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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我与未婚夫竟然十分谈得来,原来我俩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题。”
“互联网情缘。”
“英,你与朱呢?”
“我们还年轻。”英微笑。
大节,安氏夫妇均在外国出差,璜妮达与赫辛放假还乡。
大部分移民都还有一个故乡,蜜蜜也随家人去见未婚夫,朱乐家回香港。
英落了单。
她不是无事可做,大学里许多活动,她只是想静一静。
一个雪夜,她独自走到游客区酒吧,一个人坐下,叫杯啤酒。
女歌手在哼:“再对我做一次,像你这样的男人,一次不够……”缠绵性感。
英低头叹口气。
不久有人招呼她:“一个人?”
英抬起头,原来是刚才那个女歌手。
她长得高大硕健,深色皮肤,大卷发,她说:“我父亲是中国血统,我对华人亲切。”
她忽然伸出手来抚摸英的面颊,英立刻明白她的用意,一时不知所措。
紧急之际,有人搭住她们两人肩膀说:“我女友想听你唱果酱女郎呢。”
歌女只见俊男美女,天生一对,不禁气馁,她耸耸肩,“明天吧,今日我收工了。”
她妖娆地走开,英骇笑。
拯救她的英雄是一个混血儿,他笑着说:“我见过你——”
小英连忙说:“谢谢你解围。”
她丢下那人离开酒吧。
雪地里英抬起头,空气冷冽,雪好似停了,但是在路灯照明下,偶然可以看到个别雪花,缓缓飘下,寂寥得揪心。
有次车子在雪地抛锚,英曾在鹅毛大雪下步行上学,大雪会得撞进嘴巴,英记得扬走前一步替她挡风……
她好似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连忙上车驶走。
冬假之后,英健康大有进展,上下楼梯不再气喘,体重增加,到医务所复诊不再心惊。
英却失去扬的影踪,他不再与安家联络。
林茜处之泰然,“子女长大一定离巢,父母也不想他们耽在家中一辈子,我早说过我们领养不是为着寂寞,今日责任已尽,十分高兴。”
他们并非说一套做一套,两个人以工作为主,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中午英在家赶功课,奥都公打电话找她。
“英,扬在伦敦结婚了,你们为什么不通知我?”
英张大嘴,又合拢,鼻子发酸。
“你也不知道。”
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手牵手,是手足呢,忽然同陌生女子结婚,且不通知家人。
奥都公问:“是怕我们反对吗?”
英泪水夺眶而出,“扬不再爱我们。”
“别生气,扬又不致那样,年轻人往往想做就做。”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扬有信给我,附着照片,我又惊又喜,即时与你联络。”
“我马上来。”
奥都公在店里忙着应付中午客人潮,伸手擦擦围裙,把信递给小英。
英走到街外,“爱尔兰眼睛”招牌下阅读,先看照片。
好家伙,照片在巴黎艾菲铁塔附近拍摄,已在度蜜月了,那女子明眸皓齿,是颗黑珍珠。
她名字也正好叫珍珠:“来自夏威夷,她读建筑,明年毕业,我俩已于上周四在伦敦注册结婚……”
奥都公出来,给英一杯咖啡。
“你爸妈也收到消息了。”
英问:“我呢,为什么没有人提到我?”
“也许扬电邮给你。”
英气忿,“我会用这双手亲手掐死他,绝不假手他人。”
奥都公笑,“对,这才是好兄妹。”
英把信还给外公,走进店里,自选巧克力蛋糕一件,把脸埋进去。
肚子饱了,不安稍减,才回家去,只见璜妮达与赫辛迎出来报告喜讯。
“扬结婚了。”
他们也刚收到结婚照片。
人人都有,英想她大概也有。
果然,一按电脑,十来张照片弹出来。
人人都有,一视同仁,永不落空,从此以后,珍贵的小英,兄弟心目中公主,已沦为常人无异。
可是照片中的扬面容祥和喜乐,与新婚妻子洋溢着无比和谐幸福,英又释然。
只要他快乐便好。
英回电邮:“黑人,祝你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清。”
林茜下班回来,“英,英,你接到消息没有?”
英走到母亲面前点头。
真没想到林茜忽然感慨,“呵英,一个儿子是你的儿子直到他娶妻,一个女儿却终身是你的女儿。”
母女紧紧拥抱。
她俩都明白扬想忘记过去,努力将来,可是心里说什么都舍不得。
“他几时带珍珠回来见我们呢?”
“不要催他,待他觉得舒服了才做未迟。”
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他们渐渐也接受下来。
蜜蜜寒假后一直没有回来,她与父母安排的未婚夫见了面,发觉投契得不得了,甚至比他们自己物色的对象都要理想,决定提早结婚。
璜妮达问:“你呢,小英,小朱先生可有示意?”
“待我也离了安宅,你无事可做,会被解雇。”
“咄,像我这般能干的管家保母,哪愁找不到工作。”
不,小朱先生没有进一步示意,英也不打算即时组织家庭,她要先找工作。
搬出安宅,独立生活,对自身所有开销负责。
到那个时候,也许,她会设法寻找生母。
复活节,英应邀到华童领养会讲故事。
那些三至十岁孩子英语已说得无比流丽,除出黄皮肤,那语气、用词、手势,都与洋童无异。
她选了清明故事来说,特意侧重华裔对祖先的敬仰。
茶聚中他们吃中式水果糕点。
有个十一二岁女孩走近,“英,我们的祖先到底是谁?”
