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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平手底翻出一块紫玉牌,“属下见过凤主。”
见了那天枢玉牌,卿尘方相信眼前的莫不平就是冥衣楼的冥玄,之前在心中呼之欲出的疑惑于此迎刃而解,低声道:“居然是你,莫先生,你竟瞒了我这么久!”
莫不平笑,老脸上像开出了朵菊花,“凤主之前也未曾相询。”
这话说的倒在理,卿尘挑眉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莫不平答:“属下曾任钦天监正卿祭司,得天帝特许可随意进出皇宫。再者和宋德方相交多年,来御医院也在情理之中。”
“你既是钦天监正卿,又如何会和冥衣楼扯上关系?”卿尘起身同他往御医院深处而去,一面出言相询。
莫不平道:“冥衣楼虽出身江湖,但自始帝开国之后便归附了天朝,历来只听命于夜氏皇族。”
“哦?”这个卿尘倒是从未听说过,“那么说,冥衣楼现在的主子是天帝了?”
莫不平神色中带了些许肃然:“不,现在的冥衣楼依旧效忠于先帝。”
“穆帝?”卿尘不由得微微扬眸,“愿闻其详。”
莫不平知她对冥衣楼尚不了解,自解决了跃马桥之事后似乎更加没有兴趣,便解释道:“实际上冥衣楼是监督天朝皇权的一个秘密,从来只效忠于帝后,若皇族之中出现异常,便是冥衣楼行使职责之时。”
卿尘不想冥衣楼竟牵连着这样的背景,微微静默后,干脆问道:“简单点儿说吧,冥衣楼找上我,要干什么?”
“凤主真是痛快人。”莫不平对她的利落一直十分欣赏,说道,“不是冥衣楼找上凤主,是凤主找上冥衣楼,或者属下相信,是穆帝托付了凤主。”
卿尘对他的措辞感到奇怪,提醒他:“穆帝已经归天多年了。”
“二十四年。”莫不平答道,“当今天帝弟承兄业,登基整整二十四年。”
“然后呢?”卿尘问。
莫不平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来送到她面前。
卿尘一看,居然是一截人骨:“这是……”话未说完,又“嗯”的一声,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凑到那骨头前仔细看了看。和普通的人骨不同,这骨头依稀发出一种青灰色,她伸手自怀中取了一包银针,挑出一根微微用力插入那骨头中,再拔出来时,银针已成了淡淡的黑色。
“这是穆帝的遗骨。”莫不平沉声说道。
好大的胆子,卿尘神情一敛,抬头:“你们偷入东陵,把这个盗了出来?”
“这对冥衣楼来说并不困难。”莫不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虽是大不敬,却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凤主对此有何看法?”
卿尘接过那遗骨,细细察看,沉吟稍会儿,“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种慢性毒。你的意思是穆帝……”
莫不平点头:“不错,那么凤主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卿尘盯了莫不平半晌,叹气道:“问我?要我猜,最大嫌疑唯有……”说罢抬头,看了看天帝理政起居的致远殿。
莫不平亦将目光投向致远殿:“他若是正常登基,自会知道如何掌控冥衣楼,而这么多年过去,冥衣楼从未见过有人持皇族信物前来接掌。所以冥衣楼要做的,是辅佐正统的皇族登基,而绝不是效忠眼下的人。”
卿尘略一思索,问道:“难道穆帝还有血脉在世?据我所知,其膝下子息单薄,虽余有两子,但已于圣武十年和十五年先后过世。如果天帝是弑兄登基,那你所说的正统皇族又指何人?”
