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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太君夜话过后,她沉淀再三,厘清了自己对阎觐的感观。她实在不应该被小觐误导,不管现今的阎觐有如何改变,她断然无法释然那段他曾将她作为礼物奉到一个好色男人怀里的冷酷。如若她不是一个大夫,如若她没有制作春幻烛的长能,于今的她,境地该会如何惨淡?
所以,她找上阎觐,直言未讳,
“阎觐,当初,你要我的手段也算强取,我自知那时的确不曾爱你,但至少,也曾在孤冷深夜,共享男女欢愉,分享体温,相依为伴。我接受你成为我的床伴,纵算无关情爱,我亦非人尽可夫,对么?那时,我既不曾爱你,便也不曾要求过你爱我,所以无论是你否真心相待,我可曾有过怨言?但你逼我以身事人,薄幸至此,足以令我对你极尽厌弃。”
厌弃!阎觐一震,褐肤竟渗出苍白颜色。
“小觐出现后,因为延续了对你的恶感,我曾百般设法丢弃,如果他不是每一次都自己找了上来,我想,我和他万不会有后来的牵系。小觐是我此生中,唯一一个不管我如何伤害只想对我好只愿对我好的人,对他,我很难说清是姐姐对弟弟的怜惜,还是真正的男女之恋。他消失了,你回来了,纵然你承袭了他的记忆,那又如何?你不是他,你也不必因为延续了小觐对我的敬畏而勉强自己强作温驯,这无助于任何事情的解决。”
阎觐不甘,问:“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才能回到我身旁?”
“那你是否想过,你为何一定要取得我的原谅?一定要我回到你的身旁?”
“我……”是哦,为什么?
“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罢?”怕是在他心中,何谓情,何谓爱,仍然是茫然无解啊。
阎觐的确无解。他只知道,自她娇俏身影消失在阎堡,他胸中仿若一夜之间虚出一大块空茫,他一直找不到要如何添补,才能使那方齐整。直到重新见到这小小人儿,看到猫眸灵动璀璨,酒窝儿俏媚流转,他终于晓得,那块空缺需要添补进去的是什么;他终于明白,忘忘是他生平唯一不想失去的甘美,唯一想捧在掌心的珍呵。
但是,这样的感觉,是什么?三十几年的生命中,他首遭得以咂味,却不知该将它定义成什么,原来,这世间,仍有事情会出离他的操控,不为他所掌握。
“忘忘,那你来告诉我,到底为何?”
忘忘觉得荒唐,冷笑:“你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我又能如何来告诉你?”
这场谈话到此为结,她离开时,他一双凤眸内,盛着绝不会在阎堡主身上得见的惶措。
以为,这场话,便是断了她与阎觐的纠扯,兹此后,她莫名忐忑的心际会落实安稳,但无效,不祥之感仍缠绕不去,一日日下来,反趋浓烈之势。
昨夜一场风雨,晨曦微露时,她凭窗目注满园红落,禁不住惴惴想到:究竟,她的生命中,还会发生什么?
“太君,太君,老太君——”忽尔,一声声呼喊由远及远,声音里,夹杂着不容错辩的慌乱恐惧,生生打破了明园的晨间静谧。
忘忘没有听错,是老管家。
何事,将一位四平八稳久经风雨的老人惊得这般无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四卷:第三章(下)]
慈安苑里,老管家老颜失色,自门外一路跌撞而来。
晨起不久的明老太君正饮完一杯百花露,听见那道声嗓时,一度还对自己已近七旬的听力产生怀疑,因为如果声音的主人是老管家,那里面的慌乱是怎么回事?直到视线中出现那个同样慌乱的身影。
“老太君!”老管家见着居央而坐岿然如松的老主母,当下跪在地上,“老太君,绸缎庄出事了!”
明太君苍眉一挑,“别着急,慢慢道来。”
有了老主母这句定心语,老管家也渐找回了失准的口齿:“老太君啊,这次非同小可,今早卯时,官府竟自咱明家的库房里,搜出了前些时日皇家贡物暹罗纱,那是南域国贡奉朝廷的贡物,两月前于梅州附近遭劫,可是它偏偏出现在咱明家的库房里。这是临时自衙门被人蓐起的王捕头派人送的信,这事,要怎么办啊?”
明太君吸一口冷气。一直以来,明家不曾少了对官家的维护,江南官场中,除却有几位是明清寒私交甚笃的好友,互谋其利者也大有人在。如今出了这等石破天惊之事,怎会在事前毫无风吹草动?江南官场全部哑火,若非是官家有意吞并明家资产,便是事情内幕更为复杂棘手。
“清寒获知了么?”
“少爷到邻城商务尚未返回,众家管事已在外慌成一团,老奴把他们都放了假回去。但是,老太君,这私藏贡物的罪名非同小可,等不了一时半刻,这官府人马即会找上门来,咱们该如何应付呢?”
明太君摇头,“私藏贡物尚在其次,若再一条劫贡嫌疑,这样的罪名一旦佐实,足以令明家上下全部沦为阶下之囚,更甚者,需有人人头落地。”人头落地者,当属明家人,首当其冲者,必为明家主事。
“啊?那怎么办呢?怎么办啊?这官府人马眼看来了呀!”
“告诉当下在明家的所有人,官府人马但来,均束手就擒,不得抵抗,以免无谓伤亡。”
“太君……”
“还不快去!”
“太君……”
“刻不容缓时,你还在拖拉什么?!”
“是!”
“回来!”
“太君……”
“告诉忘忘,让她拿着手里的东西,自明家的暗门尽快离开罢。”
“太君……是!”
“春喜在么?”
