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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对审言的刺杀一次甚于一次。林赵两家公开日夜巡护我们府的左右,衙门都派了人在提供警卫。隔三两夜,就会听见一次刀枪的碰撞,我渐渐习以为常。审言上下朝,随车除了钱眼父子和李伯,又加了许多别的人,还有林赵家的人暗里护送,我就没有担心。可是有一次,傍晚了,审言还没有回来,我又到府门去等着他。天渐黑了,我越等越焦躁,心里忽上忽下。终于,远远一片打杀声,审言的马车疾驰进府,火把光中,审言的车厢上有刀箭和火烧的痕迹,钱眼驾着车,钱眼的父亲坐在车顶,李伯手攀着车顶贴着车壁站着,手中的剑上滴着血。我开始哆嗦,牙齿打架。车门一开,审言下了车,一见我的样子,当着众人,立刻紧抱了我,低声说:“没事没事,我什么事也没有。”我死抱着他不放手,脸贴在他胸前,腿软了。审言连声说:“孩子,欢语,孩子,别吓着孩子……钱眼!你快告诉她,我没事!”
钱眼叹气说:“知音,是没有事。今天邪门了,一出宫,人家就偏要往城北走,和回家的方向相反,谁劝都不听,我们就改了路径。快走到城北墙了,那些人找上了我们,我们看他们人太多,有五十多个,还有带了火药的箭弩,实在打不过,就一路跑了回来。他们是有备而来,十有八九设了埋伏,见我们没走老路,就去追我们。如果我们按着平常的路往回走,不见得能逃脱。对了,你为何偏要往城北去?是不是知道会出事?”
话语未落,哥哥的声音:“有没有受伤的人?”
李伯道:“有几个轻伤的……”
审言扶着我问:“欢语,你能走吗?”我点点头,他小声说:“我抱着你走吧。”
我忙摇头,钱眼笑道:“你抱着知音,我抱着你!”我忍不住笑了。
杏花快步走来说道:“钱眼,你怎么才回来?!出了什么事?”
钱眼忙道:“没事!娘子怎么没在这里等我。”
杏花说:“我睡着了……”
钱眼大叫起来:“娘子也睡午觉了!娘子累了!太好了!这是怀了孩子的样子!”
我停了颤抖,抬头看审言。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正专注地看着我。我笑了一下说:“我没事。我们慢慢地走,你也该吃饭了。”我转头对大家说:“半个时辰开饭,请大家都去餐厅吧。”就要和审言离开,钱眼又说:“知音等等,人家还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往城北去?”
我也看审言,他转着头找,后来盯着哥哥,哥哥见状急忙跑过来,一下抓起他的手号脉。审言叹息道:“我没事。我只是想让你……”哥哥又来号我的脉,审言接着低声说:“问问冬儿嫂子,她说的城北的那家梅子店在哪里?我们今天都快走到北城墙了,我也没看见……”
钱眼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是感觉到了危险,原来你就是为了去买梅子点心……”周围的人都笑了。
我握住审言的手,嗔怪道:“你怎么能自己去买,出事怎么办?”
钱眼笑道:“知音,你真是有帮夫运啊!人家为你干的事,最后助了人家自己。如果人家不是想着为你去买梅子点心,大概就落到埋伏里了。”
我挽了审言的胳膊,对钱眼说:“谢谢你了钱眼,这么说我的好话。一会儿多吃点儿。”
钱眼嬉笑道:“还用你提醒我……”
在大家的笑声里,我和审言往回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手。
那次刺杀闹得满城风雨,皇上要求彻查严办。后来发现的确如钱眼所说,那些人本来埋伏在审言回府的路上,发现审言的车驾他往,以为被发现了,就追过去,但是毕竟失了先机。后来的刺杀就再也没有那次那样的规模,审言总是天黑前必定回府,而且不让我到府门处等他了。
今年的春天对我来说,美得非凡。没有惋惜,没有惆怅,只有美丽。在满枝的春花下,我感到了我腹中的胎动。一个不属于我身体控制中的动作,但又在我的完全接纳之中。我可以想象,我的孩子在我的子宫中欢乐地舒展身体,享受着爱和温暖。手抚着我微凸的小腹,我不自觉地微笑。
审言一直非常劳累。
春天时,几处春汛成灾。钱眼长期离城,去监督商部对灾区的救济。审言有时要日夜与人交谈,哥哥在床边给他行针喂药,让他能支撑到把事情料理完。爹看不过去,把那个阮氏父子的儿子带来了,说那个年轻人很有能力,让他当审言的秘书,为审言做笔录,誊写奏章。谢御史也举荐了自己看上的一个年轻人,后来皇上还派了一个太监,说审言身体不好,来协助审言。审言都接受了下来。于是就再也不能在卧室中办公了,每天都要到前面去,躺也要躺在客厅。
春去夏来,钱眼回来了,但审言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不上朝时只写写奏章就能过关。兴商的行为已渐渐让民众接受,各地的商业活动开始兴旺起来。商部的事务越来越多,各个部都派了自己的人来旁听或参议,审言也组成了商部的高层领导班子。如果审言不上朝,府前的议事厅里总是人声鼎沸。夏天时门窗大敞,他们争论的声音能从前面传到后院。如果争吵中有片刻的寂静,那大约是在审言说话。他的声音低哑微弱,他一示意要开口,就没有人出声。
下午过后,听着前面安静,让人探听大家都散了,我就会手搭着件夹衣去接审言。每次都看见他半躺在厅中的长椅上,闭目不语。钱眼陪着他,看我到了,他就会告退。我知道审言已经疲惫不堪,我的肚子大了,不能再抱他,就坐在他身边,给他盖上夹衣,按摩他的眼眶额头,对他说我的理家琐事和怀孕感觉。他把手放在我的腹部,在我的唠叨中渐渐睡去。有时孩子会一下下地踹他的手掌,即使在梦中,他的嘴角都会微翘,面露笑意。
……
秋风袭来,我淡黄色衣衫上精美绣制的花朵在阳光中飘动。杏花笑着说:“姐姐真漂亮啊。”
我笑起来:“是衣服漂亮吧,我就剩骨头架子了。”开始我说只是孕妇服,才穿几个月,随便做几样就是了。可审言早早就亲自去选了种种衣料,让人做了。我当初看到成品,曾对他说我要当十几年的孕妇,不然对不起这些衣服。
杏花摇头道:“我多少次看姐夫看你的样子,就像那时在山间茶馆里,你看他的样子。”
我笑着说:“他的眼睛一向是亮的。”
杏花哧哧笑道:“看姐姐时就更亮了。”
我也回敬她道:“钱眼看着你,不仅眼睛亮,口水都下来了!”