莫不平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道:“凤主是否和凌王很是相熟?”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出此问:“要说熟也未尝不可,我和他救过彼此性命,是以比起其他人特别一些,但也仅此而已。真要说熟,倒不如说我和湛王熟些,我在湛王府中住过许久,这你知道。”
莫不平点头:“那凤主看好凌王还是湛王?”如此敏感忌讳的话题,自他嘴中说出却平平淡淡地毫不为奇。
卿尘睫毛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似有笑意自下面悄然溜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湛王尊贵不止于此。”
莫不平微愣,不想她竟重提此事,被那清灵目光一扫,他突然忍不住也笑道:“凤主莫打趣属下了。”
“玩笑而已。”卿尘眸中恢复幽然潜静,说道,“你想听真话?那真话就是,我看好太子殿下。”
莫不平停了脚步,她也站住:“太子夜天灏,文足以治国,武亦平天下有余。就地位、政绩、人缘、性情、实力和天帝的恩宠,现在还没有哪个皇子能替代,所以,我看好太子。”
莫不平叹道:“可惜龙子龙孙皆非凡种,诸位皇子却未必甘心其下。”
卿尘静垂的广袖随风一掠,淡然道:“这与我何干?”
莫不平道:“你是冥衣楼的凤主。”
微风拂面,卿尘抬眸,眼底清澈仿佛一缕阳光映在了微缩的瞳孔中,瞬间被那幽静的黑色吸了进去,她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冥衣楼出师勤王废了夺位的天帝和目前的太子,让你所说的正统皇族登基即位君临天下?”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话,像吃饭喝水一样自她嘴中说出,就连莫不平也着实有些受不了她的坦白,干咳了一声:“咳,凤主。”
“不是吗?”她凤目中淡淡闪过光华,“你知道,我不太喜欢拐弯抹角。”
莫不平和她在御药房前遥遥站住,承认道:“这是冥衣楼的责任,凤主是整个冥衣楼认可的主人。”
卿尘安静地站着,云晴风冷,举目天色无际。正午的阳光似乎太过耀目,将无数秘密接二连三映透出来,曝晒在冬日干冷的空气下,片片无声的陈列,却覆盖着足以惊天动地的波潮。她心里涌起一丝警醒,需要时间思量琢磨,于是话题一转,淡淡问道:“冥赦的事处理得怎样了?”
莫不平答道:“属下这次进宫最重要的便是这件事。”
“说吧。”卿尘道。
莫不平道:“天玑宫一向总掌冥衣楼财政,冥赦不但背叛我们,竟还将冥衣楼明里暗中所属的大半财产挥霍殆尽。我们看到的钱账,多数是他伪造而成,真正所余不足两成。他是知总有一天难逃败露,方才铤而走险。”
卿尘唇角逸出丝悠长的浅笑,说道:“恐怕还因不甘心屈身于你和谢经之下吧。”
莫不平沉默片刻,说道:“凤主与他们一面之下便看得如此通透,属下佩服。”
卿尘思索时眉心微紧,随口说了句:“冥衣楼陷入如此状况,你可当的好家呢。”
谁知莫不平突然单膝跪下:“属下失职,请凤主降罪。”
卿尘一愣,挥手让他起来,沉声道:“这是御医院,若被人看到岂不惹出麻烦?”
莫不平虽然不再请罪,但神色却颇为萧颓:“这近二十年,属下四处查找上任楼主下落及先帝突然驾崩的原因,对楼内诸事多有疏忽,使得冥赦趁机惹下大祸,实在无颜面对先帝重托。”
卿尘并无意责罚他,只是道:“事情既已发生,多说自责之话无益。冥赦此举,是否掏空了冥衣楼的财力?所余还能支撑多久?”
