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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扔下一角,拿了张报纸,打开了,一眼就瞥到分类小广告中那段寻人启事。
“还是那么说?”坚问。
“是,还是那么说,要是我再不醒悟一个人回去,他会与我断绝父女关系。”
“他们为什么恨我?”坚茫然的问:“把我们逼到如此地步,又有什么好处?他们到这种情形之下,依然不肯让步。”
“我不会回去的,坚,我永远不会回去。”我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坚,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意思。”我低下了头,“我们可以自己建立一个家,租一间木屋也好,石屋也好。去找事做,甚至做工也行,反正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了。”
坚脸上的表情是惨痛的,看着他的脸,我心如刀割。
“你是那么好的女孩子,”他喃喃的说:“为什么要与我在一起?即使我们争取到最后胜利,然而在你父母眼中,我始终是一条狗,一条对着他们女儿流涎沫的狗。”
“坚,但是我爱你,我会补偿他们对你的不公平,坚,相信我,我会对你好。”我看着他。
“你不是可怜我吧?”他眼睛闪出怀疑的神色。
我心中是苦的,但嘴里只想与他分辩。可怜的坚,可怜的我。我只是挽着坚的手,在阳光下走。谁还管将来呢?第二天的重担,第二天才想办法。我爱坚,我只知道这一点,我爱坚。
“那一家有古里古怪门面的,是当铺吗?”我提醒坚。
“是的,你到那家餐室去坐一坐,我随后便来。”
“为什么?”我站定了问他:“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齐去?路道当东西是犯法的吗?”
“秀儿,那种地方杂,听我的话。”他有点无可奈何。
我既固执又倔强,“我不听。”
“那么你站在门口,当店看见你就不行,什么都当不贵。你等一等吧。”坚说着一个箭步闪进了当铺。
我心中坦然,只要坚爱我。
才五分钟他就走出来了,脸上带着笑容,他带惊异的声调说:“那条链子是白金,值二百五,是当尽的了。这坠子更值钱,是极上品的玉,也可以卖好几百。”他将那颗心型的玉还给我。
“也一齐当了吧。”我没有怎么怜惜。
坚静默了一会儿,说:“你真是千金小姐,身上随便一件东西都值好几百块,哼!”
我知道他又在赌气,索性告诉他,“这颗玉上还有钻石,一会儿我就到金铺去估价。”
坚又在抽个烟了。他看我一眼,“我们吃饭去吧。”
他把我带到一间广东小菜馆,叫了好几个菜。
“要不要喝啤酒?”我问。
坚摇摇头,“不想喝,我没有这种心情。”
“庆祝一下吧!”我说:“也许这是我们一生中最快活的几天呢!”我笑着。
坚呆住了,他看着我,“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于是只好解释:“没什么,喝点酒也好。”
坚苦笑,“你离家出走,至今这么多天,有没有挂着他们?”
“没有,”我摇头,“一点也没有,相反的我还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与你在一起是我唯一的欲望。”
“和我在一起这么久,我所有的缺点都向你暴露了吧?”
“没有,”我微笑,“你很尊重我,坚,这出乎我意料之外。母亲以为我一出门,大概便会给你奸杀的,她做梦也没料到直至今天,我们依然很纯洁,”我停了一停,“其实什么是纯洁呢?我与你相爱,那便是纯洁。父母允许,婚姻注册不过是花样的一种。无论我们将来发展成什么样子,我都是快乐的,于心无愧的。”
坚看着我,他嘴角一动,终于没出声。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问:“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
“谢谢你。”坚说:“谢谢你的爱。”
“为了我,你把工作也丢了。”我轻声的说:“所以你不要提谁累了谁。”
“两百五可以维持十天?”坚问:“差不多了吧?在这十天内,我希望可以找到工作,希望是每天算薪水的那种工作,否则也是没有用,而每天算薪水的,除了舞女,便是苦力。”
“那就让我做舞女好了。”我微笑说。
坚忽然之间暴怒起来,“你晓得什么?把这种事当笑话来讲,闭嘴!”
我看看他,呆住了,我发觉自己失言。
坚叹气,“吃完没有,我们该走了。”
“回旅馆?”我问:“还是到哪儿去走走?”
坚付了账。“随便你。”他拉我起来。
我与他才走到餐室门口,便看到一个影子。
“不好,”我嚷起来,“那是阿伍!”
但是阿伍已经推门进来了,她挽了一篮菜,分明是偷懒,约好姊妹在这里吃点心。我想躲她,后来想想没有必要,反而会引起坚的误会,索性挺身而出。
阿伍看到我呆了,“小姐……小姐,你在这里?”
“是,”我傲然答:“怎么样?”
“太太日哭夜哭,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她菜篮也不要了,死命拉住我的手。“小姐,我们找得你好苦!”
“阿伍,”我与她讲道理,“你是从小把我看大的,对不对?你应该相信我。”
她有点怔怔的,松了手,“小姐,你一向是听话的孩子。”
“可不是?”我笑着看看坚,坚也在微笑。
“老实说,我们也都说太太老爷有点过份,自家已经有钱了,还要女婿家有钱干什么?”
