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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多大世面的韦虎头,吓得快紧溜了!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生怕再见你时,万一心醉神迷,矜持不住,会丢了他爹娘脸面。对付这等毛头小伙子,你不必我教,必定擒纵得游刃有余,‘若即若离’四字,便是红绡小姐的捆仙绳啊!”
红绡自然不会和这自诩精于大小算计的四阿哥辩论,只是抛给他一瞥极冶荡、极妩媚的白眼!
四阿哥哈哈一笑,他不喝茶了,也不喝酒了,伸手揽住红绡的纤细腰肢,满面春情,走向内室。
原来,他的夹袋之中,竟带着红绡这等绝代娇娃,难怪会看不上卜世仁送来侍寝的庸脂俗粉……
四阿哥与红绡进了内室,自然无须周老二、周老三随侍护卫,而他们兄弟也不好意思再用什么“内家龟息”之技,悄悄藏在窗外听壁脚了。
周老三面露尴尬神色,向周老二低声问道:“二哥,今天看来已没有事了,我们干什么去?”
周老二笑道:“各投所好,岂不乐哉!你去和那些赌鬼侍卫们,推上几方牌九,大杀四门,赢他们一些银子,我则刚才已把卜世仁送来那个一身媚骨,外号‘满床飞’的粉头,悄悄留下,足够折腾上大半夜了!”
兄弟们话完一笑,一个走向前厅,一个走向跨院。
周老二、周老三兄弟,一个去嫖,一个去赌之后,又有一条人影飘出这四阿哥的临时行馆。
刚才韦虎头的去时身法,业已够轻够快,如今离开的这条人影,却称得上更轻更快!
因为,他施展的是轻功中罕见的绝艺“凤翔天池身法”!
这条人影是甘凤池。
韦虎头来自后窗,周老二、周老三兄弟藏在前窗,甘凤池则隐身东窗,听了一切谈话,看了所有动静,也弄清楚了韦虎头的身份来历,以及四阿哥此来扬州,对于“新丽春院”,暨韦家父子的谋略打算。
离开四阿哥的临时行馆后,甘凤池独自走到瘦西湖畔,此时,夜色已深,他负手湖边,仰望中天蟾辉,口内喃喃自语说道:“韦小宝的这个儿子,修为胆识,都还不错,但江湖经验,却着实太嫩一些,我若不好好帮他,他怎么可能是四阿哥那等又刁又毒,智计百出的枭雄对手?……”
自语至此,忽又想起一事,从鼻中冷哼一声说道:“周老二、周老三兄弟,显然绝非本名,并均各练有歹毒阴损功力,我怀疑他们可能是近年在江湖失踪的‘长白阴风双煞’……”
这位江南大侠自语的语音越来越冷,目中并腾闪杀气之际,一叶扁舟,突然冲破湖上水云,悠然驶向岸边。
舟上只有一人,是前朝衣冠的文士打扮,葛衣飘飘若仙,卓立船头,口中吟道:“淮之水,淮之水,春风吹,春风洗,青于蓝,绿染指,鱼不来,鸥不起,潋潋滟滟天尽头,只见孤帆不见舟,残阳欲落未落处,尽是人间今古愁!今古愁,可奈何?莫使骚人闻棹歌,我曹尽是浩歌客,笑声酒面春风和……”
甘凤池听得失声道:“这是宋人徐仲车诗?……”
一言才出,船上葛衣人便哈哈笑道:“懂得徐仲车诗之人,必非俗客!如此好月,如此好湖,加上我船中还有好酒,尊驾有没有兴趣上船共倾三大杯呢?……”
甘凤池是嗜饮之人,一听“好酒”二字,喉中已觉发痒,何况这葛衣人孤舟泛湖,对月吟诗,风采似颇不俗,遂在听了对方邀饮之语后,微一飘身,上了小舟。
葛衣人见甘凤池上船,便移坐船中,取了酒壶酒杯,斟来奉客。
甘凤池一嗅酒香,便先惊叫道:“好酒!好酒!这酒来路不近,是山西汾酒?陕西凤酒?还是四川的沪州大曲?”
葛衣人叹息一声,举起酒壶说道:“莫管它是什么地方的酒儿,尊驾就尽兴喝吧,我舟中备有十壶之量,可供大陕半醉!反正不论山西、陕西,或四川等地,都上国衣冠,沦于夷狄,均非汉家故物的了!”
