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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汉记(上)(典心)-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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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微笑。「那么,从今晚开始,我会派人把帐本等文件送到你房里,你先大略浏览一遍。」

楚狂没有回答,伸手倒酒,眉间的结打得更深。

舞衣乘胜追击,打算趁这机会,一股脑儿把事情全摊开来说了。「另外,浣纱城里有我爹娘立下的规矩,进城的人全都必须遵守。你成为城主后,更是必须以身作则。」

「什么规矩?」他冷声问道,耐性所剩不多。

「公平。」

「公平?!」浓眉拧起,他神情古怪地瞪着她,像是头一回听见这词。

他当然懂得公平,懂得该待人如己、一视同仁。只是,他懂得的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公平,他也以为,只有男人跟男人,才会讲究公平。

跟女人之间,有公平可言吗?这小女人还想搞什么花样?

「例如,你吃一个果子,我也吃一个,赞同吗?」舞衣仰头看着他。他实在太高大,她仰得脖子有些酸。

楚狂点头。

「你会独自享用,不许我吃吗?」

俊脸变得阴骘,彷佛她的话侮辱了他。

「我不会让你挨饿。」楚狂瞪着她。

舞衣眨了眨眼儿,漾出浅浅的笑容。不知为什么,他的口气虽然粗鲁,表情也看不见半分温柔,但他说的话,却让她的心头暖烘烘的。

「我知道你不会,那只是比喻。」突然觉得他皱眉的模样也令人着迷,她伸手拍拍他的手臂,露出甜笑安抚他。「那么,依此类推。你要是吃了一篓荔枝——」

「荔枝?那是什么?」

不行,这举例不够具体,楚狂是北方人,荔枝则是岭南才有的水果,他大概没见过,遑论是吃了,她必须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

清澈的眼儿转啊转,落在餐桌上。

「如果你吃了十只蟹,那么,我也可以吃十只蟹,对吗?」

「你吃得了那么多?」他狐疑地看着她。

她克制着叹气的冲动,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我说了,那只是比喻。」她笑得更柔更美,晶亮的眸子望着他。「那么,你会让我吃吗?」她注视着他,双眸闪动。

「如果你吃得下,那当然可以。」楚狂耸肩,理所当然地回答。

舞衣用力点头,热切地看着他。「城内所有的事情,都是以此类推,这就是公平,很简单的。」

他挑起眉头,黝暗深沈的眸子始终看着她。

原来,这就是她要的公平?的确是比男人跟男人间的公平,来得简单得多。这就好办了,这女人的公平问题,全是绕在食物上打转的。

「你同意了?」舞衣追问,小脸上充满期待。

楚狂点头,看不出这些事,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毕竟,他不会让她饿着,她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舞衣眼儿往下垂,滴溜溜地乱转着,掩饰其中快要满溢的笑意。不行,她不能笑出来,他太过敏锐,说不定会察觉出什么。

「那么,我必须跟楚将军要个东西。」她轻声说道。

浓眉皱了起来,瞪着她的小脑袋瞧。成亲果然是件麻烦事,就连前置作业都这么繁复,这小女人的问题接连不断,净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询问,要他答应这个、答应那个。

「你要什么?」他又倒了一杯酒,猜想她又会提出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舞衣露出微笑,抬起头来看着他。

「军令状。」

大厅内一阵死寂。

日光透过窗棂上的红纱,变化出万千光影。

楚狂倒酒的动作停顿,那双剃锐的浓眉皱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舞衣也看着他,没有退缩。她的双手搁在丝裙里,捏得紧紧的。

还是不行吗?她先前东牵西扯,就是想降低他的警戒,将一切合理化,免得他过度反弹。 毕竟,女人要讨军令状,的确有些惊世骇俗。

军令状一出,全军就必须唯命是从,给了她军令状,等於是给了她黑衫军的统驭权。

楚狂会愿意让出统驭权吗?!

