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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躲着他的手,整个人往前倾。好一个巧合,就在巾子落下一半时,她撞着他的脸,隔着巾子,他的唇与她的唇……撞在一块儿了。
四目愕然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当作没有那回事,但其实都尴尬了好一会,无言的坐在火堆边烤火:直到天气又变冷了,两人才默默起身打道回府。
晚风轻吹,远方天际掀来黑帐,漫天张开,天色马上就要墨透。
严家辽阔的牧场已然在望,两人放慢了策马的速度。米素馨领先严峻一个马身,蓄意驾在他前头,好让他无法看到她的表情,才开口问他道:
「峻少,你很肯定我们之间只是知己情分,全无男女的情爱在里头,但你又从何判定起呢?如果有一天,你要娶妻了,你怎么会知道对那女孩的好感是来自于朋友之情,抑或是男女之情呢?」
严峻不爱她,不想娶她,事情就这样了,着实没有再追问下去的必要,她心里是知道的。既然他未来的妻子不是她,那么他的婚事就再也不干她的事了。但这些话就是忍不住问出口,胸口满溢着的不甘心让她还是想问,非常小家子气,她知道,可是她没有办法。
有没有可能是他搞错了?有没有可能他是喜欢她的,但他不知道,固执的认定两人只是朋友?
严峻想了一下道:
「素馨,也许有一天我会娶妻吧,但应该不是因为我对她有男女之情的关系。我认为夫妻之情应是一种和平相处的情分,彼此都带着一点感激,最好不要掺杂爱情。话又说回来,可能是我觉得那种东西并不存在,只是一种幻觉罢了。所以就算我娶妻了,也不会有分辨上的困扰。」
「你不相信爱情?」她讶异着这个发现。
「我相信。但那东西不会存在于生活中,至少对我而言是。」
「乱讲!我爹娘很恩爱;我大哥、我姊他们都是跟喜欢的对象成亲,他们也过得很好,我相信世上有爱情!」
「那真好。」严峻没有反驳,衷心希望素馨有天能遇到她命定中的男人,过着幸福的生活。相信爱情,并且得到。
米素馨没有回头、不必回头,就猜得出严峻现下的表情--对她充满祝福的表情。
他一向欣赏她的乐观,却又太常沉浸在自己的悲观里不思改变。
以前觉得两人这样截然不同的性情挺有意思的,但现在不这么想了,甚至感到有点生气。或许就是这样,他们于是走到如今这种结局--她爱他,可他不爱她,还认为她只是误把友情当爱情看待,要她清醒。
「严峻。」她叫他全名。
「嗯?』
「你是一个呆子。」
他静默不应答,想来正在猜测她这句骂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她清了清喉咙,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好,如你所愿,我们不成亲,我不嫁你。我会帮你,让你无事一身轻的离开这里,安心到京城去完成你的梦想,这是我身为你的知己好友的最后道义。不管我其它情感因你而受了多重的伤,为此心里有多么怨你,但,这些都没让我忘了我是你知己好友的事实。」
「素馨……」严峻想要开口。
可她不让他说。
「我会为你做两件事,而这两件事是你目前最需要的。第一件事,我不会让你因为这桩婚事而受到家法处置或赶出家门。身为你的朋友,怎么可以让你因为我而受到那么重的惩罚?第二件事……」她深吸口气,终于回头看他。
严峻正皱着眉头看她,好看的五官满是忧虑,像有满肚子的话正待说出口;可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不会随便抢别人的话,通常会等她把话说完。想来他对她所说的第一件事很有意见。婚事告吹这种事,他的想法一定是想从男方这边传出不良事迹,能多坏就多坏,能传多远就传多远的,那么一旦婚事结不成后,女方的闺誉方能不受半点损伤。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不打算让他说。
「别管那些名声不名声的了,别提那个,一个字都不要说。你不好奇我为你做的第二件事吗?」
「我不想要妳为我做任何事,我交妳这个朋友,从来不是为了要妳帮我做事,虽然妳……是帮过我很多忙。」这是无可否认的。
「你也帮过我呀,别计较那些陈年往事了。」
「好,不说过往,就说现在吧。我坚持,退婚这事,由我来处理,妳不要揽下这件事。再有,妳也别提什么第二件事了,什么也别做,妳帮我已太多了。」
「我可以不做第一件事,但第二件事非做不可,这是你当下最需要、而且必然会感激我的事。」她严肃的看他。
「素馨……」他想下透还有什么事会让她表情这般慎重。因着好奇,所以没有阻止。
「严峻,我爱你。」她定定的看着他。
严峻猛地拉住缰绳,惊得差点掉下马,只能瞪着她看。
「就算你以为我这份心情只是友情上的错认,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爱你,不是友情,是一份少女真真切切的情思。」
严峻仍无法言语,整颗心起起沉沉,太过震撼,难辨其中喜忧……
「而,我要为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从今以后,不再爱你。从今以后,努力去爱上别人。」
这就是朋友道义--不要他觉得辜负,不要担着愧疚:也为了不让自己觉得遗憾,所以还是要让他知道,曾经,她爱过他,在他身上寄托了所有最纯真的情意,并且深深失落,不复追寻,就此遗忘。
今后,不管还要在暗地里流多少泪,她都要为他做到这一点:不再爱他,并--试着爱别人。
天色完全墨透,黑得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她不理会他是否还在张口结舌,「驾!」地一声,她策马回牧场,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感谢黑夜,即使她流了满睑的泪,也能不让人看见。
寒风刮过她脸颊,卷起她的泪花,重重坠下地。
如果严峻不是她今生的爱情,那她会努力去找到属于她的爱情;心里虽然会怨他好一阵子,但理智上是知道的--严峻不爱她不是他的错。
他没有对不起她,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是她错了!她爱他,把友情自行扩张为爱情,完全没想过严峻并不打算同她走一样的路。是她错了,错了……
有错就该纠正,她会去做的。
这是友情,也是……爱情。
他不需要她的爱,那么她现下唯一可以爱他的方式就是--不爱他,不要让他因她的爱而困扰,让他好好去完成他的梦想。
不管她的心因着他的不爱她而多么痛着、多么怨着,也不能折损分毫身为朋友的道义。在心底,她不断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泪啊……一直掉个不停,像她的心,永无止境的碎。
素馨吾友:
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妳我自三年前一别,虽鱼雁往返中不断互邀著作客,但始终未能真正聚上一回,对彼此容颜的记忆仍停留在青涩少女,未能想象女儿家长成后之模样。虽希望岁月就此止步,但那当然只是妄想,我们终得长大。
妳可记得三年前我与妳提过有个自幼订亲的未婚夫之事?去年年中,那人突然上门提亲,并与我宗族长定下成亲之决定,决定于今年三月来迎娶。我不知道妳收到此信时会是何时,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妳的帮忙,素馨。
妳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对吧?
