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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上的事,我已知八分。
也正托了你们的「福」,季子桑与我这几日的传书,比以前几年的总和更多。」
听到季子桑的名号,常留瑟顿时无名火起,捏紧了手里的茶盏,咬牙切齿道:「我是一定要向季子桑报复的,他狠毒用心,竟然连无关之人都不肯放过,让人齿寒。」
归尘主人任头不语,十指一抹琴弦,流出的曲调竟异常愉悦。
他悠然道:「小季说他确实叫柳叶青投了药,不过那仅是备用手段。
在他离开前,曾分别将药交给了和尚与道士二人。
我倒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反正两人都没有拒绝。
所以你又怎么知道,和尚道士不是心甘情愿地服了药,阴差阳错地成就了你的这段委屈!」「这!」常留瑟目蹬口呆,再次惊怖于季子桑的百般手段。
想着想着,他突然后悔起来:这归尘人不正是季子桑的相好么,自己竟主动跑到他家里来。
岂不是別样的羊入虎口?他于是向后斜了斜身子,显露出不安与戒备。
周围忽然的安静,暗示着气氛骤然紧张。
归尘主人也不知是何时起身的,他径自过来捏住了常留瑟的手腕道:「既来之,则安之。
你又何必要走?说起来,我们还有件事没有结算呢。」
他的力道不大,指腹轻轻搭在常留瑟腕上,却正好扣住脉门,形成最有力的威胁。
常留瑟摸不清他的底细,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唯有故作恍然大悟地应承道:「怎么会忘呢,刺杀尸陀林主之事,小常既然允诺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只是」「只是没有了垂丝君的相助,正面硬取成功机会只在万一。」
归尘主人替他把话说完,「要不此事就此作罢?」常留瑟知道他在说反话,连连摆手道:「小常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垂丝君之事一脱,那尸陀林主便与我没有恩怨。
我若要再与他对付,就要先求个清楚明白。」
归尘主人沉吟片刻,问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也要取那尸陀林主的性命?」常留瑟从容点头,又故作不在意道:「若是不方便,那就当小常没有问。」
「无妨。」
归尘主人看穿了他这小小的伎俩.再度笑了一声道:「只是怕你听不明白。」
常留瑟好奇道:」原闻其详。」
归尘主人慢慢凑到他面前上字一句声道:「我是尸陀林主。」
这话着实说得稀奇古怪,然而更怪的是常留瑟居然异常镇定地点了点头,请他继续说下去。
归尘主人见他毫不意外,不由流露出几分赞许,进而解释道:「我是尸陀林主,十多年前护送密宗佛像东来之人。
却并非是当今武林,拉帮结派的那人。」
常留瑟恍然应声道:「此事我也略知一二,密宗教义,尸陀林主本是双生之神。」
归尘主人点头:「我与如今这位尸陀林主原是功件互补双修之身,但凡主持仪式、与人会面之时,总是佩戴面具服饰轮流出现。
是故世人皆知我尸陀林主,却不知双生之事。
当年我二人东行而来,入过朝廷后,他便使阴损我双眼,损我肢体,留我在险恶处等死。
谁知这归尘峰上的雪枭将我救回,再由归尘峰顶原主人医治,才算捡回了一条命。
从此我便在顶上与他学习傀儡操纵以及探天机未来之术。」
正说着,他突然掀开下摆。
指着双腿道:「这看似寻常的腿内,埋着与那些傀儡一样的机拓,只能在归尘峰上作用。
下了山我便是废物。」
常留瑟听了这些,叹了口气道:「你原是尸陀林主,却沦落在这种地步,也难怪要找人复仇了,那你又知不知道,陆青侯又是因为什么而被那人所杀?」归尘主人突然暖昧地压低了嗓音;「你需要什么样的答案?」常留瑟黑亮的眸子亮了亮:「自然是我猜不到的。」
归尘主人立刻领会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垂丝君为阻止陆青侯成婚,曾经故意让陆青侯进入大内,为密宗大典耽搁了半年。
我说这里缺了关键的一环,你还记得?常留瑟连连点头:我猜想那人那时候应该就与陆青侯认识了吧。」
这下子归尘主人却摇了头。
他纠正道:「大典当夜,是我遇到了陆青侯,并让他见了真容。」
常留瑟隐约觉得暖昧,于是旁敲侧击道:「你不是说,主持仪式和与人会面之时总要带着面具么?那如何会被他看见?」谁知那归尘主人竟毫无避讳地点头道:「那夜宴罢,我与他在花园遇上。
露水情缘,一夜销魂。
双方都是借了些酒兴酒胆,但他绝不是第一次。」
这才是真正让常留瑟感到震惊的话。
全然出高于他的意料之外!露水情缘,一夜销魂。
这意味着原来陆青侯也能接受男人,原来垂丝君的美梦,未必高不可攀。
原来自己印象中那个君子如水,温和风雅的陆青侯也有隐痞,更或许。。。。。。曾经与陆青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正是垂丝君。
不,不可能,常留瑟迅速否定自己。
且不论青侯与垂丝君之间究竟贴近到了何种关系,单说归尘上人既然能够与温文保守的陆青侯有肌肤之亲,其手段或许未必仅止于酒性酒胆,只怕也使了些药miyao的伎俩。
今天再主动提出这件陈年旧事,难保不是有所图谋,在引诱自己为他卖命。
归尘主人并不知道常留瑟的这些细腻心思,继续说道:「我那同修杀害陆青侯之前,曾将他带回尸陀林中,那段时间二人应该有过交谈。
你若是有什么疑惑,或许可以去问他。」