「为什么?」他半晌后才问道。

她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不少。

好现象!至少他是询问她理由,而不是立刻否决。

「我要公平。」

楚狂开始思索,食物跟军令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公平不是你我关起门来说的,是浣纱城民,以及黑衫军必须共同遵守的。我握有军令状,才能让城民觉得,两者是处於同等地位。」看见他眉头愈皱愈紧,她连忙补充。「一旦他们抢起食物,我也好有权处理。」这举例,他总该懂了吧?!

这次,他没被耍弄过去,略过食物两字,直逼问题核心。

「你想掌权?」黑眸里闪过锐利的光芒。

舞衣垂下眼睫,没跟他的视线接触,姿态娴静,温驯得像头小绵羊。「那只是作作表面,让城民们安心。」她轻声回答,连声音都让人心生怜爱,不忍心多加怀疑。

他耸耸宽阔的肩膀,没有追问,听信她的解释。

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方舞衣只是个女人,就算有了军令状,顶多也只能干预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可能造成威胁。

「那么,是你答应了?」她小声地问道,低垂的眼儿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的心怦怦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

「成亲后,我就给你军令状。」

「不,不能等到成亲后。」她立刻说道,发现他投来狐疑的目光,声音马上又软了下去。「我想让城民尽快接纳你。」她无辜地说道。

「我们何时成亲?」绕了一圈,他没忘了追问关键。

舞衣的脸儿微微一红,才想开口,门上传来轻敲,香姨的声音隔着纱窗响起。「小姐,浣纱陇的桂农送来当季桂花,请您点收。」

她松了一口气,隔着纱窗扬声回答。「知道了。」

不敢看楚狂的表情,她举步走到门边,开了门就往外走,刻意回避他的逼问。她的动作灵活得像头鹿儿,穿着绣鞋的纤足,像是没沾到地。

走出大厅,确定离得够远了,她才轻轻喘了几下,用手拍拍胸口,安抚自个儿怦怦乱跳的心。

跟楚狂对阵,实在太惊险了。他虽然话不多,但那双高深莫测的黑眸,只是一瞥,就能让她乱了方寸。处在他身边,就像是接近了一把火,让她不安而慌乱,有点胆怯,却又禁不住想靠近——

她踏过遍地的雨花台石,穿过月洞门,来到空旷的花圃。

花圃中摆着数十篓的桂花,香远益清,徐香站在桂花篓旁,指挥仆人秤着斤两。

香姨见到舞衣出现,扯唇想要微笑,但笑意还没染开,瞄见舞衣身后高大的身影,笑容立刻变得僵硬。

不用回头,光从那阵突如其来的战栗,她就知道,他已经来到背后。

怪了,这么大的个子,移动时竟然没半点声音,她甚至没听见脚步声。

强大的压迫感弥漫四周,楚狂弯腰靠近她的发,热烫的呼吸,让她颤抖。

「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别想躲。」他危险地低语,口气不满。

「我没有要躲。」舞衣低声回答,撒了个小谎。

背后传来一声冷哼,看来对她的回答很是不以为然。

她维持笑容,仍旧没有回头,迳自走向桂花篓旁,撮几两放在掌心闻着。

浣纱陇离城不远,是一座小小山坞,住着十来户人家,却种了百来棵桂花树。这些桂花晒乾后做为香料,可以熏香丝料,做为香纱,京里的夫人小姐们最爱了。

「今年桂花送得这么早?」舞衣拨弄着细碎小花。

桂农收回视线,克制着不再盯着楚狂瞧。城里的人没说错,这男人好高大啊!那张脸俊得像刀凿似的,站在娇小的舞衣小姐身旁,活像尊石雕像。

「呃,雪姨前几日派人来说,时节入秋,怕要来飓风。」他解说着,挥舞手中的斗笠。「那花要是经了风雨,香味可就差了。趁着桂花开到足,全村尽快把桂花全摇下来,给小姐送来。」

