辰霜不作声。
阮疏烟道:“莫说他,这些事我也能干。”
易辰霜却道:“你不是他。”
他说着,转身就往外走,阮疏烟道:“你去哪儿?”他道:“地窖。”
阮疏烟却道:“不用了。”
易辰霜停住脚步,看她。
她沉声道:“不用去了——他就在这里。”
马车向前。
七夜看了看易辰霜的左手,皱了皱眉,将他的手伸到自己衣襟里,放在胸口焐着,易辰霜顺势扑到他怀里,七夜伸手抱住他。
“你是傻子么?你没看到她屋里有个剑架子?”七夜道。
“是吗?”易辰霜撇撇嘴,道:“我没注意。”
南宫灵看了看易辰霜,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七夜一出现,易辰霜就好像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易辰霜忽然想起什么,拿起七夜的手看了看,道:“你的手指怎样?”
七夜道:“没事。多亏了阮仙子。”
南宫灵道:“想不到俞丹霞是这种人——她究竟有没有疯?”
七夜不作声。易辰霜道:“一个人若有心装疯,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听说她小时候便已痴了,若是装的,装了十几年,也难为她了。”他说着,仰头去亲七夜的脸,被七夜躲开了,他委屈地扁了扁嘴。
南宫灵见状,道:“我去赶马车。”便出去了。
外面坐着一个褐衣车夫,她在一边坐下,那车夫道:“姑娘你不在车里呆着?”
南宫灵道:“想到外面透透气。”她看了看天,今夜却既无星也无月。
她道:“人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从前我不相信,这次来却不得不信,这里竟连风的味道好像都跟金陵不同。”
车夫笑道:“哪有什么不同。”
南宫灵看了看已经擦黑的天。奔走了大半天,她也有些困倦,车夫似是看出她的疲累,便道:“姑娘你歇着吧,马车我来看着,你缓缓神。”
南宫灵点点头。
车内。
易辰霜抬头看七夜,扁扁嘴。七夜低头亲了他一下。“你干嘛偷亲我?”易辰霜道。
七夜道:“你嘴撅那么高,难道不是想叫我亲你?”
易辰霜将头埋到他颈窝里,不住地蹭,七夜摁住他的头,道:“别撒娇了。”
易辰霜的声音闷闷的:“我没有。”
七夜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知为什么却也很高兴,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在屏风后面听到他为他着急,为他跟阮疏烟动手,他既担心又高兴。
不管怎样,他总是在乎他的。他没那么贪心,什么爱呀喜欢的,只要别人在乎他,他便已经很高兴。
从过去到现在,真正在乎过他的存在,会为他着急的人,好像只有易辰霜而已。
那个人,他曾以为自己喜欢他,为他做任何事也愿意,他却只当他是颗可用的棋子,用完就丢弃了;另一个人,他用自己全部的心力爱护他,养育他,照顾他,保护他,他却为了自己的前程而要杀他。
他对人人都是真心以待,人人却都不拿他当回事,他付出的心意,得到的回报不是伤害就是虚情假意,那两个人是这样,就连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南宫萍,俞丹霞,也都是这样,有时候他实在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太好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没有亲人,没有家,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独自存在于浩渺的天地间。
这就是他的生活。
他低头看了看易辰霜,易辰霜也在看他。
“你有没有想我?”他道。
七夜道:“有。”
易辰霜道:“真的?”
七夜点头道:“真的。”
易辰霜道:“想了多久?”
七夜佯作思考状,道:“想了,一刹那。”
易辰霜气道:“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到处找你,你就只想了我一刹那?!”
七夜道:“哦?想不到我的魅力竟有那么大,竟让你无时无刻不想我。”
易辰霜将头埋回他的颈间,闷声道:“哼。”
七夜笑了笑,将他抱得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