听了这句话,常留瑟便审悟了归尘主人的目的:还是要他去找尸陀林主。
可他并不想再被别人利用,于是故意疑惑道:「用你所说,尸陀林主杀害陆青侯,乃是因为陆青侯见过你的摸样,他害怕被揭发而杀人灭口。
但若是他一直带着面具,且不再与陆青侯有所交际,又何须担心这个问题?」归尘主人点头道:「此言极是,所以他杀害陆青侯的理由,并不那么单纯。
而且事隔多年之后下手,其中的原因我想你也应该明白。」
常留瑟眨了眨眼睛,苦恼道:「以我猜想,尸陀林主与陆青侯还有其他纠葛,你就别再兜圈子了,直接告诉我岂不爽快?」归尘主人叹息道:「我与那人从小就在佛祖面前立誓,不会泄露彼此的秘密。
否则将会受到报应。」
常留瑟似憧非懂地点头:「过去之事太过复杂,我倒也无心多想,询问只是图个好奇,毕竟出了山宅,我就与垂丝君的世界就毫无瓜葛了。」
归尘主人再次摇头道:「未尽然。
垂丝君固然拉不下脸来找你,但恐怕小季还会来纠缠。」
「小季?」常留瑟挑了眉毛道:「我也不怕对你说,若他还有胆子来找我,我一定叫他比我更凄惨!」归尘主人这下子没再摇头,反而期待道:「那就看你的手段了。」
这天的谈话以后,常留瑟执意要下山去,归尘主人挽留不住,便让傀儡童子取了些盘缠来,哪知小常像是转了性子,又一口拒绝,归尘主人略微惊讶了一会儿,也就由了他去,倒破天荒免费为他占了一卦:「下了天荒坪向南走,这是你的一幅地。」
常留瑟点头称谢,于是依旧由雪枭驮下蜂送到天荒坪上,沿着原路晃晃悠悠地下了山。
他总以为归尘主人的指点是要骗他卖命,于是偏逆了占卜的提示向北走。
谁知刚出了驿道,就在树林里见到面前一匹紫灰色的高头大马,马上坐一人。
这人不足三十光景,身嫌消瘦,穿着具有浓郁地域特色的黑色袍服,上面用富丽的金丝银线绣出云海梵莲的纹案,显出不俗的气质与特殊的身份。
常留瑟见不到此人的脸,因他戴了张白森森的鬼头面具,大抵是卸了下颚的骷髅模样,上排两枚大齿突出,仿佛血滴般垂下两列红色的宝石。
这人堵住了林间唯一的道路,常留瑟只能停下脚步,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好个归尘主人,故意将正话反说,让他南辕北辙,反面遇上了麻烦的角色。
然而事到如今,不遇也遇了,再想退缩反而露了怯,到时候万一动起手来,只能是对自己不利。
就在他暗自咒骂的时候,面具人也下了马,步步向他走来。
这人不拿武器,浑身也没有半分杀气,看起来不像要寻仇事。
常留瑟见状,索性大了胆子立在原地,一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口,闷闷然咬了几声。
面具人来到常留瑟面前站定,又将手探入怀中,摸索出一个绿幽幽的东西摊在手心里。
原是玲珑剔透的一个玉石骷髅。
常留瑟垂着眼帘看了,轻叹一口气,也从怀中取出了那一摸一样的东西来。
面具人看见这一对骷髅,满意地点了头,伸手就要来拉住常留瑟的手,小常下意识里就要闪躲,这时林间一阵冷风吹过,他本就紧张,加之一路颠沛、旧伤未愈,整个人摇晃几下竟就要软倒。
所幸面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进怀中,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替他披上。
常留瑟对这一连串突然的举动既惊又骇,于是在假面人怀中挣扎起来。
然而透过破烂单薄的衣裳,他又感觉得到这个人的体温正暖暖地传来。
假面人将他紧紧地束在怀里,不让他轻举妄动,如此专横,却又显出另类的体贴。
这是常留瑟这些天来头一次觉得暖热。
浑身也因此而放松了。
假面人就势拈起了常留瑟的下頜。
常留瑟顾着他的意图,抬眼仔细去看那张面具,两枚琥珀色的瞳仁由骷髅森然的眼眶中望出来,别有一番妖魅的意味。
不知不觉,常留瑟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竟闭上了双眼,主动在那露出的双唇上印了一吻。
面具人也环住了常留瑟的后腰,好似久见的情侣。
一吻已毕,常留瑟恍惚道:「。。。。。。救命恩人尸陀林主。」
面具人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殷红的弧度,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同时默然伸手,在常留瑟的后颈上劈了一记。
常留瑟再度睁眼的时候,发觉自己身在佛头山昔日明妃专用的石室里。
头顶上是西域风情的青色水晶帷幔,身下是宝蓝漳绒,空气中弥漫着沉檀的芳香:倒当真不输了陆青侯的那间小屋。
常留瑟慢慢起身低头,这才发觉已被换了一袭玉色面料,异族风情的华丽长袍。
左右开叉直到腿根,内里却连亵裤都未穿,如此一来露出精瘦苍白的修长双腿。
他颇有些尴尬地立刻起身遮掩。
周围很安静,他以为屋子里没有人,将头稍偏了一些,却见尸陀林主安静地坐在帘外,正放下手里刚刚点燃的一只熏炉。
常留瑟停了动作,与尸陀林主隔帘相望。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对于这个曾经救过自己,却又是垂丝君与归尘主竭力想要除去的人。
于是他很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尴尬地数着面前的珠帘。
而帘外的男人,则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起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