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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一件要命的事——若是真的林斜阳,会避不开他的八枚丧门钉?!
“林斜阳”现在已坐在一辆大板车上,用一条湿帕子擦掉手上的鸡血,又从兜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身旁的少年,看那少年接过吞下,又道:“一盏茶内不能运气。”
身后一个背大刀的男子淡淡道:“辛苦了,旭川。”
旭川揭去脸上的人皮面具,笑道:“话说回来,那甄十一还真是呆的可以,竟没看出我拿药的是左手,吞药用的却是右手。”
后方一个头戴斗笠,白纱蒙面的人道:“那是因为你的手够快。”
他不仅手快,反应也很快,在甄十一出手的那一瞬间,既要躲开全部的丧门钉,又要装成被击中而坠落,这之间的把握十分微妙,只因他自己也是个暗器行家,才能掌控得分毫不差。
旭川却对斗笠蒙面人道:“你的《春归》也吹得很不错,落英。”
“哼。”落英淡笑一声。他身后坐着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正是双生子司烬司烨两兄弟,司烬道:“若说呆,他又怎么比得上林斜阳和仇方竹,骗小孩儿的把戏也会上当。”司烨嗤笑道:“他们现在大概还没发现菡萏山庄中的甄十一是假的吧——易大城主又在郊外乘凉,今夜动手,真是妙极。”他说着,又拍了拍身后用布巾蒙着下半张脸的男子,道:“要不要赌易大城主要走多久才能回杭州城,无名?”
无名道:“不管多久,我们的任务已完成。”
司烨没趣地撇撇嘴。
旭川对背大刀的男子道:“现在去哪儿,惊蛰?”
惊蛰道:“找俞丹霞。”
旭川道:“她在哪儿?”
惊蛰道:“还在阮疏烟的地窖里。”
刚吞下解药的十夜看了他一眼,惊蛰道:“她应该已有些知道七夜的底细了,不管她了解了多少——尽快解决掉她。”
十夜点点头,旭川看他一眼,道:“话说回来,你哥还真是迂,哪有她问什么就答什么的?”
十夜不作声。
无名道:“不是赌局开始前就已经同意了不能说谎的条件么。”
旭川道:“难道你说谎的时候脸上会出现‘我正在说谎’几个大字?”
无名挑了挑眉,不作声,落英却道:“你当人人都像你,说谎比吃饭还容易。”
旭川撇撇嘴。
无名道:“不过也是因为问得很有技巧吧,既要回答又不能说谎,那小丫头也不简单。”
板车一路向前,在树的阴影间穿过,夜风清凉,众人也安静下来,只司烬司烨两兄弟在窃窃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幽雀?”惊蛰对赶车人道。
幽雀道:“方才起我们已走了一盏茶光景,不过始终都在这个地方打转。”
旭川皱眉:“你怎么知道?”
幽雀一指旁边的一棵树,道:“这棵树和树上的一只瓢虫,我已见到三次了。”
众人望向那棵树。
在这无星也无月的夜晚,他竟还能看清树上一只小小的甲虫?
然而没有人怀疑他的话。只因他们这种人,七八岁就开始练眼睛,在无星无月的夜晚徒手抓捕飞虫,渐渐习惯夜视,直练到草丛中的一点萤光看起来也如同火炬般明亮,墙上的蜘蛛,地缝中的蚂蚁,俱都看得清清楚楚,方告大成。
因此,他们停了下来。
无名道:“难道又是哪路的朋友想跟我们打个招呼?”
落英道:“最近这种朋友好像特别多。”
林中却没有任何声响。
风过。
十夜忽觉有东西落到头上,拿起一看,是一片白色的小圆纸片,中间有个方孔,不禁疑道:“纸钱?”
话刚说完,又有一片落下来。
待他们抬头,天空已像是在下一场纸钱雨。
纸钱落到他们身上,也落到地上,瞬间白雪般覆盖住了泥土。
“那是什么?”坐在最后方的青傀突然道。众人回头一看,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供桌,桌上一盏油灯,灯火如豆,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像是马上就要被风吹灭,在这暗夜里看来正如鬼火般诡秘。
供桌上放着九个牌位。
不多不少,正好九个。
空白牌位。
四周寂寂。
九人没有说话。
待他们再回头时,前方两边的树上,赫然插着两支招魂幡!
一左一右,猩红的布上一个斑驳的“招”字,被风吹得时隐时现。
夜中忽然响起一阵隐约的铃铛声。
招魂的铃声。
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东?南?西?北?却好像都不是。
他们又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清——声音竟似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
铃声又怎会从地下传来?
莫非这世上真有幽冥鬼域?
风过,地上的纸钱被卷了起来,在林中飘飞。
纸钱飘飞的方向却忽然变了。
就在他们意识到的这一刻,突听无数道凌空利响,铺天盖地的纸钱挟带着尖细风声突然朝马车袭来,其势之猛,竟如狂风骤雨!
只是一闪间,但闻无数道“笃笃笃”的闷响,纸钱已如钉子般密密麻麻钉入木板,入木竟达一寸!
板车上却已空无一人。
木叶萧萧。
树的枝丫上隐隐约约站着九个人。
不远处,两支招魂幡边也忽然出现两个人。
不是人。
是鬼!
