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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都是他自个儿慢慢推敲出来的,跟谁也不敢多提。
这回,他们师兄弟三人受方丈密托,离开清静的山门,渡过黄河而来,他心里也渴望方丈这次料错了,但,理智的一面又告诉他;老天爷把痛苦的劫难撒向人间,没人逃得了一辈子,只是轮早或轮晚而已。
“阿弥陀佛!”他心中暗暗念佛。“但求上苍慈悲,别教我们去晚了。”
他们起早赶晚,为的就是和老天爷赌一赌运气。
明智、明理嫌他是乌鸦嘴,要他走在后头,他也老实跟着。
进入邯郸城,他们停歇下来,抹抹汗,找到一口井,饮了几口凉水,每人拿一个窝窝头出来啃,这种用玉米粉和黄豆粉蒸出来的面包,颜色金黄,外形似塔,有人给它安一个好听的名字:黄金塔!不过,还是叫窝窝头实在些,它粗粝不精致,但耐嚼管饱,嚼久了有一股原味的甘香。
食量小的吃一个,食量大的吃上两三个也撑了,真是经济又实惠。
“这里吃的跟我们寺里可大有差异。”明理用一口凉水把窝窝头咽下,吃这东西须细嚼慢咽方才吃得出滋味,也算苦中做乐吧!
明智不禁苦笑。“不甜不咸,不用一点油腥,粗粗干干的只求垫饱肚子,什么佐料全省下,先用玉米粉和黄豆粉搅拌温水做出来的干粮,宝宝真吞得下去?”出家人随遇而安,不敢奢求口腹之欲,但宝宝怎么办?
“卫施主财势双全,不会用窝窝头喂宝宝,师兄请放心。”明月又多嘴了,明智、明理纷纷投过去一记白眼。
“宝宝在我们寺里可是吃得很好,半点不输给‘金龙社’,我们可没用窝窝头喂她。”朋智以带责备的口气反击回去。
.明理也跟着起哄,今明月有些招架不住。搞不懂,窝窝头有什么不好呢?对于落难的苦老百姓,早上不知晚上能饱不能,窝窝头可比得上救命仙丹。
只因事情牵涉到宝宝,价值观使差上十级二十级。在明智、明理的私心里,宝宝初到少林寺时仍是一个小婴儿,他们用眼睛用爱心看着“他”会爬会走会说话,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满足。寺里不收留婴儿,他们唯一能抱在怀里逗着玩的小婴儿便是宝宝了,稀罕到极点,情感自与旁人不同。明月是后来才出的家,那时宝宝已经会说话了,稀奇古怪的听明月小大人似的开口之乎者也,闭口之乎者也,也依样画葫芦的鹦鹉学舌,笑坏了明智、明理,老大不好意思的反而是明月。在这种情感下,宝宝算是半个少林弟子,是他们娇生惯养的一个活宝贝,自然是最好的,“金龙社”再好也好不过少林寺去。
明月两手一摊,有沉重的感觉。“事实证明,宝宝是个女娃儿,她不再是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溪边玩水、在山岭眺望云霞的玩伴,更不是可以和我们手牵手、心连心的联合捣蛋恶作剧的小顽童。事实是,我们都大了,时间和环境改变了我们,也改变了宝宝,老天爷对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她成了你我今生今世都不敢亲近的绝代小佳人。”
明智、明理感到词窘了,他们无法想像宝宝变成姑娘的模样。
“时光也真快,一年一年地飞逝。”明理忽然感慨起来。
“是啊,那些日子过得真畅快。”明智以一种悻然的神气附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遗憾:“如果她永远都是我们的淘气小兄弟,该有多好?”
师兄弟三人均是心有戚戚焉,心里难受便都安静下来。
黄昏的井边又热闹起来,很多妇人来汲水,明月乘机向一名当地妇人询问本地最大的商号在哪里?经人指点,他们找到“龙记”,旗杆上飘着金龙社的旗族。
明理问:“直接走进去找人?”
