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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朗气定神闲,〃我比较喜欢那只蝴蝶。〃
〃是,〃孙敏如笑笑,〃庄周的蝴蝶。〃
日朗看看表,她诧异了,什么?竟在这里逗留了大半小时。
时间有时过得真快。
她向孙敏如道别,他送她到马路。
日朗随人群走过斑马线,忽然心血来潮,回头一看,却发觉孙敏如还站在店门口。
他在送她的背影。
日朗的心大力一跳,手掌心冒出汗来,匆匆走到马路另一边,回到办公的地方。
已经不是十七岁了,一切感情变化都已操练过多次,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表情,有什么反应,都滚瓜烂熟,恰到好处。正如一个演员掌握演技,日朗应付生活中各种场合,也出神入化。
可是刚才同孙敏如做对手戏,就没用到戏服道具。
她以自然真面目出现。
真是可怕,这样没有防范是危险的事。
日朗摸摸自己的面孔,赶紧装上一个笑脸,才回到办公室去。
三天后她才得到孙敏如的消息,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第九章
在这之前,没有鲜花,也没接过俏皮的贺卡。
〃焦小姐,敝店明天开张营业。〃
〃那多好,我来捧场。〃
他笑,〃你今晚就可以来参观小店。〃
日朗十分感兴趣,〃下班来可以吗?〃
〃我等你。〃
他大概打算先招呼几个相熟的朋友。
下班时分的焦日朗当然不在状态中,做事的人一定感觉到压力,自早到晚处理公事,疲态毕露,日朗对着小镜子遗憾。
要接受她,就得接受她的憔悴。
她拉一拉外套,到天秤座书店去。
出乎意料,店门半掩,只有她一个客人。
书已经排列出来了,角落堆满朋友送来的花篮,鼻端还闻到新装修油漆味。
〃喝什么茶?〃
〃列顿。〃
孙敏如笑说:〃我指中国茶。〃
日朗摊摊手,〃我无认识,我无造诣,我为生活奔波,庸庸碌碌,荣辱不计,但求一宿二餐有着落。〃
〃你是怕玩物丧志?〃
〃我有何物可玩?有何志可丧?〃日朗微笑。
〃嗯,语气有点愤慨。〃
〃是吗?我还以为我完全收敛了火气,有没有烧到你的耳朵?〃
〃来,喝杯清凉的龙井茶,熄熄火气。〃
日朗举目浏览,忽然明白了,〃这是你自家的书斋吧?〃
孙敏如没否认。
〃怕寂寞,才把它搬到闹市来,与众共乐?〃
他默认。
那么,他拥有相当的家产。
孙敏如轻轻说:〃家母于今年秋季去世,距离她六十八岁生日只一个星期。〃
日朗〃噫〃一声。
〃她一直希望开一间书店。〃
日朗点点头,很少人可以顺利达成愿望。
〃可是,她终身都得协助家父搞证券生意。〃
日朗为之恻然,股票同书极难挂钩。
她忽然抬起头来,噫,孙敏如与老庄及晨曦不一样,他在本市出生,有父有母有稽可查。
〃你在何处出生?〃
〃本市玛丽医院。〃
他真是地球人。
日朗又问:〃你懂不懂烹饪?〃
孙敏如擦擦鼻子,笑道:〃我懂不懂烹饪?噫,你懂不懂吃?〃
〃何出此言?〃
〃我拥有蓝带厨师资格。〃
〃不!〃日朗喜心翻倒。
〃几时考我?〃
〃周末,周末比较空闲。〃日朗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很多可口小菜十多二十分钟即可上台,并不费时,你别相信装腔作势那一套。〃
日朗磨拳擦掌,巴不得可以即时品尝。
但是毕竟她知道现实生活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告诉我,孙敏如,你的正业是什么?〃
他有点忸怩。
日朗大奇,〃请说,孙敏如。〃
他终于坦白:〃我是一个股票经纪。〃
〃那是你的家庭事业吧?〃
〃是,据说我们孙氏对股票上落甚有灵感。〃
难怪可以开一间书斋来消费。
他们四目交投,日朗忽然心中有数,大抵是他了吧?老庄要为她介绍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吧?
