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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欢如梦短篇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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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正如你说:每个女人却这样子,只是你运气不好。菲腊的未婚妻,她跟他在一起五年了,并没有出过毛病。”

“是呀,学校里女同学,人人都有男朋友,”她苦笑,“就是我出了这种毛病。”

“跟学校说过没有?”

“我还有两年才毕业,跟他们说了,我还见他们不见?我还听课不听?他们也不理这事。”

“不会……走投无路吧?”我问。

“我不知道。”她的眼睛里都是无限的恐惧。

“穿上大衣,我与你上街去找医生。”我站起来说。

“怎么可以呢?”

“每个医生都问一问,总有一个肯吧?”

“不肯的,我们又没有订时间,又不是跟他们熟——”

我发火了,“真见死不救?”

她笑了,眼泪缓缓的流下来,“可是我并没有死,我只是该死。”

“你也没有错,你不过是一个人,你很寂寞,你寂寞了。”

她摇着头,只是摇着头。

可怜的女孩子。

“我要走了。”

“不要走。我只希望我是医生,真的。”

“谢谢你,我要走了。”她说,“对不起,真对不起。”

“明天来,我与菲腊说一说——”

“不要跟他说,不是他的错,我不要他负责。”

“也许他知道有医生,明天来。”

“我明天再来,请帮助我。”她说。

“别担心。”我说。

“再见。”她走了。

我的心像压着铅以的,等着菲腊回来。

偏偏他又不回来,直等到半夜,他来了。独自一个人,他未婚妻走了。

我开亮了客厅的灯,他愕然的看着我。

“菲腊,”我说:“你可知道有什么医生肯做堕胎手术?”

“谁要堕胎?”

“王小姐。”

“嘿,笑话——”

我吼叫,“说认不认识就行了,不必讲其它的……这一点也不笑话!”

“我不认识!”他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的天。”我倒在沙发上。

“关你什么事?”他问:“这个女的——”

“是不关我事,”我说:“她说也不关你事,她只是请我们帮一个忙,帮她找一个医生,如此而己,只当她是一个朋友,一个相识的人!菲腊,她的家在一万哩以外,她没有亲戚,她想活下去.她有学业等着她,她还年轻。”

菲腊脸色铁青,“她其她的男朋友呢?”

“如果她有选择,她不会来的,如果这上下她死了,你真睡得着吗?”我喝问。

“这女人真是麻烦!我不认识医生!”菲腊说:“我没有强奸她,她为什么来找我?关我什么事,谁知道我走了之后,她又跟什么男人来往过?”

我不响。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凄凉,无限的凄凉,浑身发冷。是的,男人错了,可以从头开始,女人就不容易,女人就不容易。

“你知道她不是那种女人!菲腊。”

“我不能负责!”

“做这种事是两个人做的,你做了你就该负责,你活该,不是你也活该!”

他掏出手绢抹汗,“我要搬家了,明年春天我毕业了,我要结婚,你替我想想,我怎么可以牵涉到这种事里去?”

“你这狗娘养的!”

“OK,我是狗娘养的!”他吼叫,“可是她又是什么?这婊子——”

“闭嘴,”我扑过去抓住他的胡子,“闭嘴!听见没有?闭上你的嘴巴!”

他挣开我,“你疯了,我现在就搬走!你疯了!”他冲进房间里,拼命的收拾东西,拿了随身小箱子就拉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大门也不关好。

冷风一吹,我清醒了。我关上了门,坐在椅子上。

怎么办呢?

也许不是菲腊的错,他不知道有医生,他害怕,他逃走了。可是难题仍然没有解决,怎么办呢?

我一夜未睡,抽着烟,一夜未睡。我担心。如果我都睡不着,她怎么睡?我深深的吁出一口气。

她又来了,绝早的早上。

她看上去是这么的憔悴疲倦,她没有睡觉多久了?

我请她坐下。她问:“菲腊可起来了?”

我说:“菲腊昨夜走了。”

她失笑,“他比我更害怕吗?”

“是。”

“他不以为我会嫁他吧?不,我不会嫁他的。我替他未婚妻可怜,将来跟

这种男人生活一辈子!”

“你说得对。”

“谢谢你。”

“不,他也不知道有这种医生。”

“没关系,我今夜打电话给那个护士。”

“你还有多少时间?”我问。

“一、两个星期。几乎两个月了。”

“快点找。”

“我是在找。”

“王小姐——”

“我的名字叫玫瑰。”

“玫瑰,我……玫瑰,不要怕。”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说:“我自然是害怕的。当这一件事过去之后,我得的教训很大,对我将来做人,是有帮助的。你对我很好,我感激你。”

我苦笑,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看到你这么好的男孩子,我很惭愧。我是罪人,即人要沉沦的,我活该。”她笑了。

“别这样。”我说:“别这样。”

“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她忽然问。

“什么?尽管说。”

“我要去教堂祷告。”她说:“你肯陪我?”