“奴婢在!”
“你拿着我的印鉴去找桂兰嬷嬷,她跟随我多年,会明白先从哪里着手挽救明家。”
“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了!”
“夏珍、夏宝!”
“奴婢在!”
“你们尽速将这封信送到广平王爷府。”
“奴婢遵命,可是,奴婢离开,那官府人来了,老太君您……”
“官府来了,你们在此除了增加两个入狱人额外,又能如何?去罢,太君会照顾自己。”
“是,奴婢去了。”
明太君方缓下胸臆,春双扶着忘忘进来。她当即沉下脸色,“你们怎还未走?”
“太君奶奶,忘忘想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若一定要忘忘离开,忘忘离开后能做什么?”
“你除了带着你的爹娘回北方,什么也不必做。原本,娶你进明家门是为了给你和你的孩儿一方强大的庇护,眼下这庇护堪将失能,你必须安然脱身我才心安。若日后明家能平安度过这一回天降奇灾,太君奶奶会设法接你回来。”
天降奇灾?若非情事严重,历过巨浪骇涛的太君不会有此一说。“忘忘知道了,忘忘这就走。太君奶奶,你莫为忘忘悬心。”
“行动快些,小心照顾你的肚子。春双,你替太君好好照顾忘娃,明白么?”
“忘忘(奴婢)知道了。”
行出几步,忘忘回首道:“太君奶奶,前些时日,忘忘曾医好了告老返乡的前宰相大夫的喘疾,我找上他试试看。”
“忘娃……”
“忘忘走了,太君您保重。”
“忘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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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园暗门,隐在一处暗巷,与忘忘昔日用来进出的狗洞相邻不远。由于设计巧妙,外观上,鲜少有人能将它当成明园一体。忘忘、春双两人与其他需出门行事的三婢共乘上一简素马车,由此处离了明园,各负使命。
“忘忘,你当真就这样走了?”
“春双姐姐,你去找我爹娘,和他们一并离开罢。”
“……那你呢?”
忘忘抚着宽大裙衫下已微透尖凸的小腹,“我定要救太君。”
她眸儿坚定,脸儿沉凝,令春双动容:“忘忘,我陪你!”
“不行。太君遣我离园,就是要我一家不受这灾祸牵连,你带了我爹娘走,也算太君的嘱愿达成一半。春双姐姐,此生若再也无法得见,请您替我照顾他们,好不好?”
春双哽咽抱她,“忘忘,我就此走了,终生会陷在弃主不顾的不安里,我……”
“春双姐姐,你随在太君奶奶身边亦非一日,你该明白,太君奶奶最不屑的是一味愚忠。她希望我们各能达成她所嘱,我虽无法按她老人家所希望的置身事外,但我也会竭力保全自己性命,不做无谓牺牲。”
“你说过的,你要记住,不能不顾全自个性命,莫忘了,你此刻不是一个人。”
本来对她在难时离园的举动稍有怨怼的三婢见状,也纷来叮咛。
忘忘粲然一笑,“各位姐姐,你们也要保重。”
手始终未离小腹,她默念:宝宝,想必你也同意,豁出我们母子两命,也要保全太君保全明家的罢?来和娘亲一起努力,好么?
[第四卷:第四章(上)]
明家,南方第一巨贾,举国的商界传奇,杨柳城妇孺皆知的慈善世家……从来,祸福难料,风云莫测,旦夕之间,大厦将倾。
明清寒半途被一艘小船拦住归程,自是明老太君派来的信船。这一个变生肘腋,委实令他心惊,但究是独立担当多年,处变尚能不乱,吩咐明家商船暂摘下明家标号,迁往下游秘港停驻。自己则中途下船,再秘密折返。三日内,他暗访了明家在杨柳城官场的所有力量,探知到明家老少当下被羁押知府大牢。至于为何事前未有任何风闻,诸人均觉事情不同寻常。
明清寒在杨柳城的落脚处,是明老太君义子即江南织造米昀的府邸,正巧桂兰嬷嬷亦栖身于此。米昀并同退隐乡里的广平王,将几日遣人探听所得大致述个一二。
“杨柳城知府言说他最早得到消息为事发前半个时辰,二十精壮捕投闯入衙门,为首者持刑部令牌,责令他当即组织衙门捕快协助搜查明家绸缎坊,且其间不得有一人临时离队,违者以诛九族罪论处。”
诛九族?明清寒长眉一紧。
“五日前,那知府还与本王推杯赏花,其时不曾有半点疑迹。昨日知府上门来,他许是知道老太君与本王的忘年之交,特意诉苦,一直言说也不知向来乐善好施的明家得罪了京城哪位巨头,竟遭此厄运,委实令人烦恼。”
京城?“他怎知是京城巨头?”
“他言说,那几人体格高大,满口京城官话,且动辄将欺君、诛族等字眼挂在嘴边,闹不好,还是在宫里当惯差的。”
宫里?怎愈来愈扑朔迷离?
“清寒,你勿须悬心,不待本王叮嘱,那知府已主动提起,老太君在地方上德高望重,乃一方尊长,他定会好生对待。他已然亲自出面挑了一处干燥牢间,铺毯设案,容留老太君及你妻儿,饭菜饮食也比照他老母所享等次。”
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么?年老祖母、体弱娇妻、稚龄爱子身陷囹圄,纵他面上波澜不兴,五内俱已早作火焚。“这贡纱遭劫,是在梅州地面,且时过一月,怎会找上明家?若非我即是当家主事者,许当真会以为明家确开罪了哪位京城高官,他给明家的,是诛九族的灭顶之灾啊。”
“说得就是。”米昀双眉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