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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中篇小说集)-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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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嗳,你看,这不是坚明吗?”唐初正向玻璃外一指。

  淑文抬头一看,可不正是坚明!穿着件短袖衬衫,匆匆忙忙的,但是还显得精神,淑文放下了心。

  坚明推门进来,唐初正已经先站起来了,“坚明!”

  坚明也吃吃的笑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唐初正。

  “唐!你一点也没有变!”

  “可不是,我也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

  淑文的惭愧心又悠然而起,她自己实在是太骨头轻了,与唐初正出来了这么久,而坚明却一点也不生气,他永远是没机心的。

  “坐坐!”唐初正说。

  “不用客气了,应该我们是主人才好!”坚明笑道。

  坚明不住地拍着唐初正的肩膀,“好家伙,你终于回来了。”

  “可不是?”唐初正笑。

  “喂!你们坐下来好不好?”淑文说:“瞧,大家都在盯着你们看了。”

  坚明拥着唐初正嘻嘻哈哈的坐下来。

  “这一顿晚饭我们请客。”淑文声明。

  唐初正不以为然,“刚才讲好的,由我请。”

  “几时讲的?”淑文不服气,“真是!”

  唐初正笑,“谁跟你们女人婆婆妈妈的?太无聊了。”

  “你自己答应好的,我们不爱白沾便宜,”淑文笑,“你再强词夺理,我们这就回家去!”

  “好好好,怕了你啦,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唐初正笑道,“让我先好好的把坚明看一遍再讲。”

  坚明又笑了起来,他像是忘了昨夜不愉快的事。

  淑文也忘了。

  一顿晚饭,花了四十五块钱,淑文觉得很值得。回到家里,她居然哼着小调。可是她也故意不与坚明搭讪。

  坚明也晓得她心思,他觉得要淑文满意,最好还是不出声,但是淑文正等着他出声,奚落他两句,她也就没事了。坚明就是在这种小地方出了错。

  直至他上床睡了,还是未发一言,他怕讲了又错,多讲多错。

  淑文呢,反而以为他依然摆架子,等妻子先出声,也自有点发闷,于是拥枕而眠,一于少理。

  两夫妻间的冷战并无解除。

  淑文一清早起来,发觉小明不在,确是使整间屋子一片清静,她去补了课,又不需要弄饭,自己中午开了一罐汤作午餐,把去年买的剩余乳胶漆拿出来,想把小明弄污的墙再扫一扫。

  她想做很久了,只是提不起劲来。

  正当她把手弄脏了的时候,门铃响了。

  淑文连忙只好放下一切,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唐初正。

  “哟!又是你!”淑文惊喜的道。

  唐初正熟路的踏进门来,“‘又是你’!口气好像很讨厌我呢!这怎么可以?”

  “你怎么晓得我在家?来也该先打个电话。”淑文说。

  “像你这样的标准太太,哈,当然在家。”他坐下了。

  “喝什么?”淑文问。

  “咦,你在干么?漆墙壁?”他跳起来,“这种事你还自己做?你成了万能太太了!”

  淑文嘻嘻的笑,放下漆桶,“对不起,你等一会,我就快好的。”她说。

  “没关系,我替坚明、小明送礼物来了。”

  “你又客气!卖弄有钱,对不对?”淑文笑,“送什么?”

  “给坚明一只很好的烟斗,孩子一套电动火车。”

  淑文看他,“都是在香港买的?”

  “烟斗不是。”他笑了。

  “可是坚明并不抽烟斗。”

  “他喜欢烟斗,我知道的。”唐初正说。

  淑文回身看了他一眼。

  “完工了?”

  “嗯,干了再漆一层,可是新旧两色不太接,一看就看得出来。”淑文说。

  “这房子是自己的?”他问道。

  “租的。”淑文答。

  “很可爱,很……很小巧。”他说。

  “当然没你家大。”淑文说:“你家那个小阳台,可以骑脚踏车。”

  “淑文,上我家去怎么样?”他问。

  “好呀,许多时间没去了。”淑文笑。

  “马上就去。”唐初正说:“我的车子在下边。”

  淑文迟疑了一下,“我还得……洗衣服。”

  “洗衣服?”唐初正几乎不相信他的耳朵,“你没有洗衣机?不会吧?”

  “没有,”淑文觉得他的语气不很好听,“我们这儿没有什么要洗的东西。”

  “放一放不行吗?”他央求。

  “不,唐,今天没空,真的,何况我还得做点零零碎碎的事,譬方说书架子太乱了,被单得换新的……。”

  “那么,”唐初正退而求其次,“我看着你做怎么样?”

  “有什么好看的?”

  “我绝不骚扰你,我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只要你不赶我走。”唐初正说。

  “听你的话,好像真有人要赶你走似的。你喜欢耽在这间小屋子里,你就不要走好了。”淑文笑道。

  但是她不想让唐初正看见她做佣人似的做,于是便陪着他聊天。虚荣心是每个女人都有的。这一个下午,便这样的耽搁了。

  唐初正的朋友一定很多,但是他仿佛没有什么地方好去,反而老在淑文那边。偏偏淑文又放暑假,儿子又到祖母家去了,有空档可以与他聊聊逛逛的,差不多天天与唐初正见面。

  淑文与唐初正在一起越久,越不满现实生活。厨房里的碗越积越高,没有兴趣洗,浴间的磁砖该擦已经一个星期了,她也眼开眼闭的。

  甚至是对坚明,她也很冷淡。坚明说话,她便搭两句,他不响,她也不出声。

  坚明一向不爱讲话,屋子里又没有小明,两口子的对白极少,除非加入了唐初正,才有点热闹。

  唐初正最爱说的话是:“坚明,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我们当初都没想到淑文能吃苦,能理家。”