如果可以,请妳见信后即刻来到扬州。
若这封信未能到达妳手中,或妳不克前来,那我也能够了解。
祝一切平安
友方菲笔
这封信在今天抵达,从太原快马送来,只花了十天的时间。是一封急件,也可以说是米素馨的及时雨--让她有离开的理由。
严峻想离开这里,为了理想;而她想离开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太多的难堪伤心,也因为这里以后不会有严峻。
他离开,所以她也离开,把闲话留下来,给人说。
手上捏着信,她坐在门厅的炕上等父亲回来。父亲回来休息的时候,往往都是三更半夜;大宅那边的事情永远忙不完,主子的大小事都得操心,这是当人伙计的辛苦之处。
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踏进小院子里,她马上站起来打开厅门,果然看到父亲提着一盏小灯笼正站在门外。
「这么晚了还不睡?」米世昌见到门内的女儿,微微一诧,问着。
「阿爹,女儿有事同您说。」她接过父亲手上的灯笼,然后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米世昌定定的看着女儿红通通的双眼,想来她又哭过了。这阵子女儿的心情非常抑郁,一反平常活泼飒爽的性情,整个人沉静下来,常常都在发呆。他们两老看在心里无比忧心,却又无可奈何。
别看素馨平常讲话哇啦哇啦的,比白龙江的江水还湍急,像是什么话也藏不住似的,但其实并非如此。真正重要的事、或说出来有其严重性的事,她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出来的。
最近他们两老都看得出来峻少的事很让女儿伤神,想帮上一帮,却又不知能怎么帮起。米世昌一向就不看好女儿与严峻的亲事,不在于身分上的差异,也不是不乐见女儿嫁给心上人;他只是看得出来峻少对女儿并无男女的情分,倘若就此结成亲事,对女儿可不是件好事。
可女儿爱呀!就因为女儿一颗心很明白的放在严峻身上,所以他们当人父母的又能对这件婚事使上什么力?如果有什么仙丹法术可以把严峻的不爱变成爱,那他们倾尽所有身家也愿意去做的。但世上哪有这种东西,是不?
不让女儿嫁峻少,女儿会伤心;可,让她嫁了,恐怕她这一生也是注定要伤心的。
今儿个女儿特地等他,看来是把心事都想清楚、也做下决定了。米世昌捺下心中的担忧,让表情力持轻松,对她道:
「坐下来谈吧。」
她坐下了,见父亲喝完茶,马上又给他倒了一杯。
「妳想谈婚事是吧?」
「是的。」她垂下眼睫,声音低哑无力,但语意坚决。
「我听说今儿个妳与峻少骑马出去了一下午?」
「嗯,是的。他问我一些事。」
「谈婚事?」
「谈……不要结婚的事。」
「……我想,他之前应该提过了吧?」
米素馨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点头。
「是的,他之前已提过不希望与我成亲之事,但他也尊重我的看法,如果我坚持要嫁他,他也会娶的。」
「我相信。但,我可不愿意把女儿一生的幸福交到不情愿的新郎手中。」米世昌平静的语气中泛着一股隐怒,不悦着峻少那施恩似的不得已口气。怎么?他家闺女儿是没人要是吗?还得他娶得这般委屈!
米素馨轻声央求着:
「爹,请您不要生峻少的气。我……虽然很喜欢他,渴望当他的妻子,但我也不希望嫁给一个不情愿的丈夫呀,所以我拒绝了。」
「妳拒绝是因为他的不情愿,而非为着自己的幸福吧?」米世昌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她就是见不得严峻受苦。
不敢抬头看父亲,也不知道该怎么辩驳才好,嗫嚅了会,深吸一口气道:
「反正……反正……不成亲……对两人都好。」
米世昌见女儿这模样,也不忍心对此再多问下去。感情这种事,总是付出比较多的那一个注定得受苦。他又能说什么?
「妳想怎么做?由我去跟老爷提退亲一事?」
「是的,由我们这边提起。但我不认为老爷会答应,除非我离开一阵子,拖过婚期,让这事不得不作罢。所以我是这么想的,过两天,请您向老爷提退亲一事,然后,我会离开。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