人是万物之灵,对这种事心中有数。
日朗微微笑,幸运的她,以往失去的一一寻回,展望将来,又有新的希望。
比起母亲,她得意百倍,她的命运在她自己手中。
〃要不要同家父舍妹一起晚餐?〃
日朗摊摊手,〃衣服都皱了,改天吧。〃
〃那我送你回去。〃
孙敏如关上店门上锁,日朗在街上等他。
猛然一抬头,看到满天星光灿烂,日朗现在对于北半球的星空很有点了解了,只看到天秤座四颗大星正对着她眨眼。
他俩到停车场各自取了车子。
隔着大门,日朗就听见电话铃响。
是岑介仁。
〃你同一个孙敏如在一起?〃
焦日朗拉下脸,〃你派人盯梢还是跟踪?岑介仁,你知否每一个人都有隐私权?!〃
〃我是为你好,那些公子哥儿,没有什么诚意。〃
〃我有眼耳口鼻,我分辨得出好歹。〃
〃是吗,那你为什么看错了我?〃没想到岑介仁也会自嘲。
〃彼时我年幼无知。〃
岑介仁冷笑。
日朗补一句:〃我们仍是朋友,我没有看错什么。〃
〃他们都比我有家底。〃
〃他们是谁?〃
〃王首文,孙敏如,陆续有来。〃
〃诽谤。〃
〃日朗,我快要失去你了。〃
日朗不语。
他又接上去,〃抑或,我从来未曾得到过你?〃
〃介仁,你到底有无正经事?〃
〃有。〃
〃快快说出。〃
〃依依不舍。〃
日朗温和地说:〃这话呢,换了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怕不信个十足十。〃
岑介仁清清喉咙,〃日朗,那孙敏如,是一个极精明厉害的股票人才。〃
〃又怎么样?〃
〃他会有内幕消息。〃
〃你最近玩股票?〃
〃不,我有一个大客户最爱泡股票市场。〃
〃岑介仁,以你目前的身价地位,你不必再讨好这些人了。〃
岑介仁却答:〃客户开心,我亦高兴,皆大欢喜。〃
〃你想知道什么?〃
〃没人想捞一笔,只是想拿些彩头,哪一只会赢,你同我说一声,少下些注,玩玩。〃
〃你的口气似赌徒。〃
〃你放心,我才没资格赌。〃
日朗很安慰,现在,她除出范立轩,还有这个岑介仁可以谈心事。
日朗心一动,〃介仁,江湖上你广布眼线,消息灵通,最近可知范立轩在干些什么?此人疏于问候,不知在搞啥计划?〃
〃范立轩的事你不知道?〃岑介仁可逮住机会大惊小怪了。
〃噫,快告诉我呀。〃
〃她找到对象了,没有向你公开吗?啧啧啧啧,对方是名中英混血儿,一表人才,你没见过?太可惜了。〃
日朗一点儿不受岑介仁挑拨,她一直张大嘴笑得合不拢来,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消息,范立轩又重新投入社会舞台参加演出重要角色,好得不得了。
待时机成熟,她一定会联络好友,公布此事。
这个阶段,不便催她。
日朗言若有憾地说:〃真是,数十年老姐妹,一下子就被抛弃,叫人怎么甘心呢?喂,也聊了这么久了,过了十六岁,我很少讲电话,可以告退没有?〃
〃那件事〃
〃有机会我一定帮忙。〃
〃瞧,〃岑介仁酸溜溜,〃还是女生有办法。〃
〃那么有办法还不是为你岑介仁先生服务,你岂非更有办法?〃
日朗往往要到这种时分才有时间翻阅当天报纸。
她先读世界大事,然后是本地新闻,再阅副刊,最后是娱乐新闻。
她看到大字标题〃新人郑永心演黄蓉,射雕重拍有瞄头。〃
日朗抬起头来,她当然知道黄蓉是谁,可是这郑永心是什么人?