“不,不,”明月道:“看情形卫施主尚未莅临,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安静。”
“有道理。”明智也说:“前面交叉路口那家太平客栈是本地最大的投宿处,卫施主若为求药急着赶路,住客栈无疑是最方便不过。”
王人有志一同,在太平客栈的转角屋檐下等候。
这一等,等到日落西山,等到一轮又圆又大明月升起,肚子饿的看了很想咬一口。一个窝窝头根本不饱,明智又拿一个出来啃。
明月静静地闭目养神。明理有时一个姿式站得过久,感到麻木,就把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只有那对眼睛一直动个不停。
终于,有一个车队来了,一辆大马车和六位马上健儿停在客栈门口,两名伙计手提灯笼站在门前候迎,显然先有人来打点过,其中一名伙计朝前引路,让马车直接进入院子,方便女眷在已被包下的西厢院里安歇。
“到底是是不他们啊?”三名和尚在一旁嘀嘀咕咕。
“他们又不穿紫衣,如何辨认啊?”
“‘金龙社”’的人不是都身着紫色衣物?他们五个人没一个穿紫衣,应该不是。”
“没人规定他们出门不能换穿别的服饰,天天穿紫衣,不烦死了。”
“你说什么?像我们一年四季都一袭僧衣,你也嫌烦吗?”
“我没那意思。出家人理应刻苦耐劳,他们可不是。”
“哎,别争了。上前询问不是又快又明白?”
原来,他们压根儿没见过卫紫衣,如何辨识?
六人当中,气质最显独特惹眼、清俊秀逸却不苟言笑的年轻公子,颇好奇的朝他们三人的光头溜过去一眼,原本也不在意,直到与他们的目光对视,见其眼里精光闪烁,加上两边太阳穴微微隆起,使他心念一动,问一句:“三位师父可是少林寺的?”
明智咦了一声。“我们脸上有刻字吗?”
“普天之下,也只有少林出身的和尚就一身上层功夫。”
“你又晓得我们功夫不错?奇怪,难不成你会算命?”
他没解释他是如何得知,只微微一笑,现出金童般的笑容。
“啊,你是卫紫衣,‘金童阎’罗卫紫衣!”明理在一旁冲口而出:“原本还有三分疑虑,你这一笑,可就露了底。宝宝把你形容得真神,你相貌堂堂、威仪赫赫,处事有阎王的手段,说你貌如金童,笑如金童,只要有机会见你一面,就再也忘不了。”
呵,这通常不是一件好事,卫紫衣心里嘀咕着。
“我不相信口齿伶俐的宝宝会形容我形容得这么别扭。”
明智大叫:“可终于找到正主儿了。”
“你们是——”
“卫施主想必听宝宝提过明智、明理、明月吧!”
卫紫衣颔首。“当然。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明智、明理高兴得像个孩子,似乎忘了目的。
明月直接道明来意:“方丈命我们三人特来送药。他老人家算出宝宝将有一场劫数,生怕误了一线生机,令我三人兼赶来送药。”
“什么药?”他的心陡地悬起半天高。
“少材圣药‘大还丹’。”
啊,老天总算开眼了!卫紫农心喜若狂,一种醉人的快乐,一种无尽的感恩,淹没了他那颗教哀伤腐蚀着的心。
不只他有这般感受,席如秀五人亦险些手舞足蹈呢!
东方的天色渐渐发白,公鸡开始啼叫,一声鸡啼厉鸡应和,嘹亮的啼声从民家传来,唤醒了在客店里安眠的异乡人。
小鸟吱吱地叫,好一个晴空丽日的好天气,枝上的鸟雀竟有些管不住兴奋的叽叽喳喳闹成一片,灿烂的黎明使它们发出喜悦的欢唱。
太阳上升了,天色蔚蓝耀眼。
卫紫衣起得早,打坐了一个对时,让精气运转全身,这是每日必做的功课。之后,他到宝宝房里。今天她显然精神好多了,已梳洗过,换好了新彩裙,正等着他。
‘宝宝!”卫紫衣看到她,自然浮现温暖的笑容,好像二十多天的担惊受怕,在一瞬间消退了。“你今天看起来很好,想不想到院子里用膳?”
