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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疲倦地点点头。
「你坐一会儿,我去楼下打电话给大妈。」
她兴致很高的下楼去了。不一会儿又奔上来。
「大妈也很高兴,她说马上通知苏强,他一会儿就来。」
我于是就想,这世界真是奇怪的,爱的人不爱你,不爱的却爱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想不通。
「阿绢,你休息一会儿吧,免得人家来了,看见你无精打采的,好不好?」
「我不用休息。」
「阿绢,听妈的话。」她再三的劝我休息。
我躺在她床上。
「阿绢,趁人家还没来,换件鲜艳点的衣服。」
她到底要我休息呢?还是换衣服?我看看她。
「来,换这一套,是新的,快穿上它。」
我没见过那套衣服,的确是她替我新缝制的。
「来,阿绢。」她作着手势。
我慢慢起床,照她所说,换上了那套新衣。
「梳梳头。」妈又说。
她递梳子给我,我没接,于是她只好替我梳。
「好,看上去有精神多了呢!」她称赞道。
我没看镜子,我根本不想看。
「阿绢,现在你可以去躺一会儿了。」
我觉得自己像木头娃娃,随人摆布,但是我不介意
有什么不好呢?反正自己不用动脑筋就是了。
妈说得对,什么事都少想一点,想得多,是自寻烦恼。
过了不到半小时,大妈便与那个阿强上来了。
我一直低着头。
她们说看戏好,我就去看戏,她们说饮茶好,我就去饮茶,我变得是这样的无所谓。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做人一直是这样,有什么选择的吗?有时候根本出乎意料得令人不
相信,这是命运,要不受命运安排,除非大家不干,不做人算了,既然人不做了,命运也只好徒呼荷荷,无可奈何。
不过人活着一天,就得受一天的拘束就是了。
苏强很有礼貌,他也坐着不出声。
我没正眼看他,我不喜欢看他。
他问我:「阿绢,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大妈说:「我要走了,我有工作,走不开的,你们慢慢的谈谈吧。」她笑着。
她走了以后,房里只剩三个人。
妈说:「出去走走吧。」
于是我站起来。
妈很开心,苏强也很开心。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苏强问我要到什么地方去。
「随便走走。」我说。
他跟我走了很久,一路上逗我讲话。
「小弟,读书用功吗?」他问。
「你现在这样做事,辛苦不辛苦?」他又问。
「你母亲的身体,现在是好多了吧?」
我都没答。
我只是低着头走,走完了一条路又一条。
他跟着我,也不反对。
也许是有点累了,他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说不要。忽然之间我有种厌烦的感觉,于是我说我要回家了。
他也不反对,默默的叫了一部车子。
一路到家,我都没有再出声。
但是他好象很满意的样子,并没有看出我厌憎他。
到了家我便往床上一倒,什么也不说。
奇怪的是妈也很开心,仿佛我与他出去一趟,已经够开心的样子。
我心冷面冷的坐在床上,一语不发的呆着。
妈告诉我苏强明天会来的,问我好不好。
我说明天我还是要去上工的,没有空。
妈说:「请假一天,不去也算了。」她看着我。
「好。」我说。
她更高兴了。
她又说:「那份工作,你可以辞掉它了。」
「为什么?」我问。
「你与阿强──」她笑了。
我木着脸。
「多做也没有意思。」妈说:「太辛苦。」
我太累了。累得不想再与妈说什么了。
「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我看着妈,不太明白。
「明天与阿强出去,好不好?」妈问。
「后天吧。」我说:「明天,我去辞工。」
「也别辞得太早。」妈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好的,那就请假好了。」我说。
「阿绢,这才是好孩子。」她说着拍拍我的肩。
「是的。」
小弟看着我,我躺在床上,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我与张伯谈了一会儿。
「今天请假?」张伯问:「赵小姐可能要来吃饭呢。」
「不管了。」我说。
「有要事吗?阿绢,最近一个月来,你心事重重的,有难题,可以说出来听听,好不好?」
我缓缓的摇摇头。
「你妈--」他试猜着问。
「我妈很好。我只是想今天请假,张伯。」
「当然了,我跟少爷说去。我担心的是你,阿绢。」
我看着张伯。
「你在这里只做了半年,与初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为什么呢?」他问。
「没什么。」
「阿绢,你瘦了许多,知道吗?」他问。
我苦笑。
「阿绢,这个笑容,也不自然。」他又说。
我垂下了眼。
「你以前不是这样,阿绢,半年来,你像足足大了五、六岁,为什么?我很想知道。」
「没有什么,张伯,你别问了。」
「我不相信,阿绢,」张伯摇摇头。「我不信。」
我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张伯,我──」