名字好熟,日朗低下头去找照片。
呵,看到了,是她,是打架案中的女主角!
是那个不羁的郑永心,女别三日,刮目相看。已经担任女主角了,说不定一炮走红,将来他们这些无名的普通人要为那夜的意外津津乐道。
照片中的她艳光四射,已经有走红之势,眉梢眼角,统统有振翅欲飞姿态。说起来很玄,可是郑永心那自信的笑脸却叫观众知道,她不会叫他们失望。
她穿着一件紧身裙,这种衣服不知自何处觅来,像第二层皮肤似粘在身上,不过郑永心的身段无愧这种衣裳。
这三五七年青春,是她唯一本钱了,如不好好利用,亏欠祖宗。
待郑永心再红一点的时候,焦日朗许会对人说:我见过这个女孩一次,茶余饭后又多一个话题。
日朗合上报纸,打一个呵欠。
普通人也做梦了。
日朗梦见自己坐在咖啡座,侍者过来说:〃焦小姐,有位先生说认识你。〃
日朗抬起头,意外地说:〃老庄,你还没有走?〃
老庄笑吟吟回答:〃我早已回家,现在你不过是梦见我。〃
日朗没好气,〃你频频进我梦来干什么?〃
谁知老庄眨眨眼,〃这关我什么事,你问你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是呀,老庄,我的确想念你。〃
〃所以晚上梦见我。〃他笑嘻嘻。
日朗看住他,觉得事有蹊跷,〃不,老庄,是你趁夜阑人静控制了我的潜意识。〃
老庄叹口气,〃日朗,你这样想多累。〃
日朗知道她又猜对了。
老庄的道行比晨曦高出数级,换言之,老庄拥有的仪器十分精妙。
〃老庄,告诉我,那人是不是他?〃
老庄微笑,〃什么人是那个他?〃
日朗没好气,〃你太知道我说的是谁。〃
〃离开地球才三天,已听不明你们的谜语。〃
〃我是不是已经找到他了?〃
〃你说呢?〃
日朗清清喉咙,〃我觉得已经像得不能再像。〃
〃你满意就好。〃
〃是他吗?〃
〃你说呢?〃
〃老庄,去你的!〃
做梦都想拿东西掷他。
可是像一切好梦,这个梦境也骤然中断。
日朗醒了,感觉有些惆怅。
更不幸的是天尚未亮,一时日朗又未必重新可以睡得着。
下次,下次她再梦见老庄的话,她会要求与晨曦会面。
她可以猜想老庄那家伙会俏皮地打趣:〃晚霞怎么会见得到晨曦?〃
然后一口拒绝。
夜阑人静,日朗走到露台去观景,对面大厦数十个单位多数已经熄了灯,但也有人深宵不寐,一格一格莹黄的窗户,里边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呵,一个妈妈还在喂孩子吃奶,一位先生终于起来关了电视,那个小女抓住电话不放情话绵绵,后窗众生相是这个稠密都会的特色。
他们没有拉上窗帘,日朗也没有,看看有什么关系?因为有个距离,且是另外一条街,正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日朗喃喃自语:〃人生路已走了一半,要写半生缘也该是时候了,可是怎么说呢,仍然做一日算一日,碰到什么是什么,一点打算也无,好不尴尬。〃
像岑介仁,多么幸运,日朗猜想他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幼稚园已经指挥如意,努力生财。
又像霍永锦,她只需按本子办事即可,父母早就为她编排好一切,嫁妆、事业、前途,稍有不安,尽管回娘家投诉。
还有那风骚女郑永心,传奇的命运向她招手,注定出尽风头,穿尽华服,万人注目。
可是焦日朗的生活就乏善足陈了,闷得要死,选择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