杏花哼道:“那是他以为我怀的是女儿!你等着我给他生个儿子,气死他!”
我们说笑之间,我突然觉得下腹部一阵古怪,不是疼痛,更像是要拉肚子之前的难受。我想起那时丽娘和冬儿都等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心里并不紧张,只是高兴。记得丽娘也是在与我走路时告诉我时候到了,我如法炮制地对杏花说:“我有感觉了。”
杏花大瞪了眼睛:“什么感觉,疼吗?”
我摇头:“不疼。”可说完,就皱了下眉,怎么有点儿疼了?
杏花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
我笑:“你叫什么呀,咱们往回走就是了。”
有人跑过来,杏花急促地说:“快去请张神医大公子还有稳婆!”
人们应了声飞快离去,我笑着说:“哪里有这么紧张,万一不是怎么办?让大家来了,多不好意思。”
可杏花神经兮兮地说:“姐姐这么瘦,可不能有闪失!”
我宽慰她说:“没事,张神医还说我会生的快呢。”说着我突然哼了一下,下腹明显疼了。这才几分钟,怎么就疼了两次了?那时丽娘开始的时候,十几分钟才疼一下,还和我们说笑来着呀。
我和杏花往回走,不禁脚步匆匆,下腹有些抽搐感,到了卧室,我竟然出了一身虚汗。
我坐到了床上,杏花挺着巨大的身子,跑来跑去,给我送水送擦脸的毛巾。我看不下去,对杏花说:“杏花,求求你了,你也快生了,别照顾我了。”杏花满脸严肃,问我:“姐姐,怎么样?想吃什么?赶快吃点东西,一会儿好有劲儿。”
我摇头,不想吃什么,只觉得肚子不舒服,有种钝钝的疼。过了一会儿,张神医和哥哥还有丽娘都进来了。丽娘笑着说:“别怕,不疼。”我不自觉地笑起来。
张神医好了脉,平淡地说:“时间不会长。”
哥哥也号了脉,点头说:“妹妹,别担心。”
我突然非常想念审言,可他下朝还得几个时辰。但又一想,他不看我生产时的样子也好,就对哥哥说:“你照顾好审言,别让他着急。”哥哥郑重点头说:“我知道,他不能紧张。”我点头说:“最好别让他看见……”
就听外面人说:“谢大人回府了。”我一愣,他才去了多久?
门一开,审言一身朝服进来,对着大家无语地施了下礼,几步就到我床前,眉微蹙,唇紧抿,脸色有些苍白。我忙笑着说:“审言,我开始生了,张神医说时间不会长,你在外面等着吧。”说完我一皱眉,好不容易咬牙忍住了一声呻吟,这疼痛怎么这么快就强烈起来了?
我赶快打点精神对审言笑:“审言,快出去吧。”
哥哥也笑着拉审言说:“审言,我号了脉,胎气强壮,我们外面等着。”
审言摇了下头,自己开始脱朝服,手竟然抖得拉不住带子。我示意他过来,坐着给他脱衣,只觉得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尽力笑着说:“审言,别担心。”给他脱了朝服,他去了朝冠,坐在了我身旁,拦腰抱住了我,双手在我胸前相扣,放在了我的大肚子上。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一副尴尬样子。哥哥咳了一声说:“审言,咱们出去吧。”
丽娘也说:“姑爷呀,没事的。你外面歇歇。”
稳婆笑道:“生孩子,哪有夫君在屋里的?大人还是出去吧。”
审言不抖了,把下巴倚在我的肩头,没有说话。外面钱眼大咳一声进来,看着情形,笑起来:“知音呀,看来人家也有灵犀。今天一上朝就神思不守,接着就在皇上众臣前说身体不适,请求早退,谢老大人都快气疯了。既然你快生了,我娘子也快生我的钱如花了。”
张神医皱眉道:“谁说你娘子怀的是女儿,是那个笨蛋吗?”
钱眼一愣,说道:“他说号脉号不出来的。”
哥哥小声笑:“怀一个月时自然号不出来。”
钱眼大叫起来:“那后面能号出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哥哥说道:“让钱兄多几天盼望何尝不好?”
钱眼哀道:“你是说我娘子怀的是男的?”
张神医骂道:“什么怀的是男的?!多难听!是个公子,你给另起个名字吧!”
钱眼气哼哼地说:“起什么名字?!就叫钱一就是了!”大家都笑起来,我呻吟了一下。
张神医一摆手:“男的都出去!”钱眼指着审言:“他不像要走的样子……”
我疼得叫了一声,钱眼夺门跑了出去,哥哥也出去了。张神医看向审言,审言没吭声,更紧地抱了我。
我想再对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