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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断章之 破城(全)-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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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是西北苦寒,可皇帝的衣襟里从来都会发散出密密炭香,衣纹折皱里,雕成迦琳频迦鸟的玉佩发出温润的光芒。
“我怕……”她抓着他的衣角,眼角有晶莹的泪光一闪,落在他衣袖之上,慢慢就渗进金丝刺着的花纹里。
皇帝心中一软,俯身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如此贴近过彼此。
挞里氏紧紧握住他的衣襟,虚弱地闭上了双眼,脸上浮出了虚弱的笑容。



●7。扼腕伤流年 华发笑苍天

这是西夏贞观五年,钟铃山离宫的初春。
史官书:“四月丙辰朔,辛酉,宋辽遣使等来贺同天节。然天相大异,春寒飞雪,雨血于贺兰。”
丑时一刻,这被后世众说纷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夜极深重。
对于劳累了一天的宫人而言,这是最静谧舒适的一刻,倦得让人睁不开眼来。
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太静的长夜,便是一种漫漫的酷刑,可怕而难熬。
心里牵牵念念的那一个人,不入梦来,便总是失落,枕畔心底都是空落落的。
而一旦入得梦来,那梦里朦胧的一切,便成为早晨清晰的残酷,连光线都会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挞里氏在疲倦中努力睁着眼睛,听着宫中的梆声慢慢远去。铜漏里的流沙,随着她眸中的光芒,也在一分一分的黯淡下去。
今夜来的,会是谁?
她略有不安的动了动,盹在床前的婢女猛然就醒了来,迷迷糊糊地说,“娘娘醒了。”将帐子用银钩挂了,再将枕头拿过来垫着,嘴里还轻声道,“娘娘别急,时辰还早,萧将军最早也要四更天才来得了。”
屋里烧得的暖意熏得她双颊砣红,翠绿色的贴身长裙,更显得腰肢婀娜,色若春晓。挞里氏冷冷看着这个自己从故土里带出来的惟一一个侍女,不言不语地坐起来。
一阵风吹得窗子吱嗄一声,车黛儿怔了怔,起身去将窗棂关严,又回到床前俯下,低低地说,“娘娘,你说这件大事得成,我们会有机会回到故乡么?”
挞里氏怔怔地看着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娘娘自然明白,” 车黛儿的声音更低了,却隐隐透出几分喜气,“娘娘,您别恼我,这几年奴婢也是奉了旨意行事,何况萧将军说,事成后他会想办法弄我回大辽,纳我为妾。”
她还要说什么,一阵无缘无故的微风轻轻刮过,她一下就消了声音,人还蜷在床榻之上,却鼻息沉重起来。
黯淡烛光下,一根轻飘飘的银针扎在她白晳的颈上。
挞里氏似也不吃惊,只静静支起身子。
帷蔓的阴影里慢慢就显出一个人的影子来。
皇帝素来喜静,宫室内皆铺了厚达数寸的地毯,他静静走过来,一点声息都没有。
她定定地看着,心底那抹清凉芬芳的水气,越发的清晰得刺痛。过了半晌,她才能挣扎着开口,“他好吗?”
男子抬起头,一抹怜惜的笑意也似朦朦胧胧的,却似天边的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而来。
挞里氏嘴角微颤,眼睛一瞬不瞬,直直的盯着眼前人。
看不清眉目的男子,修身如玉,衣襟像一抹怅然的旧梦………
她的眼神渐渐凄厉且无助,而他含着微微的一缕怜惜,黑澄静明的眼睛凝视着她,眸光寒砭入骨。
心里一把火苗烧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她微喘着,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她支起身子,将手直直地伸了出去。
“拿去吧,”她的声音凄然决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快意,“一定……一定要保他周全。”
温润的玉佩在她掌中流泻出温润的光芒,男子终于震了震,随即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鄙上定会信守承诺。”
他轻轻伸出手,取过她掌中形如飞鸟的玉佩,动作出奇的缓慢,却又出奇的优美。放软的南方口音,带着山川河泽的温润水气。
“那随后即至的萧将军,娘娘可有良策交待?”
床上虚弱的皇后突然笑了起来。
她生得并不如何美艳,一笑之下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柔婉温存,笑意亦是分分柔和,只是在这样深寂的夜宫里,生生逼出某种桃花溅血般的凄厉来,“有什么好交待的,他们什么都有了,却还想要更广阔的疆土,更肥壮的牛羊,更宏大的宫殿和更美丽的女人……”
她喘息着笑,双手无力的揪住被褥,两道优美的眉颦起,淡若春黛。
仿佛黑夜里苍白的闪电,一瞬间,男子目中也流露出无限伤痛来,下一刻他却似被什么烙到般的,缓缓向暗影里退去。
回忆趁夜而来挂羚而去,娴静又短命。
黑暗与他的身影迅速裹成一团浑沌,空气中只留下一息若有似无的沉吟,“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女子像突然失去所有力量,颓然倒回床上。黑暗中幽光一闪,车黛儿颈上的银针已经不见。
盯着床顶的织锦,她定定地听着宫中的梆声不急不缓,从第二响,敲到了第四响。
整个思絮仿佛滚落到无尽的虚空中,块块碎裂,只余记忆中鲜明的只字片言,和着曾经风华正茂的时光,完整得不欲碎裂。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风疏影动中,窗外似有高大的身影一闪。
冷笑划过唇角,下一刻女子的嘶呼声已经惊破了沉寂。
“来人啊,有刺客。”
睡在床前的车黛儿被吓得惊跳起来,“娘娘……”
内官与宫女蜂拥而入,却见西夏皇后指着随身的侍女漱漱发抖,“大胆,居然敢夜半私通情郎,秽乱宫室,还不给我拿下。”
内官们一听就轰乱起来,一把拉下呆立在原地的车黛儿,瞬时宫内宫外都火杖通明起来。
被数双手死死地按在地上,车黛儿有些恍惚莫名的,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自己随侍了几年一向温和寡言的主子。
被人扶起来的挞里氏也在注视着她,身子仍在颤抖,眼里却划过一丝冰冷和凄然。
如一盆冰水提头淋下,车黛儿瞬时有些明白过来,一时只吓得魂飞魄散,嘶声挣扎道,“不,不,公主,你不能……”
皇后似是气得发抖,立刻有几双手争着上来堵住车黛儿的嘴,内侍统领急匆匆赶来,一见这情形也明白了几分,只上前低声请示道,“娘娘,那人已然潜逃宫外,侍卫一时没有追着,”他犹豫了片刻,才道,“这贱婢怎么处理?”
皇后看着在地上剧烈颤抖的婢女,良久,仿佛咬碎了牙根,才从唇缝里逼出几个字。
“拖出去,杖毙了罢。”