  淑文怕这话会得罪坚明。

  有几个丈夫爱听别人说他妻子在吃苦呢?可是他又不便否认,他也不能否认,淑文毕竟没有享福,他只在眼色里透露出几分不满。

  一方面淑文听了这话,有点心酸,她想到当年做小姐,多么逍遥自在,现在做家务且不要说它,坚明对她的感情,好像一日薄似一日,这才叫她受不了。

  唐初正使他们的裂痕加深了。

  唐初正也是识相的人,赞过淑文,当然也捧捧坚明,这样转眼间,他回来也已经有两个星期了。

  坚明下班回来,一进门便对淑文说:“妈叫我们回去一下。”

  “回去?小明病了?”淑文一吓,放下扫帚。

  “没有,回去看看小明。”坚明说。

  “那么紧张?既然没事,有什么好去的?路又远。”

  坚明白她一眼,“是自己儿子!已经有两个星期没看过他了!”他说得很硬。

  “我要看他,自然会把他领回来。这话是谁叫你讲的?你姊姊打过电话给你了?别否认,我什么都知道,她们妒忌了?你妈才带了小明十天,她们就难过死了?怎么不叫她们也生个把儿子来瞧瞧?”

  坚明是独生子,他姐姐又尽生女孩子,所以淑文才会有这种话。

  坚明不出声,看样子淑文是猜中了。

  “哼!”淑文冷笑一声,“告诉她们去,我叫你妈带孩子,是付代价的,她们气不过,付钱好了,我一个子儿也不出,依旧把儿子接回此地住,岂不更省钱?”

  “算了算了!”

  “算了?”淑文问:“你就会听着些闲言闲语,回到家来,老婆也不认了,专门寻岔子!不是我讲得难听,娶了老婆,当母亲是死的,跟老婆吃屁的男人也多着呢,不但天雷没打死,还发了财,你学到他们一二成,你也享福了,没叫你学个十足!”


  淑文撑起腰,大骂四方,模样也相当可怕。

  坚明给淑文讲得一言难发,只好认输。他习惯一声不响的返入房内,这一次自然不会例外。

  淑文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是吵便是闹,太没意思,她不好过,坚明当然也不会好过,但是坚明每一句话都触动她的怒火,似乎没有办法可以不起冲突。

  淑文在吵过之后,也再三警告自己,以后顶多不出声,忍着一二成便算了。

  淑文闷在家中,连唐初正来约他们,她也不高兴出去,任凭他怎么好,淑文想,自己总是已婚妇人,最好不要与他多见面。

  开心的时候,还可以找朋友聊聊,现在这种心情,往哪儿去都提不起劲。

  人懒了起来,也是会懒惯的,淑文放了假好几天,不但抽不出空暇来,反而似更忙,在家连家务也不想理。

  坚明与她,也好几天不瞅不睬。

  他们两夫妻不去找唐初正,唐初正却老上门来找他们。

  他来的时候坐一会儿,放下一点水果,说两句话,便也走了,他看得出淑文与坚明两人的感情是不似当初了。

  唐初正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但淑文知道他不是坏人。

  坚明开始对他有点不满。

  他问淑文,“唐初正一天到晚上我们家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淑文说:“我们家又没什么好让他占到便宜的。人家是你的朋友,你不欢迎他,你自己对他去说好了。”

  “哼,他恃着自己怎么?每天到我们这里来坐着!”坚明酸酸的道。

  淑文看他一眼,有点怔怔的,他现在显然是妒忌了,但是又不想法子争口气,追上唐初正,反而干吃醋。这象是刘坚明吗?

  淑文看着他。

  刘坚明当初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淑文嫁的刘坚明,当初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她反反覆覆的想着。

  坚明现在是憔悴了,工作的压力使他变了质。淑文对他失望了。

  当唐初正再来的时侯,淑文就坦白的告诉他,坚明并不欢迎他。

  “他不会的吧?”唐初正问。

  “怎么不会?”淑文懊恼的说:“他变了。”

  “他变了?”唐初正笑,“我很了解坚明,他是有点倔强,但我这个老朋友,他不至于讨厌的。”

  “你清楚他,还是我清楚他?”淑文反问。

  “那自然是你。”唐初正笑道。

  “所以你说我讲得对不对?”淑文低着头说:“也许我自己也变了,总而言之,我们,唉!”

  “别垂头丧气的,你们之间,我也看得出一二分了。”唐初正笑一笑。

  “男人分很多种,一种尊重妻子,另外一种视妻子为附属品。”淑文说。

  “坚明属哪一种?”唐初正问。

  “你没看不出来?”

  “坚明没你想像中的那么离谱。”唐初正说:“女人的毛病是想得太多。”

  淑文笑了。“唉,你!”

  “结了婚,已不是少女啦,还得想这个想那个的,当然会对现实不满,这还用说吗?”

  “你倒分析得很有道理,”淑文说:“但是女人总是女人,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女人总是女人。”唐初正想了一会儿,“这句话说得真有意思。”

  “所以别责怪我。”淑文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星期来,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老是魂不守舍的,大概实在是闷死了。”

  “我晓得你的意思。”唐初正拍拍她肩膀,“来,把苦衷诉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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