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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对着月光,一头墨色的发用杏色的带子束着,在月光下闪着清冷又潋滟的微光。一袭浅杏色的华衫,腰上系着同色系的丝绦,勾勒出好看的猿背蜂腰。料峭的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衫和发丝,像初临世间的黄昏,显得高雅而又飘逸,贵气十足。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朱灰灰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看上去高雅有脱俗的人,正是那位流玥兄!
要不是认出他来,她早就拔腿溜了,才不会趴在这里看热闹呢!
因为,在踏出“去了水兴”大门的那一刻起,朱灰灰便已打定主意,从此退出江湖—尽管也许她从来没有踏进过江湖,可是,这并不妨碍她决定,今后要离那个鬼地方远一些,再远一些……
一个半时辰之前,朱灰灰肋下支着拐杖,肩上扛着大包,踏着月光,沿着洞庭湖的岸边一瘸一拐地走,心如月下的湖水,看上去很静,却湖浪暗涌。一种天地间唯我独存的强烈孤独感让她心里酸酸的。
朱花花倒是很悠闲,迈着方步跟在她的后面,东闻西嗅,不时发出惬意的哼哼声。
朱灰灰看着花花那圆滚滚的身体,感觉头很疼。
她从玄月水屿打包带出来的,虽然多是小巧易携之物,但其中很多是金银器具,非常沉,扛着走了没几里路,便觉得肩也被压肿了,伤腿也被累疼了。想了一想,暗骂自己是个傻子,身后跟着一个皮糙肉厚的壮劳力不用,偏偏自己受罪!于是唤过朱花花,将大包捆在它的背上。
花花背上突然多出了个东西,非常不满,扭动身子想要把那东西弄下来,见没有收效,又跑到一棵柳树下,用力地去蹭树。
朱灰灰用拐杖捅了捅它的屁股,学着枫雪色的口吻道“朱花花,不听话就砍你的腿!”
花花甚是通人性,听懂了主人话中的威胁之意,虽然不服气地“哼哼”两声顶嘴,却还是老实下来。
朱灰灰哈哈笑了几声,空荡荡的湖面上,笑声被送出去老远,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一阵凄凉,再也笑不下去了。
停了一会儿,她振作了一下:“好了,花花,我们走吧!”
贼人胆虚,由于担心“去了水兴”发现丢了东西,然后派人来捉她,所以虽然是继续沿着湖岸前行,却尽挑人少空荡之地,一路走下去。
向前又走到了一处所在,湖岸山岩突兀,岩下水草高茂,浪涛拍案,雪花飞溅,水面宽阔,湖面上连条船都没有,甚是荒凉。
这个地方连鬼都不会来,估计“去了水兴”的人一时半会儿 也找不到了吧。
朱灰灰精神一松,顿时感觉那条伤腿已经疼到发麻,她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了下去。
湖边的土地潮湿,她坐的非常不舒服,可又实在懒得挪动,便也不在乎,伸出手将左腿的裤脚挽起来,借着月光轻轻按摩皮肤,感觉腿又有些肿,不禁在心里骂了几句,却又不知道应该骂谁甚是气闷。
揉了一会,身体不耐烦地向后一仰,躺到草丛之中,两眼看着浩瀚的夜空。月明星稀,空旷的夜幕仅见寥寥数点星光闪动,在月色的辉映下,显得黯然失色,有一种残弱却不颓废的美—就像枫雪色深邃如幽,浩淼如夜的眼神……
果不其然,才一闲下来,朱灰灰又惦记起枫雪色来。
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大爷就要启程去那个悲空谷了吧?唉!也不知道瓷器姑娘的神医妈妈能不能治好他的眼睛,要是治不好就糟了,大爷的仇人太多,又很滥好人,眼睛盲了,江湖就不好混了!不过,要是治好了……自己就惨了!她卷了他朋友的东西逃走,万一将来被他捉到,这两只小贼爪就 真的不保了!
不过,天下这么大,估计大家以后也不会见面了,还怕他个鸟啊……
虽然觉得自己的贼手九成九不会有危险,但想到此一去相会无期,朱灰灰的心里颇感落寞,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枕着波涛拍案的声音,朱灰灰感觉神思困倦慢慢地闭上眼睛。蒙胧中,忽然听到“叮”的一声琴弦,极微小,却极清晰,仿佛就响在耳边。
她多日来被人追杀怕了,还来不及弄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便连滚带爬钻进一处更加茂密的草丛,屏息静气地等了半天,却再也没有听到别的动静,于是小心翼翼的扒开草叶,悄悄地探出脑袋。
然后,便见到湖岸边与岩石一般孤冷的黑袍男子。
黑、黑、黑、黑衣人……
朱灰灰现在是见黑色变,见到穿黑衣的人,第一反应便是害怕!然而,见到月光下那个黑袍男子英挺的脸,她很快放下心来。
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相貌也千奇百怪,媸研美丑,没有一张完全相同的脸。相由心生,虽未必百分之百准确,但确实有一定道理。有的人尖头鼠目,一脸邪相,一望便知其肚子里全是坏水;有的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谁看了都认为是正义英雄。
这个黑袍的男子,便是长了这样一张英雄脸。
朱灰灰心里稍安,顺着黑袍男子面对的方向望去,于是看到了湖中龙舟上,那在月色中显得凄迷而又美丽的身影。
朱灰灰的心剧烈地跳了几跳。
是流玥兄!
