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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的碎瓷像极了她的命运,脆弱到了极点,只要一下撞击就可以让她粉碎。
‘你坐在地上做什么?’低沉的男声,在静谧秋夜里的丧家显得突兀。
‘衰……大哥?’映庭惊讶的看着来人渐渐朝自己定来。
‘起来!’他走近拉她起来,‘该死,手都割伤了,你不会喊痛吗?’猛然
发现那个淌血的伤口,立刻撕下衣服上的一片布料替她裹伤。
‘你怎么来了?’为什么……她竟觉得不想见到他?
‘我不能来吗?’夙衮有些气恼她的疑问,‘我若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什么
消息都不让我知道了?’
‘衮大哥若来捻香,灵堂请往前院去。’映庭客套有礼的撇清距离,在这个
哀伤的时刻,她不允许自己还奢望着从未获得的男女情爱。
就是这段情爱夺去了她原本该放在爹娘身上的心神……
‘你在怪我?’她美丽的大眼盈满激光,惶恐软弱得教人心折,这一瞬,夙
衮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我没有。’不恨是骗人的,但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爱他爱得蒙蔽了双眼…
…
‘我会陪你到办好后事,然后你可以带着府里的其他下人一起回到夙府,爹
娘答应收留他们。’
‘我……’映庭仰首看他,他怎会以为她还会回去?
她不回去了,再也不奢求不可能的幸福了……
‘你想说什么?’夙衮见她脸色转变得怪异,于是支起她小巧的下颚,想知
道她吞下了什么话。
映庭闭眼摇头,‘没有。’
夙衮没松手,反再加重力道,‘一定有,告诉我!’
她变了,变了一个样子,不只态度疏离,更语多保留,似是再也不信任他了。
那心碎的眼神,如针般戳刺他的心扉,指控宣读他的条条罪状。
一直,她都是柔顺的,甚至在他粗暴地伤害、掠夺了她后,她还是带着静柔
的眼神伴在他身旁,她说爱他,而她淡柔的眼神的确也是这样传达的,是什么使
她改变了?
只见她的脸色苍白了却还咬唇硬倔着不语,或许就是这份突来而没预警的倔
强性子恼了他,没想到藏在这份柔美下竟有一颗顽强的心——更重要的是他还不
晓得这顽强所为何来?
‘你是在气我,因为我不让你回来吗?’他心中的挣扎,她又明了几分?
‘我毕竟是赶回来奔丧了。’映庭心知争力气是争不过他的,于是撇开眼望
向别处,她的语调还是柔软,可在无形中却带了几分刚强。
她其实也为自己此刻的心思而震撼,在见着夙衮的瞬间,心口就起了无名的
变化,而他染着怒意的眼神更加强了这层变化,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着实令她难过。
他们之间……真的已经不可能了吗?
‘不准你用这种语气对我,听到没有?我不准!’有些惊惶,夙衮寂然地收
紧手臂,以微有胡髭的下巴摩挲着她酣倦的脸蛋。
愈亲近她,她好像就愈吝于分享,和先前的她截然不同。
近似祈求原谅的口吻,‘你不能怪我……’
她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有多依恋她那声声细细的呢喃,温婉缠绵的音嗓,对他
诉说着她的情意。
映庭不懂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以前到现在,他给了她好多好多的期待,却也
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尝到希望落空的苦果,这次,她什么也不敢多想了。
现下的景况也不容许她再为儿女情长苦恼,她必须扛起一家人的生计,不能
再自私了。
他狂放不羁、他落拓浪荡,交织在心头的是他的一言一行,他瞳眸深处跳动
的两簇火花太灿亮,倒映进了她眼底,也烙印在她心上——怕是这辈子都逃脱不
了这双黑眸的扰乱了。
‘答应我!’扣住她的双肩,他要听到她的承诺,不知怎地,一股强烈的离
别感掐得他无法好好思考。
映庭没有乞求,没有反抗,更没有先前那一层柔顺的顽强,只是淡淡地、轻
轻地注视着他,然后,她的眼睫垂下了,慢慢地、缓缓地,在夙衮发现时她已失
去了意识,整个身子瘫软下来。
容善府里的下人们,愿意到杭州的,皆顺利进入夙府工作,不便远行的那些,
夙衮各自发了一笔钱,要他们另谋差事去;下人方面是安排妥当了,然而容善家
的小姐却失去踪影,已有半个月之久。
‘快去把映庭找回来,她这样二话不说就离开,要我怎么向她死去的爹娘交
代?’夙秋碇如坐针毡,眼神分明是责备儿子办事不力。
‘都是你!’李若云更是不客气的直指夙衮的不对,‘衮儿,娘不知道你究
竟是怎么了,那时候你爹不是吩咐过,我们起程三天后就将消息告知映庭吗?为
什么你拦着她不让她回苏州?’
夙家老爷与夫人已经不只一次斥责夙衮行事莽撞了。
‘几年来,你既不肯接受她的情意,也不同意我们替她介绍拉拢对象,你到
底怎么看待她的?’
‘唉,这次映庭恐怕是下定决心了,发生了这些事,她的心思也许不会再执
着于感情上头了。’明白苏州百姓对她的评语与误解,李若云为她而难过,双重
的压力一定让她受不了。
好好一个儿子变成这样飘忽难懂,她这个为娘的也很苦恼,说他不喜欢映庭
吗?她不相信。每逢周无炫来访,总看他板着一张脸,而后喝一整天的闷酒;每
日回府的第一句话,便是旁敲侧击的探问她做了些什么……她只是不解他为何要
隐瞒起这些关心。
‘不可能!’夙衮初开口,就是斩钉截铁的否定。
他不相信也不允许她将投注在他身上的感情收回!他是霸道的,不能接受她
的情却又无理的想要拥有。
‘这算什么?’夙秋碇看不下去了,‘不要她却绑着她,这种话你怎么说得
出口?’