甘凤池不闻这种敢公开吐露心声的遗民志士之言已久,遂肃然起敬的,暂不饮酒,向那葛衣人拱手说道:“江山虽失,民心未死,……”
谁知这八个字儿一出口,那葛衣人便摇头叹道:“满洲人刚刚入关之际,骄狂暴虐,敌视汉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下薙发令,兴文字狱,激人加深民族意识,四海人心,莫不思汉,确实如大侠适才所言‘江山虽失,民心未死’,但自康熙嗣位,却广行仁政,大买人心,就皇帝本身而论,是个难得的好皇帝,但仁柔之力,强于斧钺,加上谁不乱后思安?甘大侠济民救物,侠踪定遍江湖,你近来可曾听过半句念故土、怀故主之言?四海人心,恐怕已死得差不多了!……”
甘凤池由第一声“大侠”称谓之上,已知对方识破自己来历,故对第二声“甘大侠”,并不惊奇,却被这葛衣人似比常人看得深入一层的“……四海人心恐怕已死得差不多了……”之语,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举酒杯,却不沾唇,只把杯中美酒,慢慢倾入瘦西湖,放下空杯,对葛衣人又一抱拳,正色恭敬说道:“甘凤池幸遇高人,不敢贪杯,愿闻明教!先生适才‘仁柔之力,强于斧钺’高论,确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甘凤池想一了俗事,立离扬州,赴京师,闯大内,试以一身所学,刺杀康熙,即令流血五步,拚以身殉,亦绝无所憾!……”
葛衣人听他说至此处,摇手失笑接道:“我以为甘大侠文通武达,乃是解人,才邀你上船,彼此对月倾杯,一吐心腹!谁知你怎么也如市井俗人,意气用事的要参野狐禅了!”
甘凤池窘得满面通红,耳际发热,正不知应如何答对,葛衣人已把空杯斟满,含笑递还道:“酒能蚀心,亦能壮志,端看饮酒人才具程度,暨所酗之数量而定!似此风清月白,知己相逢,以杯中杜康,小助谈兴何妨?甘大侠尽管下喉,听我说说我的粗浅看法!”
甘凤池知晓再若矜持,便成虚伪,遂接杯饮了一大口,目注葛衣人道:“先生慧眼,已知我叫甘凤池,甘凤池是俗人,我应该对先生……”
葛衣人突然大笑,伸手指着自己的左眼说道:“甘大侠识广见多,胸罗定博,你看了我这只左眼,可能猜得出我是谁了?……”
他自己这一叫破,甘凤池才注意看出这葛衣人的左眼瘪陷,业已眇了一目!
正从江湖中的眇目名人,逐一思忖之际,葛衣人又复笑道:“甘大侠莫钻牛角,我是俗人,不是名人,这只左眼,是为了向韦小宝谢罪,当着顾炎武先生,自行戳瞎!但韦小宝若是失诺背信,不为汉人作出一件惊天动地大事,他似乎也该赔我一只眼睛!……”
甘凤池见闻确广,掌故极熟,闻言恍然道:“尊驾是天地会宏化堂的舒化龙兄……”
葛衣人点头笑道:“舒化龙当年眇目以后,自惭腹笥太俭,举措鲁莽!遂弃武习文,闭户读书,十多年来,确实气质有了变化,看法与先前不同!”
甘凤池既知对方也是江湖同道,遂释了矜持,向舒化龙笑道:“舒兄要我莫参野狐禅之意,是说不必杀刺康熙?”
舒化龙叹道:“自明末以来,奸宦当权,昏君怠政,让久经流寇,战乱,欺凌,屠杀的四海生民,过一段皇帝仁厚的安宁岁月,也是他们应该有的享受!我们又何必急于求功,冒险行事的亟亟予以破坏呢?”
甘凤池失声道:“舒兄十余年读书养气,确有大成,小弟愿闻舒兄必极高明、进一步的想法看法!”