“好啊!”疗养了十日,她说话仍然无力。
他们包下的西厢院里有一块小庭园,有凉亭、老树和一些花草,小巧玲珑不失野趣。出门在外能觅得这般住处,适时舒展一下疲累的筋骨,才有力气走更长远的路。
凉亭上已摆好早膳:一小盆的紫米粥,一盘家常烙饼,一碗羊肉羹,三碟小莱给宝宝配粥吃,几块豌豆黄给她解馋,另外,厨房里还在细火慢熬燕窝粥和参场,让她不早不晚的充当点心吃,以补充元气。
长期卧病使人气闷,宝宝由卫紫农扶着走一点路使有点气喘,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嘟嘴抱怨:“我讨厌这样,我喜欢自己能走、能跑、能骑马、能……”
“恶作剧!”卫紫衣顺口接上,他可是很实际的。“能捡回一条命算好的了。等你痊愈,你想做什么我不阻止你便是,现在你可要乖乖养病。”
“做什么都行吗?”
斜地里三个和尚走近,一个顺口提醒:
“偷抢拐骗、杀人放火可不成。”是明月,喜欢说老实话的毛病不改。
她给他一个白眼。“我怎会去做哪种事呢,你就念念不忘我差点烧掉‘藏经阁’的事?小鸡肚肠小眼睛。”
明月苦笑。这年头,喜欢讲老实话的人吃不开。
“卫施主,宝宝,”明智有些感伤。“我们是来辞行的。”
“这么快?”宝宝惊住了。
“可是卫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卫紫衣带笑说:“明智、明理、明月,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成方外之交了。”
“卫施主太周到了,实际上我们是受之有愧。”明理念一声佛。“出家人已习惯粗茶淡饭,享用太过反而于心不安。况且,宝宝已了脱劫难,我们正可安心回寺向老方文报喜,请他老人家放心。”
“哎呀!”宝宝不加思索地应声说:“不知我的身体能赶路了,大伙儿一同上少室山去,大和尚叔叔见了我,才叫真的放下十万八千颗心呢!”
三名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由老实的明月说道:
“宝宝,你是不能再回少林寺了。”
“为什么?我不信大和尚叔叔狠得下心从此不见我,我不
“方丈怜你之情不曾稍减,只是寺有寺规,有一条你通不过
“什么呀?”
“你是女的,而少林寺向来‘女客止步’。”
宝宝哑然,像给人点了穴道般的呆住了。她觉得有点茫然,有点惊惶,好半晌也不做声。卫紫衣有点担心,看她手按住心房,显得跳动的很厉害,呼吸急促的喘着气,蓦然,哇的一声哭倒在他怀里。
“我不管啦……我要见……大和尚叔叔……”
“宝宝,宝宝!”卫紫农轻抚她的背脊,然后,带着激动的声音说道:“你别哭,事情并不绝望。你不能上少林寺去,可是,大师可以下山来见你,只等机缘一到。你知道,他们出家人是很讲究机缘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声音里满含着哭声。
“你和大师缘分匪浅,总有重叙天伦的一日。”
病中的人儿似嫩蕊娇花多愁善感,好听的话是听过去了,仍伤心地全身抽搐着。
明智、明理、明月向卫紫衣拱拱手,背起行囊悄悄地走了。
若说他们四大皆空,不眷恋宝宝这个儿时玩伴,未免矫情。
然而,宝宝的改变是惊人的,他们很难从她身上寻找回过去的痕迹。
仿佛,他们第一次注意到宝宝是很美丽的,她的鼻子小巧挺直,嘴唇的线条那样柔软娇美,连下巴都看起来格外秀丽,显得很女性。这些都是他们过去所忽略的,如今突然—一冒了出来,该有多不习惯呢!
而且,她缠绵病榻,弱不禁风,竟使得人“我见犹怜”而“怦然心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同样一张看惯了的容颜,怎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