半夜离宫中心的一场惊乱很快便平息了。
一名婢女的奸情生死,小得甚至不会惊动梁家在宫中的耳目。
四更的天,夜黑得如泼墨一般,一辆马车从国相梁欢下榻的大屋中静悄悄地驶了出来。
马车中满面惶急的人虽合眼坐着,却是十分的心神不定。
刚转过几条街,还未驶进离宫北角的院门里,突然车身一震,俣听马车外四名亲兵喝叱声未落,帘门无风自开,一道人影像矫豹一般掠进车中。
车里的人吓得一下跳了起来,却被掠进来的人轻轻一按,就倒回座位上。
“陈大人,您告密告得还愉快么?”
一派英雄气概却惜枭雄面貌的蓝衫人满面不爽地俯视他,似是在研究吓得缩成一团的枢密院副使还能把自己抖出一个什么花样,半晌,略有失望,才自顾自叹了口气,显得十分不耐烦,“为了等你这一进一出,我可在这里吹了半宿冷风。”
陈姬重努力想挺直腰板,但一想到另一个口角蕴含笑意,眸光却寒冷入骨的人,他就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恐惧,嘴里含含糊糊地发出一声呻吟。
蓝衣人却看也不看他,只把眼光转向帘外沉沉的黑夜,面上的表情也奇怪得很,说不清是几分气恼,还是几分得意。
“哼,把我当手下使,顾公子啊顾公子,在下的酬金可是贵得很的……”