舒化龙道:“康熙体气已衰,在位不久!他好多儿子,为了权势,必起大争!我们暗加运用,使其种族中,发生仇恨,种下矛盾,并于众阿哥内,选择性格阴狠忌刻者,助其夺嫡,则当政后,定将民心渐失,重复思汉!江湖志士,再趁隙鼓吹民族意识,只求人心不死,不必成功在我,若干年后,时机成熟,不单河山必复,甚至连满洲民族,也可能被悠久深长的大汉文化,渐渐同化消灭!”
甘凤池听得眉飞色舞,深以为然的点头笑道:“高明!高明!这是有计划的图谋,确比徒逞血气之勇,急功近利的盲目乱闹高明多了!康熙是好皇帝、相当仁政爱民,我们不杀,但对下一个坏皇帝,却没有什么顾虑,助他夺嫡,使他先种同族仇恨,渐失大汉民心,然后再觅机歼除,以张正气,并揭民族大义!……”
说至此处,突然目光一亮叫道:“我明白了,舒兄‘阴狠忌刻’之评,必有所指,多半就是如今正在扬州准备参与‘新丽春院’开业热闹的四阿哥胤祯!”
舒化龙笑道:“这位四阿哥,论阴狠,阴狠绝伦,论忌刻,忌刻已极,辅他登位,固然必行暴政,大失民心,但也必有不少遗民志士,会遭受横祸的呢!”
甘凤池叹道:“为了削弱满人气运,激扬大汉民心,是千秋大业,是全民大事,少数人略遭劫数,稍作牺牲,也就顾不得了!譬如四阿哥本身既精武功,护卫中又不乏好手,将来若想诛除他时,定极艰难,甘凤池便不惮肝脑涂地,宁愿身任其事!”
舒化龙向甘凤池抱拳笑道:“甘大侠正义凛然,舒化龙敬代‘天地会’中所有心怀故国之人,谢此一诺!……”
甘凤池听他提到“天地会”,忽然想起在四阿哥行馆中所闻秘语,遂向舒化龙笑道:“舒兄读书养气,明心见性,对事有独到高明看法,你认为四阿哥此来扬州,是为了参与‘新丽春院’开业之盛吗?”
舒化龙颔首道:“是为了‘新丽春院’开业,却绝非为了院中足以使嫖客销魂蚀骨的中西粉头!但其真正来意,相当难测,我不知道会不会和‘新丽春院’幕后老板韦小宝的曾为‘天地会’堂主之事,有点蛛丝马迹关系?”
甘凤池干了一杯酒儿,高挑拇指赞道:“舒兄着实高明,四阿哥的扬州来意,已被你一口道破……”
接着便把自己在四阿哥行馆中所听得的背后之言,对舒化龙说了一遍。
舒化龙苦笑道:“这样说来,我们对那位盖世枭雄四阿哥,已有相当了解,并拟定了把他充分利用的一致立场!如今最神秘的难测人物,却是韦小宝了。”
甘凤池道:“舒兄此话怎讲?”
舒化龙道:“当年在泗阳集,他当着顾炎武先生,允许作一件符合‘天地会’宗旨,严重打击满人的惊天动地大事!但一等几年,他逍遥云南毫无动静,未免使我暗兴以韦小宝其人、其名,怎会言而无信之叹。”
甘凤池笑道:“我们已知道‘新丽春院’的后台老板,确是韦小宝,他总算不甘久蛰,有动静了!”
舒化龙嘘了一口长气,苦笑说道:“这样的动静,离‘天地会’的宗旨太远!就算韦小宝真是打算开间有名的大窑子,以联络各路志士,但此意已被四阿哥识破,在清廷着意提防之下,又能惊得了什么天?动得了什么地?成得了什么大事?……”
甘凤池摇头笑道:“关于‘新丽春院’之事,我与舒兄的看法不同!”
舒化龙“哦”了一声,喜形于色间道:“莫非甘大侠有独到见解?看出韦小宝另有深意?”
甘凤池道:“不是有深意,而是毫无用意。他这派化身、开妓馆,只是偶然遣兴,最多也小过是了却早年心愿而已,绝对与国家大事无关……。”
舒化龙失声叹道:“原来,甘大侠是认为韦小宝丧尽心肝,毫不足取!……”
甘凤池摆手道:“舒兄错了,纵令韦小宝顽皮成性,他也是性情中人,一代怪侠,怎会丧尽心肝,毫无足取?他对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