‘再怎么用情极深的女人,也是会有死心的一天。’李若云叹口气,‘衮儿,
你不在乎她没有关系,会有其他男人喜欢她的,映庭那么懂事,不怕找不到好夫
家……’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夙衮阴惊怒极的低咆,‘除了我身边,
她哪儿也不能去!’
今天的拱月楼,十分热闹,听说月初新来挂牌的花魁丝丝将在今晚开苞,因
此吸引了不少觊觎她美色的男人前来喊价。
‘映庭,嬷嬷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拱月楼的鸨母有些迟疑的走了进来。
‘嬷嬷,叫我丝丝吧。’装扮大胆诱人的女子,看到来人先是温徐一笑,而
后俏脸立现胭脂水粉掩不去的担忧,‘嬷嬷,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吗?’
‘你不是急需用钱吗?这个方法是最快的了!’
‘客人不会发现吗?’
‘放心好了,我亲自监督丫鬟下药,等得标的客人喝了下药的酒昏睡过去,
我会进房洒些鸡血在床铺上,明早醒来后客人一点记忆也没有,随便安抚个几句
就蒙混过去了。’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不是处子的花魁却要学人办个开苞竞价大会,真的
荒谬可笑,幸好有好心的鸨母体谅她的心情,愿意帮忙张罗一切,否则她真的不
晓得还能用什么方法筹钱。
‘映庭,或者还是让嬷嬷借你钱吧?’
鸨母在映庭半个月前踏入拱月楼卖身时,第一眼即认出她就是夙府的客人,
那时畏忌她与夙衮可能的关系,没敢立刻收留,最后却仍拗不过她娓娓道来的苦
衷,终是留了她下来。
只是,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映庭成为送往迎来的妓女,虽然她不过挂牌
几天,光芒立即盖过芊芊昔日接客时的风光,为拱月楼赚进不少银子,可她心底
却也有数,她清新的气质和勾栏院的淫秽大不相符。
‘嬷嬷,不要这样,借了你的钱,我不晓得何时才能归还。’映庭婉谢说道。
这世上欠什么都好还,唯独人情永远偿还不完,既然已打定主意做个无情无
爱的青楼女子,她就不想再和他人有情意上的牵涉,即使是人情。
对于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眼前,她只顾得了当下,先偿还了夙伯伯代垫
的债款后,方能为自己作打算。
既然决定不再追逐夙衮了,那么她和夙家当然也牵扯不上任何关系,如此一
来,什么都要算得清楚。
‘映庭,嬷嬷知道你不是自甘堕落之人,今晚赚到第一个恩客的钱后,就赶
紧离开吧,妓院这种地方一旦踏入,就很难再抽身了,那些对你有意的大爷公子
哥儿,会缠得你无法喘气的。’
‘嬷嬷,我自有分寸,我们走吧,别让大家等久了。’映庭率先站了起来,
似是宣誓自己的决心。
日头已经落山,天边横着几抹白日将尽的火橘色,渐层深到了最后,转成满
片的黯蓝,蓝色就在黑影的头顶上。
拱月楼的门庭被挤得水泄不通,没钱竞价的男人听闻消息也赶来凑热闹,只
为一睹佳人芳颜。
终于,隔着一片薄纱,映庭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引起一阵兴
奋的欢呼。
‘各位大爷,今天是咱们拱月楼的大日子,新来的丝丝姑娘将从你们当中选
出一名幸运儿,成为她今晚的入幕恩客,所以请各位好好的喊价,别辜负了丝丝
姑娘特地为你们的美丽装扮!’
嬷嬷的话才说完,眼色一瞟,站立两旁的丫鬟立刻用力将纱幔拉下,花名丝
丝的映庭盈盈站在那儿。
她的上半身只以一条红色的薄绸围住胸前的部分,下半身是极合身、左侧直
直开叉到大腿的长裙,额头戴了一只纯金打造的环状饰品,额环的后方系着一条
长度曳地的粉红色透明缀花薄纱,整个人看来宛如出尘的仙子,令人离不开眼。
‘丝丝!’
‘我的好丝丝!’
映庭一现身,现场立刻响起了如雷的吆喝声。
‘丝丝现在将为各位表演一首曲子,舞毕后请各位热烈捧场喊价!’鸨母再
度担任热络气氛的舵手。
‘各位大爷,丝丝献丑了。’
语毕,袅袅纤腰如水蛇般舞出妖娆的风情,那种轻灵优雅却不失烟视媚行的
步履姿态,迷得底下酒客个个是心荡神驰;善睐的明眸似笑非笑的在翩若惊鸿而
起的袖影里大送秋波,使得男人们有些酒意的脑子又晕沉了几分。
‘丝丝,我亲一个!’
‘丝丝,你是大爷我的了,今晚爷一定让你领教什么叫销魂的滋味,你会欲
仙欲死的呻吟不止!’
台下闹烘烘的,净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淫言秽语,听着他们鄙俗的用字与调侃
的暗示,映庭顿生委屈,连日来的压力逼出了她的眼泪……
突然,心里的情绪发酵,忘了顾全大局,她停下了舞步,像尊木偶娃娃立在
原地动也不动,任由眼泪洗去脸上的妆彩。
‘怎么了?’
‘丝丝,你做什么不跳了?’
‘本大爷看得正爽哪!’
台下因此异状,纷纷出声抗议。
‘映庭,你怎么了?’鸨母也连忙跑到她身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映庭一径摇头,无法明确的告知自己的心情,是仿徨无依的感觉在作祟吧,
让她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