她偷偷的瞥坚一眼,“但是小姐,你可别行差踏错啊!”
“阿伍,你会帮我的,你身边有多少钱?”我问。
“我?”阿伍摸不着头脑,“卅块小菜钱,太太给我明天用的。”
“秀儿,”坚走向前来,“别这样,我们走吧。”
“阿伍,我走了。”我告诉她,“别挂着我。”
“唉,小姐,你总得回家啊!”她急坏了,“我怎么跟太太讲呢?她知道我不拉住你,会怪我的。”
“索性别告诉她你见过我。”我说。
“小姐,你好吧?好象瘦了。”阿伍是真的关心我。
“没有,我健康得很。”我说。
“小姐……”她还要说什么。
坚把我拉了出门。我与他在附近兜了几个圈子,没见到阿伍跟在后面,才放了心。其实阿伍这么老,说什么都跟不上我们,这担心是多余的。
坚看着我,“你失去了一个回家的好机会。”
“是吗?”我冷冷的反问。
“其实他们始终是你的父母,不会把你怎么样。”
“坚,假如他们要逼我与你分离,他们是会后悔的,”我恶毒的说:“我会使他们后悔一辈子!”
“你不是想自杀吧?”坚有深意地间。
“我会自杀?那太便宜他们,我会尽量作践自己,坏他们的名誉,到处告诉人家,我是某某的女儿,然后做最卑下的事情。”我狠狠的说。
坚不出声。“秀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是天真甜蜜的一个小女孩,自从与我在一起,就变得这样反常。”他隔了一会儿这样说。
“是谁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你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他们总不体谅我?”我一连串的问。
坚不答。“我们回去吧。”他说。
晚上,天气转凉,坚吸着烟躺在地板上面。
我依然睡床。“今天让我睡地板如何?”我问坚。
“地板没你想象中的舒服。”他看我一眼。
“你还是看轻我。”我笑说:“让给我睡吧。”
“将来总有机会。”坚说:“将来我们两夫妻吵架,我会把你赶下床去睡地板的。”
我笑了起来,感谢坚给我这份甜蜜。
“将来我们租个房子,”我说下去,“两个小房间,一个客厅,什么都整整齐齐,老老实实的。我就与你这样的过一辈子。”
“所以我要找一份工作,”坚微笑,希望好像又回来了,“我得写几封应征信,明天开始。”
一连好几天坚都在看报纸,写信,打电话。我想假使卖了玉坠,大概可以维持多半个月——他要是找到事做,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坚失败了好几次,终于接到一封信,叫他去面议。才不过一个礼拜,便得到机会,已经是不容易的了。我与坚雀跃起来。
坚小心的说:“我会要求六百块钱薪水,我在你父亲的公司做,已经有六百五薪水了。”
“他分明是剥削你,像你这样的人材,应该起码有一千块。”我骄傲的道。
“假如不是为你,我也不会给开除,让人开除,就可以娶你了,但是如果要你,就得给开除,唉,”坚摇摇头,“是悲剧。”
我说;“你可以到别的公司做事,还不一样?”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你,你穿一条白色的裙子,来找经理,”坚拥着我在回忆,“美得像—个仙女。冷气间里的仙女,解除闷气的仙女。我告诉自己,必须要认识你。但是你父亲是股东,是经理,我们当中有距离……也许我不该爱上你,秀儿,但是我没有法子不爱你。”
我笑,我吻了他的额角。
坚凝视我,“秀儿,给我力量。”
“你要什么样的力量?”我问地。
坚一呆,马上放开我。我有点失望,低下了头。
“天很暗。”他说:“不会下雨吧?”
“我把你的衬衫袜子洗了,明天干了,清爽的好去见工。”我一副贤妻的样子。
坚笑了笑,“好,”他脱下了衬衫,“你去洗吧,我看着。”
我没洗过衣服,但是这几个星期的训练并没有白费,不到一会儿,坚的衬衫便干干净净的搭在椅背上了。
“这里地方真糟糕,名副其实的是小旅馆。”坚叹道:“秀儿,时间不早了,睡吧。”他和衣躺在地板上。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睡不着。
“坚,“我叫他,“坚!”
他没出声,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睡着了,看了他一眼,他又背着我。坚是好人,天可怜好人。
第二天清早,坚已经起来了,衬衫还不怎么干,但是他却把它穿在身上。我看着他,不知怎的有点心酸。
“还可以吧?”他笑问,充满希望。
我有点呆。“你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我问。
“学学做大人,”坚说:“我最多去二个钟头,等我回来,你小心点。”他拉住我的手。
我点点头,“好,你去吧。”情形被我搅得有点凄惨。
但是坚说得对,他不过是去几个钟头而已。
我坐在房间里等地,等他,等他,两个钟头,他没回来,我的心在抖,三个钟头,他没回来,我觉得有点窒息。下雨了。
我走到门口去等,每一部车子,我都留意着,起初是公共汽车,后来我又留意街车。也许坚会乘街车回来,多花几块钱而已。
但是坚没来,我站在门口等,小旅馆的招牌就在我头上。我的手渐渐冷了起来。坚呢?坚呢?我应该跟着他一块儿去的,现在应该是下午了,下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