我点点头,“现在就去。来。”

她说:“谢谢。”

我与她出门,向附近的教堂走过去。下雪了,雪如棉絮似的落下来,我扶着她,免她滑倒,我的把围巾借给她。

她轻轻的唱:“……愿主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

她的声音很轻柔。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吸引到菲腊,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犯这种错。她是一个天真的人,以为总有人可以帮她的忙。

我们走了廿分钟,到了教堂,她走进去,脱了大衣,跪在长凳前,以手掩住了脸。我呆呆的站着,看着她默祷。她的眼泪自指缝间流出来。我默然。

她跪了很久很久。

我把她搀扶起来,我说:“主已经听了你的。”

她说:“谢谢你,请替我叫一部车子。”

我说:“你要吃一点东西。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也该吃点东西。”我说:“来。”

她跟着我走,雪还是下着,漫天遍野的白色。

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

我们在一间中国饭店坐下,她说:“我想喝点酒。”

我点点头,替她叫了拨兰地,她倒在杯子里,大口大口的喝着。我没有阻止她,喝点酒也好,至少今天晚上她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她没有吃饭,她喝醉了。我也没吃什么,空叫了一桌子的菜。我扶着她回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希望我的妹妹不要碰见这种事。

我没有送她回去,我不知道她住哪里,我把她安置在菲腊的空房间里。她躺在床上,跟我说着醉话。

她说:“他没有送我那件球衫。”

我说:“我买给你,我明天去买。”

她说:“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我这种人——”

我说:“你很好,放心,你非常好,什么毛病也没有。”

她忽然问:“我过得了这一关吗?”

我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们再想办法。”她不响。她并没有大醉。

然后她睡了。

我熄了灯,回到自己的房中,我拿出电话本子,把所有朋友的电话都摇遍了,我得不到帮助,而且朋友的声音是惊讶的,语气是不置信的,仿佛在这个年头,还犯这种错误,简直是愚不可及的。

我心尽力瘁的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是的,明天又是一天,时间越来越短,她……对了,明天必需早早起来,我们去找她那个做护士的女朋友,有我陪着她,什么都比较好一点,这是一个新希望。

我辗转反侧,把床铺弄得一场糊涂,然后才穿着衣服,勉强打了一个盹。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我跳起来,觉得口渴,到厨房倒了一杯冷牛奶喝,然后到那边房去看玫瑰,我只看到一张空床。

“玫瑰?”我放下了杯子。

没有回音。

我走到洗手间去,“玫瑰?”

没有人答。

“玫瑰!”

客厅桌子中央放着一张纸,两张钞票。我拿起纸看,上面草草的写着:“谢谢你,家明,应该是我请客吃饭的,谢谢你的好意,永远不会忘记,不关你的事,不能再麻烦你。祝好。玫瑰。”

我低下了头。她走了,就这样走了。

我奔到大门前,拉开了门,雪晴了,有阳光,地下印着一行一行的车轮迹子,脚印子,她走了,没有留地址,没有留电话,什么都没有,她走了。

我颓然的关上了门。

从此以后,我没有再见过玫瑰。

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样。照说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上帝会再给她一次机会。有时候我很乐观,我觉得有一天我会见到她的,一个很快乐的玫瑰,神采飞扬,笑容满面,已经征服了寂寞,开开心心的活着——她也说过只要可以解决那个问题,她会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我并不知道结局如何。

我倒常常见到菲腊,我以后没有与他说过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再与他说话了。

玫瑰说得对,那是她的错,她应该负责,因为她运气不好,但无论如何,我是不想跟菲腊说话

过了一个学期,我也搬了家。




诡计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旧欢如梦》

庄两夫妻来了电话,叫我去吃饭。

我认识庄他们有十年了。他们是好朋友,真的好朋友。但是我不喜欢到他们家去吃饭,他们总是喜欢介绍一些奇奇怪怪的女孩子给我,希望我早结婚,噜苏得很。

每逢请吃饭,其实也就是替我找女伴。

他们这份好心,我十分感激,但是女朋友单凭介绍可以成功,也不用讲缘份了。

我最近常常推掉他们的约会。

后来庄的妻子玛莉打电话来把我说了一顿,很具恐吓成份。她说:“好,强,你既然不来,就不来好了,咱们以后算是一刀两断,你有裤子要补,也不必找我这个大嫂,出外吃饭腻了,也别想到我这里来揩油,咱们的恩情一笔勾销!算啦!”

事情当然不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只是玛莉是个庄谐并重的女人,很幽默的,也喜欢说笑。实际上我没有他们两夫妻也不行。前些日子大病一场,玛莉当我亲兄弟似的服侍,衣不解带,后来庄也说妒忌得很,我病好了,玛莉也瘦了不少,这种事,也只好记在心里。

不过这一类政治饭,我好避则避,他们两夫妻可爱,他们介绍的女孩子却未必可爱。

有时候玛莉光火了,她说:“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女孩子?说!有种就说出来!”

我说:“要气派好的。”

“前些日子那个女明星气派不好吗?穿的是皮裘,戴的是翡翠,花容月貌,美艳无双!”玛莉理直气壮。

“那,那是一株圣诞树,我可不要做圣诞树上的其中一个小灯泡。”我笑,“何况气派不是那回事。玛莉,实际上你就很有气派,最好脾气要像你的,但是——”

庄接上去,“但是相貌身段要比你美十倍。”

玛莉骂他,“你狗屁!”

庄笑,“才说你有气派,就来粗话!”

他们两夫妻就这样恩爱得很。结婚十年,还是老样子,相敬相爱,没有半句龃龉,越发显得我孤单。

“你们俩相敬如宾。”我说。

玛莉笑,“开始是相敬如宾,后来就相敬如兵,现在变了相敬如冰,更没话说啦。”

我们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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