「说下去。」
「张伯,我是来辞工来的。」
他一震。「胡说,做得好好的,辞什么工?」
「少爷……就快结婚了。」我说。
「他结婚,就用不着你了?笑话,更要你帮忙呢。」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呆着。
「那么你想说什么?」他问我。
「我……我不知道。」
「阿绢,你有点失魂落魄似的。」张伯道。
「我,我不想干了。」我低下了头。「真的。」
「你认识一个男朋友是不是?」他问我。
「你怎么晓得了?」我抬头看住他。
「大妈说的。」
「大妈--她?」
「对了,是她介绍的,对不对?所以你不好意思开口,是不是?」张伯笑了。
我低下了头,张伯是永远没办法了解我的了。
「你有了男朋友,当然不想做这些事了。」
「不是。」我否认,「这与工作无关。」
「阿绢,你有点口是心非呢。」张伯道。
我叹一口气。
「那男孩子追求得你很厉害吧?」张伯还问。
「没有。」
「有男朋友是甜蜜的事,不过难免有点患得患失。」
「张伯,要是我喜欢一个人,他还不知道,那该怎么办?」我忽然问。
「咦,怎么会有这可能呢?」张伯睁大了双眼。
「譬如说。」
「那么你该让他知道。」张伯告诉我。
「我没有这个胆子。」我喃喃的道。
「你可以提起勇气。」张伯想了想说。
「提不起来。」我说:「真的,张伯。」
「有没有暗示过?」他问:那个人是谁?」
「譬如说的。」
「啊,」张伯笑了,「这……」
「他并不知道。」我说。
「他有没有可能也会喜欢你呢?」
「不是我。」我说:「张伯,我是譬喻的。」
「啊。」他又笑。「那么那个人的心意如何?」
「他?他不知道,也不可能有结果。」
「这……这不成了单恋了吗?小说上头都那么说的。」
「也许是。」
「这就不应该了。」
「不应该?」我问:「当然,不过有的时候,事情发生得很难预料,就是这样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呢?」张伯问。
我低头不语,他再也没猜到,那个人会是我吧?
但是那个人确是我。
「那样会是很痛苦的呢。」张伯道。
连张伯都知道会痛苦,所以我想我最好辞职了。
「我们再说你自己的事吧。」张伯说:「你妈好不好?」
「很好。」
「她希望你嫁给那个男孩子吧?」他问。
「是的。」
「那也很好,只要你喜欢他,大妈说那是个不错的孩子,你说怎么样?」他问。
「没有怎么样。」我黯然的答。
「啊。」张伯似乎没有什么话好讲。
「我欠了少爷差不多八百块钱。」我说。
「那是小意思,将来可以还他。」张伯道。
「张伯。」我叫他。
「什么事?」
「少爷,他为什么要借钱给我?为什么要对我好?」
张伯看了我几眼,「他一直对人都很好。」
「对每个人都很好?」我问。
「差不多。」
我颓然的低下头。是我自己多心了。
既然他对每个人都好,那对我好也没有什么稀奇,不值得我大惊小怪。但是对我好的人是那么少。
而他又对我特别好,我想,总有个道理吧?
但是现在张伯说不是。
「阿绢,你怎么了?想些什么?」张伯又问。
「我进去了,少爷在吗?」我问。
「你胡涂了,少爷去上班了呢。」张伯道。
「啊,对了,还要一个钟头才回来。」
「阿绢,你真的要辞工了?」他问我。
「是。」我说。
「决定了?不要那么冲动。」
「我没有冲动,想了很久,真的。」
「那么就这样了?」张伯说。
我点点头。「就这样了。」
「少爷昨天下班,才问起你为什么请假。」
「是吗?」我有点怕,怕会没勇气去见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子转了进来。
那是少爷,他回来了,比往日早。
我很紧张,心跳得比往日都快。
少爷看见了我怔了一怔,开门下车。
他走过来,我看着地。
他身上穿著套深蓝色的西装,浅蓝的衬衫,我不敢再看他,我低下了头。
「阿绢,你来了?」他走过来问。
「是的。」我闷闷的答,心还是跳得很厉害。
「为什么不进屋子去?」
「进屋子?」我说:「好的。」
他奇异的看我一眼。「你应该早就进去了。」
「我在这里等你。」我说:「等你回来。」
「那么现在可以进去了?」他问我:「要讲什么?」
我跟着他进屋子里去,他用钥匙开了门。
屋子里是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大厅黯黯的。
「现在天黑得快。」他说,开亮了一盏灯。
「是的。」我想走进厨房去冲茶。
「你做什么?」他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扔。
「冲茶。」
「算了,坐下再谈。」
我坐下,低着头。
「阿绢,有什么话?看着我说。」他道。
我抬起头来。他坐在沙发上,伸着手臂。
那件衬衫还是我熨的,蓝得有点透明。
他的头发有一绺垂在额前,软软的,但不造作。
他没笑,只是看看我,等我开口说话。
我想我开不了口,我愿意留下来,只是看着地。
只是看着他,我什么也不想,真的,天知道。
只要可以看着他,看上十年八年,我就满足了。
他动动一只手,手上的手表闪了闪光。
「阿绢,你想说什么?再多请几天假?」
我的眼泪涌出来,我忍着。「不。」我说。
「那是什么?」他问。
「我……少爷,我不做了。」我终于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