英想一想:“人类学家说是源始自非洲的古人猿,后冰河时期他们走出非洲,先步行到亚洲,然后到南北美洲,最后才到欧洲。”
家长与儿童都笑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争起来,“你的祖先是猿猴,我,我由上帝创造。”
“哈哈哈,我们都来自非洲大陆。”
但是那叫春生的女孩仍然不能释然,“我拜祭祖先,应该到什么地方?”
英说:“你父母的父母跟前。”
“他们只是我领养父母。”
“只是这词用得不恰当,你认为可是?”
春生笑得腼腆,“你说得对,他们深爱我。”
“喏,像移民一般,你的国籍是加拿大。”
可是总有一些不十分善良的人,一定要问:“你在何处出生?”“加拿大”,“你父母呢?”“也是加拿大”,“你祖父母?”“也是加拿大”,“曾祖父母?”一定要听到中国二字才心满意足,而其实三代之前,他的祖先在爱尔兰种马铃薯,不过,那是另一回事。
春生问:“英,我若有疑问,可否找你谈谈?”
“这是我电邮号码,可是,你为什么想那么多?”
“你呢,英,你可有想过出生?”
“每一天都想。”
春生笑了。
领养儿都比较早熟,一早知道与众不同,有了心事,想东想西,一扫幼稚。
英回家时默默无言。
华人习俗与家人脱不了关系,过年过节喜庆宴会其实都是籍词与家人相聚。
英没有血亲,只得假设古人类尼安塔族也是亲戚。
她真正的兄弟姐妹与舅姨叔姑呢。
他们命运与她是否大不一样,他们的品貌性情又如何?
英时常听同学说:“我眼睛颜色与祖母一模一样,家族中只有我俩是湖水绿”,或是“我这脸雀斑像姑姑”,“我与哥哥都是红发坏脾气”,“我家三代共七名医生”之类。
英本家做些什么,种田还是做生意?
在聚会中认识,那个叫春生的女孩在电邮中这样说:“养母是法裔,养父是英裔,自幼我会说两种语言,但是我不谙中文。”
“像我那样,你可以慢慢用心学习。”
“中文字太艰难了,似埃及象形文字。”
“可是极之有趣。”
“英,你可知道互联网上有各种寻找生父母服务?只是必须十八岁才能申请。”
“这么说来,你是决定寻找亲父母了。”
“正确。”
“为什么有那么逼切渴望?”
“我想面对面问一句:为什么丢下我。”
“你还小,努力读书,把精力储存,留前斗后。”
“多谢关心,我成绩上佳,因为寄居别人家中,必须做到最好,否则,对不起他们。”
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女孩,想得那么周详。
英记得她十一而岁时受委屈还动辄哭,彼得紧紧拉着她的手去校长处投诉男同学欺侮她,校务处知道英的养母是林茜安德信,弄得不好,校名或许会上新闻头条,故此尽量包涵。
英从未想过要做到最好,也不觉要讨任何人欢心,她一直做回她自己,一个不甚可爱,也不是特别能干的小女孩。
由此可知林茜真是一个好母亲。
小孩乖与听话并非正常的事,一定是受到特殊压力或是残忍打击才会变得乖巧沉默,英觉得安宅确实是她的家,她没有理由特别听话。
天气渐冷,在街上呵气成雾。
一日,英在园子里观景,紫藤花架只剩枯枝,情景有点萧刹。
林茜把一件毛衣搭在女儿身上。
“英,我有话同你说。”
英握着妈妈的手走到会客室,发觉有一个客人在等他们。
“英,我替你们介绍,这是我朋友林利子爵,这是我女儿小英。”
英诧异,林茜极少把男伴带返家中,这意味着林利在她心目中另有地位。
该刹那英觉得她有必要把最好一面拿出来,否则就会失礼养母。
她微笑着招呼那高大英俊的中年英国人,一句话也不多讲。
英国人看着这蜜色皮肤有一双褐色大眼的少女,忽然轻轻说:“是,我母亲是个公主,我离过一次婚,有两个成年儿子,还有,我爱林茜。”
英忍不住笑起来。
三个答案全中。
这正是英心中问题。
“我住在伦敦一间三房公寓,做家具生意,生活还过得去,我已见过你哥哥扬,他是一个突出的年轻人。”
他好像有话要说。
英微微侧头看着他。
“英,林茜与我有计划结婚。”
那无可避免的结局终于来了。
英由衷替母亲高兴,“你要对她好,你见过我兄弟,现在你也见过我,我俩绝不好相遇(原文如此,应是“相与”吧)。”她两眼通红。
林利唯唯喏喏,“任何清醒的英国人都明白这一点。”
大家都笑了。
林茜也笑中带泪。
英问:“为什么越过大西洋来娶一个加拿大女子?”
林利更正:“一个爱尔兰女子。”
“她嫁你之后,就成为子爵夫人了。”
林利却回答:“林茜不愿意接受头衔,她仍沿用本名工作。”
可是安德信是她前夫姓氏,英有点混淆,也许,可以继续当一个艺名使用,两个成年人不介意,又有什么问题。
“林茜将随我到伦敦居住一年。”
呵,这人好过份!
英控制得再好,脸上也露出惨痛的样子来。
“英,随时欢迎你到舍下探访。”
呵,妈妈长大了一定会离开家里。
英泪盈于睫,动也不敢动,生怕眼泪会失礼地滚下来。
忽然之间她明白到春生的话:要做到最好,否则,就辜负了养母一片爱心。
英轻轻对林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