莫不平道:“几个月尚可,但虽尽力整治弥补,也实为艰难。”
卿尘粗略盘算,像冥衣楼这样规模的组织,运转起来需一笔很大的费用,她突然微微笑道:“这是第二件事吗?冥衣楼的楼主看来确实不好当,你一个接着一个地给我出难题,我若解决不了,怕也没资格再做这楼主了吧。”
莫不平躬身道:“凤主言重,冥衣楼内外生乱,其实是前所未有之艰难,凤主于此时担当大任,属下必将誓死追随。”
卿尘笑了笑,说道:“去跟谢经说,四面楼、天舞醉坊和牧原堂我所有的获利都不用算了,以后一并归入冥衣楼的账目中。现在的善堂也先停了,若我估计没错,至少够三个月之用,只要缓过一段时间自然便有法子周转。从今日起天玑宫的职责暂由天枢宫代管,让谢经和素娘从旁协助你,不要让我看到再出差错。”
她平缓的说话中自有股淡定气度,不急不徐,仿佛于目前的困境也只是一笑,从容中指点,自迎刃而解。莫不平恭声道:“属下遵命。另外还有一事想同凤主商量。”
卿尘微挑眉梢:“说吧。”
莫不平道:“不知凤主是否听说过皇族宝库的传闻?”
卿尘道:“略有耳闻,一些老宫人经常闲聊此事,但似乎也都是传说而已,没有人知道得确切。”
莫不平道:“并非只是传说,皇族宝库确有其事。这个秘密一直由冥衣楼负责守护,历代相传,以备不时之需。”
卿尘心念一转,立刻说道:“如此说来,既有宝库在手,冥衣楼现在的困境岂非并不成问题?”
莫不平道:“话是如此,我也正是因眼前的困境才想到此,但开启宝库需要一道紫晶石雕琢而成的串珠,这串珠却并不在冥衣楼手中。”
紫晶串珠!卿尘眼底轻轻掠过微光,追问道:“那在何处?”
莫不平将声音略微低下:“莲池宫,属下查了很久,穆帝当年并没有将此交给敬惠皇后,而是赐给了当时还是贵人的莲妃娘娘。”
卿尘修眉淡蹙,十分不解:“怎么会是穆帝赐给莲妃娘娘?”
莫不平道:“莲妃娘娘曾是穆帝的宠妃,当今天帝即位后,穆帝所有妃子依律削发送至千悯寺礼佛,唯有她留在宫中,晋封为妃并于圣武元年诞下了皇子。”
卿尘沉默着跨过一道侧门,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只手在莫不平面前,用手指在掌心写了个“四”字,然后抬眸以问。
莫不平看着她,唇边皱起笑纹:“凤主聪慧,但属下也只是猜测,尚未证实。”
卿尘缓步踩在青石砖上,看着红瓦宫墙上露出的蓝天,一串她想要的玲珑紫晶,一个帝王的驾崩之谜,一脉皇族混乱的血统,从江湖到庙堂,这潭水竟越来越深了。
…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玉洁冰清冽寒深
腊月微雪,百花尽偃的时节,延熙宫东苑却有几株一抱多粗的素心腊梅开得甚好,玉质金衣,傲寒怒放,未进宫门便有梅香盈来,浮动于冬日静冷,沁人心脾。
今日朝中有事耽搁,夜天凌来延熙宫略晚了些,他却也并不急,只是缓步而行。
延熙宫的每一处都透着祥和与安宁,便是时至寒冬,万物萧索,宫中仍旧随处可见绿意。他依稀记得有些花木还是自己随太后亲手所植,其中便有不远处一排忍冬藤,在天地清寂之时于朱墙苑影中攀挟着深碧的色泽,几分雪意反而成了陪衬,更显出这翠色的醒目。年年夏时藤树花开,金银交织,清灵招展,更加可人。他脚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边略略浮出轻浅的弧度。
微风偶过,薄雪细细地卷起一层风色,苑中腊梅树微微一晃,数瓣清香落下,跟着飘来几点女子轻声的笑。夜天凌转身往那边看去,只见有宫娥站在腊梅树下,树上似是有人正在采摘梅花。
玉白轻褶的长裙在枝头掠过,晃动梅香点点,碧瑶满是担心地说道:“郡主,您还是下来,我去叫内侍们来折吧。”
细枝雪影间,竟是卿尘一手提着个小小竹篮,一手扶着枝梅花,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