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钟晨盯着那个电话,犹豫了一会儿,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她是个数字盲,生平最怕记数字,如今电话坏了,电话卡丢了,她几乎失去了与所有朋友联系的方式。但是,唯一的,她记得他的号码,记得最后的四个0,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
电话通了,久久没有人接听。
再拨,再拨,还是一样。
报亭挂满了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美女隔着薄膜纸,露出谄媚的笑容,衬得钟晨一张脸格外洁白纯净,透着光泽,漆黑的双眼中满是忧虑。有人从旁经过,都会多看她两眼,羡慕那个被她担忧着的人。
钟晨却是全然不知,她只是紧紧地握着听筒,听那“嘟——嘟——”的长音,悠悠地在耳边响起,然后消失。
越等越心慌,钟晨最后放下了话筒。
“不接你电话啊?”老板开着玩笑:“罚他回来跪搓衣板!”
钟晨勉强笑了笑,走到路边,拦下一辆的士,向医院赶去。
她只尽快到他身边去,也许,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住院部的电梯永远拥挤不堪,每一层都会停下来,有人上,有人下。钟晨被出出进进的人推来搡去,双眼紧盯着那个红色的数字,只恨它变得太慢。
终于,16楼到了。
钟晨走出电梯门,一转身,正看见几个医生护士推着车,快步地走过来。车上,依稀正是顾永平的父亲,那从未合拢的眼睛此刻完全的闭着,安详地躺在车上。
难道……果真如此?钟晨惊得差点叫出来,然后,她抬眼,看见跟在后面的顾永平。
一夜未见,他竟格外地憔悴,脸色灰暗,双眉紧锁,下巴全是青色的胡茬,眼睛死死盯着推车上的父亲。
钟晨迎过去,只敢轻轻喊一声:“永平。”
顾永平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往前走。
钟晨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仿佛被吓到,一回神,看见她,眼里显出无助的神情。
钟晨想安慰他,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只能跟在他旁边,并肩走着。
她的心紧紧地缩成一团,偷眼看车上的那个老人,由于闭眼睡着,看上去没有原来那般骇人,眉眼间竟与顾永平颇为酷似,钟晨并不认识他,却也感到深深的难过。
正当她还在为是否说“节哀顺变”而犹豫不决时,推车停在电梯前,电梯门打开了,领头的医生大声地对着里面的乘客说:“麻烦大家出来一下,麻烦大家出来一下,这里是个重病号,要转病房,请大家配合一下,搭下一班电梯!”
重病号?转病房?原来——是这样!
钟晨的心,咚地一声放回原地,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幸好,什么也没说,她暗自庆幸。
“这是去哪里?”她轻松地问道。
“转去高干病房,重症这边太吵了,病人没办法好好休息。”没等顾永平没说话,旁边一个胖胖的中年护士已经回答了她。
车子进了电梯间,安静地降落。
“好些了吗?”钟晨又问。
“何止好些了?”依旧未等顾永平回答,那个护士抢先答道:“昨晚一点十五分的时候,顾老头还醒来过一次呢!找我要水喝!吓了我一跳!”
这句话让钟晨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醒了?”她禁不住反问道。
“是啊,可惜水还没有倒好,他又睡过去了。顾总正好不在,没看到,太可惜了!”
钟晨不禁高兴地说:“太好了!终于醒了!”她转眼看身边的顾永平,却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兴奋的表情,仍是满脸阴郁。
胖护士倒是格外高兴,回答道:“是啊,这顾老头,在我们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该睡醒了,下次他醒了,我要问他,认不认识我?呵呵呵……”
病人在病房里安顿下来,钟晨在旁边看着,偶尔搭把手,顾永平站在她身后,看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安上去,开始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病人兀自沉睡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朱教授走进来,与顾永平低声交谈:“你父亲这种情况,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这几天一定要仔细观察!”
“为什么?”顾永平问。
“两种可能,一种,确实是醒过来了,那当然最好,大脑复苏,身体的功能会跟着复苏。”
“还有呢?”顾永平继续问。
“还有,就可能是……”朱教授压低嗓门,似乎生怕病人会听见:“回光返照。”
听得这话,钟晨回过头,顾永平垂着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朱教授向护士交待了两句,向门外走去,突然又返身问道:“简繁知道吗?”
顾永平抬头,看着他,没有答。
朱教授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唐突,讪讪地转身走开。
顾永平又转头,望着钟晨,说道:“你回去吧,这里没事了。”
“我早上打电话给你,你没接。”钟晨不答他,只说。
“是吗?电话太多,我不认识的号码,都没接。”
“我的电话摔坏了,昨天晚上摔的。”
“谁摔的?”顾永平突然问。
钟晨吭了一下,说:“哦……我不小心摔的。”
顾永平看着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胖护士走进来,挥着个药单子大声说道:“你们家属去跑一趟,这种药医院里没了,朱医生说请你们到隔壁的药店去买一点回来。”
顾永平正准备走上去,钟晨抢先一步接过,说道:“我去吧,你在这里守着。”说完,就向门外走去。
“钟晨!”顾永平在身后叫她。
她以为他要阻止她,于是不停步地走,只在口里答:“我去没关系,很快就回来!”