自从上次他去追踪那个魔女之后,她就再也没见到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黑袍男子又是什么人?这两人隔着老远,你看我我看你的,搞什么东西?他们在……在幽会吗?呸!这个词用的不对,他们又不是奸夫淫妇,两个男的幽什么会啊!嗯,他们一定是准备比武决斗!这些江湖中人实在无聊,瞧谁不顺眼背后捅一刀不就完了偏要玩这种装模作样的把戏……
不过,以她的经验哪,碰上这种打斗现场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就会无端受祸,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对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她最好还是躲远点,省的被连累!
虽然想得明白,可是朱灰灰终究控制不住好奇心,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目光在流玥和那个黑袍英雄的身上溜来溜去。
此刻,黑袍英雄正眉头紧缩,看着手中所握的黑色笛子,神情似乎颇为烦恼。良久,横笛缓缓吹出一个清越的音。
龙舟之上,流玥衣衫微漾,宛如月下的湖水,他翩翩落座,将足边一架古琴抱在膝上,整个人仿佛融入夜色之中,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音色悠远。
琴声和笛声同时奏起。
笛音凄清悠远,仿佛从夕阳下的边塞古城一路瑟瑟传来,走进江南的黄昏,走进霜冷露重的江湖,走向渺茫的天涯,柔肠百转,欲语还休,如慕如诉,流泻在空旷的湖面上,袅袅而散。
琴声冰澈剔透,如飘荡在云海间的一缕微凉,又如掠过明月间的一抹幽影,恬静,柔美,随意,洒脱,空灵的不染一丝红尘烟火。
两种不同的乐声纠缠在一起,朱灰灰恍惚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清渺的雪夜。
她在一片寂静的雪野上迷了路,空气冷冽,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结成冰,踏着厚厚的积雪蹒跚独行……
笛声突然拔高了数个音,仿佛银河倒卷,一叠二叠三叠,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瞬间冲到渺远的天外,星汉流转,罡风劲啸,高处不胜寒。
这笛声仿佛带着冷冷的锋芒,划进朱灰灰的心里。她的心跳立刻快了数倍,全身的血液都跟着那高远的笛声向上冲去。他忍不住伸手按住耳朵,口鼻间已有血丝沁出。
呼应着笛子,琴音也陡然变化,变得高旷悠远,古意盎然,却充满着肃杀之气。仿佛远古时代的战场,两军呐喊着,厮杀着,山河崩裂,血肉横飞,深沉激昂的鼓声在山谷回荡……
笛声被这浩瀚高远的声音一逼,渐渐便低了下去,初时如低回婉转的石下清泉,然后似辗转缱绻的情人喁语,再然后便是漂泊流离的游子,戍守边关的将士,宦海沉浮的过客,深闺幽怨的红颜心底最深处那一声无力的喟叹,无声的呜咽……
烟波浩渺间,笛声越来越冷,越来越飘渺,若有若无,低得人热血沸腾。朱灰灰的颈子如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绞住,呼吸都停止了,一颗心低下去,低下去低到不能再低,脑中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之中,一口热血喷了出去……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高适一曲《燕歌行》,说的是边塞战场,大漠孤烟,战士浴血死战,而将军却在锦帐里寻欢作乐,华服美酒,歌妓舞得正酣……
当朱灰灰深夜独行,却无意中撞见两大高手内力相拼的现场,以致狂喷鲜血,受伤极重,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之际,玄月水屿的湖中水榭里,那一席精致的宴饮犹未散去。
枫雪色,方渐舞,西野炎和千里追魂冯绝崖随性地谈论这武林旧事,江湖恩怨,悲空谷大小姐晨暮晚静静地听着,虽然不曾插言,但娇艳上动人的微笑,双眸间闪亮的秋波却令大家心情愉悦,谈性益佳。
正在此时,属下来报,那位朱姑娘牵着猪,扛着大包,出了山庄大门扬长而去了。
水榭之中,一时鸦雀无声大家齐齐转头看向枫雪色。
枫雪色微微垂头,用空濛的眼神“凝视”着掌心中的青玉杯子,默然良久,问道:“方兄,近日岳阳附近,都有哪些江湖人物出没?”
洞庭湖一带;是接天水屿的势力范围,一切武林动向都瞒不过方渐舞的耳目。
方渐舞屈指数到:“七日前,洛阳玉面侠孟昭伉俪来探访故友董元,一直住在董府;少林的慧心和尚在岳阳定君寺挂单;无极门的屈竟才才三日前入城;铁锁柯有谅和北剑田大彪是应岳阳骆老三的邀请,来贺其娶儿媳妇的;一手遮天霍小青迷恋眠花楼的花魁,已在眠花楼盘桓数日未曾离开……”
枫雪色稍稍有的放心,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江湖角色,应该不会对朱灰灰不利的。
方渐舞继续道:“此外,今天黄昏,深水界的燕深寒老弟也来到岳阳,却在城外失去踪迹,一直未曾与我联系,不知何故。”
西野炎笑道:“渐舞兄不必担心,燕深寒带入中原的护卫已与我的属下回合,老燕是临时与人有约,践了约在进城来。凭他那一双破玉浮沉环,这武林之中,单打独斗有几人能是敌手?如无意外,他大约今晚一点便会到了!”
方渐舞问道:“不知约的是什么人?”
“这个他并没有交代。”
方渐舞点点头,又道:“对了,昨日午时,信王世子秘密进城,目前住在岳阳知府刘大人的别院。”
枫雪色秀眉一扬:“原来朱流玥也到了岳阳。”
朱流玥,当朝信王之子。此人天赋奇才,自幼得异人传授,学的了一身高绝的武功。不仅如此,其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他虽然贵为信王世子,但为人风流蕴藉,纵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