「来的路上没遇着狼吧?」

「没有,托小姐的福,一路顺利。今秋丰收,九山十八涧里的山狼,今年安分得很。」

「平安就好。」舞衣点头,回头吩咐。「香姨,算银两。」

「跟我到帐房领桂花钱。」香姨领着农民准备离开。

桂农弯腰道谢,还不忘多觑了楚狂两眼,准备回村里后,跟大夥儿好好描述,舞衣小姐即将嫁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几个仆人走来,搬起竹篓,往熏丝室挪去。

「春步。」舞衣唤道。

「是。」春步立刻奔过来,早就在一旁候着,等待吩咐口

「把屋里的琥珀海棠盘拿来,盛满十二盘,送到‘怜丝寺’去。」她拍拍双手,拂尽花瓣,却拂不去满手的淡淡花香。

春步领了命令,取水瓢洗净双手,连忙去取盘子。

舞衣转身离开花圃,往临水回廊走去,楚狂亦步亦趋,跟得紧紧的,不打算让她轻易开溜。

「送进寺里供佛?」他问道。

「是送进寺里,供的却不是佛。」舞衣回眸,对他一笑。

他挑起眉头,等着下文。

她继续解说。「‘怜丝寺’里不供佛,是供着嫘祖跟蚕儿。」

他仍是挑眉,没有开口。

「养蚕取丝,是趁蚕化蛹时,把蛹投入滚水,再抽丝。半寸丝绸一条命,成千上万的蚕儿以命,换取浣纱城百姓温饱。所以我娘在二十年前,就下令修筑一座‘怜丝寺’,只供嫘祖跟蚕儿。」舞衣倚在花墙下,解释着那座寺的由来,纤细的指在栏杆上游走,一双眼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空气里有桂花香、她衣裳上的熏香,以及她肌肤上透出的淡淡幽香。

楚狂低头望着她,黑眸里光芒闪烁。

「怎么了?」她眨着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沈默。

「我在等。」

「等什么?」

「婚期。」他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喔。」小脑袋立刻垂下来,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敢看他,努力研究着坎肩上的云样刺绣。

她还以为,他会把那件事忘了呢!结果,兜了几个圈子下来,他仍是穷追不舍,逼着她说出个日期。

心中其实还有着些许疑虑,她还不想作决定。 毕竟,她的决定,关系着浣纱城千万百姓的未来——

热烫的呼吸袭来,黝黑的指拨开她颈边的发,她正想得出神,被吓了一跳,连忙想跳开。但双脚还没动弹半分,纤腰就已被牢牢圈祝

「呃,楚将军,这——」她羞红了脸,急着想挣脱。

他稍稍用劲,握得更紧,继续将她的发拨开。雪白的肌肤上,有着淡淡的红痕,看来有些刺眼。

「这是什么?」楚狂问道。

糟了!

她一缩颈子,想要躲开,他却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的脸儿转过来,注视她的眼睛,非要她回答不可。

「被刮伤的。」她的声音很小,细若蚊呜。

「被什么刮着?」

「呃,胡子——」她的声音更小了。

楚狂挑起浓眉。

「我弄的?」是先前吻她时,胡子不小心擦伤了她吗?

她羞窘地点头,这回总算顺利地垂下头,不用再面对他那双锐利的黑眸。

那日,楚狂吻她时,黝黑下颚的那一片胡渣既硬且刺,刮得她有些疼。那时他身子是洗乾净了,胡子却还没刮呢!

前几天刮伤较明显,舞衣都戴着绣花项圈,免得阿姨们瞧见,会持刀去找楚狂算帐。今日衣衫是立领,刮伤也淡了不少,她才没戴项圈,没想到他眼尖,还是发现了。

他有几分诧异,仔细察看那些刮伤,确定已痊愈大半了,才松开手,让黑发重新覆盖雪肤。

「会疼吗?」

「嗯。不,只有、只有一点点——」她回答道,粉颊烫红得像要着火。

「你好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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