“金翡翠,为我南飞传我意。
罨画桥边春水,几年花下醉?别后只知相愧,泪珠难远寄。罗幕绣帷鸳被,旧欢如梦里……”
揽衣自顾,吟哦踯躅,思春之情如野草蔓延。
唱到梦之一字时,声音已经极柔极低,雪白纤腰如风之杨柳,随漫天花瓣飘零而下。
旋得定了,余音袅袅间,指尖轻纱如云,纷扬铺展。雪肤乌发飞散成一朵极艳的名花,缓慢盛放在红茵毡上。
席间好几人已经喝起彩来。
国相梁欢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温酒,漫不经心的目光似是无意,掠向高高在上的帝王。
虽然不能像大宋皇帝那样九龙盘金,但朱漆御座仍似散发着淡淡金光。年轻的皇帝端坐其上,在倾听近臣们说笑,嘴角微微扬起,虽似笑意,却总觉得有些恍惚疏离。
再过两天,就是皇帝二十五岁的生辰了。如此年轻而英武的帝王,却寡笑少欢。大约因着出生在西夏国最风雨飘摇的忧患之中,梁太后权倾朝野,囚子屠亲,年仅七岁的皇帝自幼在政变和内宫重重的阴谋中长大,养成这种凉薄的天性也不足为奇。
是的,凉薄,梁欢至今记得,七年前太后宫中的不速之客,一生大权在握,伏尸百万的姑母梁皇太后再也想不到,她这狂妄悍然的一生,竟然会以亲孙子和盟友辽国的一杯毒杯作为了结。
权力是什么?
今年六十有二的梁氏重臣看着皇帝慢慢饮下舞姬献上的美酒,一丝微薄之极的笑意浮上面容。
权力就是一杯毒酒,人人为它而疯狂,为它而灭亡。
缓缓转过头,他的眼光与下席着宋服的年轻文官一碰,对方立刻就浮出一丝笑意,遥遥向他举杯。
他的眼神是极浑浊的昏黄,不见一丝一豪的顾盼之态。梁欢却直瞧得冷笑,但不知为何,他却又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陌生。
他微微眯起眼,那文官却再不看他,悠悠打量起场中歌姬来。
宋西连连征战,民不聊生,最后两国和谈,西夏国主依然在境内称帝,但奉宋朝皇帝为“父大宋皇帝”,宋却须年年对西夏赐绢茶银两,作为西夏国王自削帝号的回馈。
不管是赐还是贡,两国都算找回了面子,所以这样的国宴上,宋朝使臣的位置比辽使还靠近御前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不见宋国主使陈姬重,说是伤寒难起。
辽国那边却也只来了一个副使,传闻辽金交战正剧,那位平南将军只怕已在打点回国行装。
那厢里皇帝已经饮下了第三杯酒。
“这种名叫雾飞花的毒并不伤人,银杯也无法验出来,它只会让内力深厚之人逐渐散功,无内力之人却神智模糊。”
年轻人的话还响在耳边,梁欢嘴角却泛起一丝微嘲,两日后的寿诞上,一人入宫行刺,一人趁乱盗图,嘿,好大的野心。
顾惜朝,原来他就是那个顾惜朝。
断不能容你生离此地。他暗自想。无论这个人此次的目标是行刺还是盗图,于梁家都只有绝大好处。只是,他微沉吟,是否要将此事告之訛麻,另行布置剿杀计划。
闻名不如见面?还是见面更胜闻名?
他一时竟有些绝断不下。
却听场中悠扬的乐韵更甚,舞者下场为各人添酒,轻纱掩映著内里无限的春色,极尽声色之娱。
一只纤细的手执壶而斟,又将金杯奉至唇边,莫愁似是娇慵无力,又似万般依恋,却借着遮势,在他耳边蚊蝇般低语,“他们提前了,今晚发动。”
梁欢花白的眉毛一跳,嘴里却微晒道,“去吧。”

音韵缭绕朦胧月,瀚海阑干梨花舞。
西夏礼法本疏,又是举国欢庆之时,舞酣歌急处已渐有人忘情。
但听喧哗声中,皇帝微微抬手,不轻不重的击了一声掌。也不甚清越,但堂中一时就静下来。
舞姬退至两侧,几个内官抱着红绫包裹的婴孩慢慢从通道走出来,后面还跟着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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