一左一右,一黑一白,各带一顶高帽,白衣的满面笑容,黑衣的一脸凶相,正是黑白无常鬼。
“上路了。”黑无常道。
惊蛰道:“去哪儿?”
黑无常道:“黄泉。”
惊蛰道:“为何要去?”
黑无常道:“因为时辰已到。”
惊蛰看了他一眼,又道:“黑白无常抓的好像是恶鬼。”
黑无常道:“没错。”
惊蛰道:“我们好像不是恶鬼。”
黑无常道:“你们马上就是了。”
惊蛰道:“谁说的?”
黑无常道:“我说的。”
话音方落,身已暴起,手中铁链镣铐忽已飞出,箭也似射向惊蛰!
惊蛰的手已握上背后的刀柄。
然而就在这一刻,眼前的黑无常忽然不见了。
再一看,白无常也不见了。
林中复又寂寂。
“装神弄鬼!”旭川道。
无名道:“不过这种把戏骗骗外行也就罢了。”
他刚说完,夜中便响起一阵怪笑声,如枭鸟夜啼,又似鬼哭,在空空的林子里响起了回声,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你笑什么?”无名竟对着夜空问道。
“笑你蠢。”那声音竟也真的回答他。
“怎么蠢?”无名道。
“蠢得竟不知我是在给你们留点时间。”那声音道。
“留时间做什么?”无名道。
“留时间说出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要说?”
“因为我是个好鬼。”
“哦?”
“正因为我是好鬼,所以要替你们把名字写上牌位。”
供桌就在树下,他们一眼便看见了,九个空白牌位,像是九道催命符。孤灯如豆,火光微弱。
火本是光明和希望的象征,现在不知为什么却已变得说不出的诡秘和可怖。
“十丈二尺。”无名道。
“十一丈。”司烬道。
“十一丈一尺。”司烨道。
“十一丈三尺。”落英道。
“十丈二尺三寸。”旭川道。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又道:“还有谁要赌?”
没人应。他便一拍十夜,道:“行了,去量吧。”
十夜没动。旭川道:“快去啊,赢了我分你一半。”十夜无奈,只得起身,一跃已消失在林中,不多时,便已掠回。
“十丈二尺二寸。”他道。
旭川笑眯眯地伸出手,无名司烬司烨落英四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自衣内掏出一两银子放到他手上,无名道:“这臭小子听风的本事的确好。”旭川拿了两块碎银给十夜,十夜摇了摇头。
张有穷和李飞鱼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惊蛰往他们藏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又有朋友来了。”
旭川道:“哦?那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在做什么。”
惊蛰道:“你们在做什么?”
旭川道:“我们在打赌。”
惊蛰道:“赌什么?”
旭川道:“赌那只鬼的头飞了有多远。”边说边往旁边一指。
张有穷两人往他指的方向一看,一具身着白衣的无头枯尸木立一旁,还没有倒下。
两人一看那衣着身形便知是那白无常,心中不禁一骇。
黑无常呢?
惊蛰道:“你们为何不赌那个穿黑衣的被砍成了几块?”
旭川道:“那个实在太恶心,我们谁也不想去数。”
张有穷二人心中又是一骇。
司烬道:“老实说我到现在还不明白,‘黄河双鬼’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江南来找我们麻烦。”
落英道:“我也不明白。不过有人一定明白。”
司烬道:“谁?”
落英道:“就是现在躲在那边树后面的两个人。”
他话刚说完,人已到了两人身后。
“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到那边去坐坐。”他道。
张有穷只觉脊后已有冷汗,咧了咧嘴,道:“我们站着就可以。”
落英道:“哦?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又不知可不可以?”
张有穷道:“可以!当然可以!”
落英道:“‘黄河双鬼’究竟跟我们有什么仇?”
张有穷道:“黄……黄河双鬼……其实是‘地妖’门下!”
“地妖?”落英略一思索,了然道:“原来如此。那次去吴门之前干掉了两个地妖的人,原来他们还没忘记要报仇。”
张有穷擦了擦冷汗。旭川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张有穷道:“龙……龙泉剑张有穷!”又指了指一边的李飞鱼:“他是‘落雁弓’李飞鱼!”
无名道:“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支金花箭——说的难道就是这两人?”
旭川道:“应该是吧——话说回来,你们两人来做什么?”
张有穷道:“我们……其实只是路过,看到这里有火光……所以……”
旭川道:“真的?”
张有穷道:“当然是真的!”
旭川对惊蛰道:“怎样?”
惊蛰道:“既然他们跟此事无关,就让他们走吧。”
旭川道:“不杀他们?”
惊蛰道:“我们难道是杀人狂么?”
旭川道:“我们绝不是。”
落英便从两人身后走开,回到了板车上。
然而张有穷二人却没有动。
“你们为何还不走?”惊蛰道。
两人没有回话,只是互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九人觉得他们面上的惊恐好像已不见了,甚至看起来还有些高兴。
半晌,李飞鱼道:“我们为何还不走?”
张有穷道:“因为我们已不能走。”
李飞鱼道:“为什么?”
张有穷道:“因为很不凑巧,我们也是‘地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