“你拿卡去,这药很贵的!”顾永平接着说。
“哦!”钟晨觉得也有道理,返头回来,从他手里接过卡,憨憨地笑了笑。
这一笑,眉眼弯弯,在寂静的回廊里绽出花来,顾永平竟有些傻了。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笑容,胸无城府,纯净似水。在他的生命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误的,直到遇见她。
他突然又想起某个寒冷的黄昏,他开着车,从公车站经过,曾依稀见到她,裹着深绿色的大衣,在寒风中瑟瑟索索。他并没有停车,没有想到过,将来的某一天,她会来到他身边,告诉他,原来生活可以这样,这样正确,这样合情合理,这样顺理成章。
如果……如果他先遇见她,那么,也许……他会真的爱上她。
顾永平站在门边,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走廊。
钟晨蹬蹬地跑在街上,阳光很好。药房门前,晒了满坪的干菊花,她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菊花的清香泌人心脾,然后,抬脚走进药店。
服务员按着单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药,居然要一千多块。
“交现金还是刷卡?”收银员问道。
“刷卡。”钟晨大声回答,把口袋里的信用卡递过去。
收银员将卡刷了一下,示意她按密码,钟晨信心十足地将密码嘀嘀嗒嗒按出来,果然,两秒钟后,单子吐了出来,交易成功。收银员将单子交过来请她签字,她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用他的卡,她知道他的密码,她在他的银行回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她在他最孤独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她知道他最大的秘密,她也见到了他最难过的表情。
就是死不悔改,又能怎样?
昨夜的辗转,还有简明的暴喝,让钟晨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的脚步格外轻盈起来。
走进病房,胖护士和顾永平都在,钟晨将药递过去。
然而,没人接。
因为,病床上的老人,突然动弹起来,头轻轻地摆动着。
三个人都寂静下来。
只见老人的手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仿佛在虚空中抓着什么,顾永平赶忙走上一步,接住他的手,轻声喊:“爸……爸……我在这里……爸……”
老人的眼睛,竟然艰难地睁开了,他首先将视线落在钟晨身上,然后又转到顾永平身上,他认出了他,张开嘴,艰难地说:“平……平……”
“是……是……是我,”顾永平连连答应,俯身过去。
老人太久没有说话了,声音嘶哑怪异,但他努力地继续说道:“平……小妹呢?”
顾永平看着他,没有答。
胖护士突然反应过来,对钟晨说道:“快……快去喊医生!”
钟晨赶紧向医生办公室跑去,将正在开会的朱教授喊了过来。
待两人跑进病房,顾永平已经松开了父亲的手,站在床边。
老人又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朱教授赶忙走过去,对病人进行检查。
胖护士再度兴奋起来,她激动地对钟晨说:“你看,我没瞎说吧?是醒了对不对?上次说的话还多一些呢!这次没有上次多!但是这次动作多一些!这顾老头,身体越来越好了!搞不好过两个月就活蹦乱跳了呢!”
钟晨也跟着笑,不停地点头。
朱教授从病床前回过头,喊:“顾总……”
没有人回应。
钟晨这才发现,顾永平不在病房里。
朱教授扬声道:“顾总!”
依旧无人答应。
“我去找找。”钟晨忙说。
她走出病房,往医生办公室走去,里面没有。
往前下头,走廊两边的病房里,大部分空着,偶尔有两张陌生的面孔。
再往前,安全出口的门半开着,钟晨探头进去,见到楼道拐弯处,一个黑色的衣角。
她走过去,果然是顾永平,站在窗前,窗户开着,春天的风,呼呼地吹进来,鼓起他的衣襟。
“医生喊你过去!”钟晨对着他的背影说,楼道格外高格外深,扶手望下去,无尽的回转。
顾永平没有回头。
钟晨继续走下去,来到他身边。
“永平,医生找你。”
顾永平点点头,依旧站在原地。
钟晨等着他,等了很久。
“快回去吧!也许,你爸爸又会醒过来呢!”她忍不住,问道:“小妹是谁?你有个妹妹?”
顾永平的眼光霎时有了波动,片刻,他艰难地回答道:“小妹,就是简繁。”
然后,他回过头,无助地望着钟晨:“钟晨,怎么办?我爸爸找我要简繁?怎么办?我给不了他,我拿什么给他?我不知道该拿什么给他?”
“打电话给简繁,让她来。”钟晨试探地答道。
“我不能打!我不能告诉她!”顾永平回答道,他的眼前,满是悲伤:“她怎么能够面对我父亲,这太残忍了!不能让她知道!可我父亲,我又怎么跟他讲?我能怎么讲?他多爱她,他一直叫她小妹,他想见她,可是,我该怎么做?我能拿什么给他?我拿什么给他?”
顾永平说着,仿佛间,又看见了父亲那双混浊而充满期待的眼睛。
钟晨哪里有答案,她只好安慰道:“没关系,会有办法的,没关系。”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顾永平摇着头,低声地说:“钟晨,你知道吗?我看见我父亲醒过来,我只想去死!我和简繁……怎么可以面对他!如果我父亲醒了,我们就应该去死!”
顾永平说着死字,语调极低,眼里闪着凄厉的光。
钟晨见到,害怕起来,她连忙握住他的手,急急地说:“不会,不会,没关系的,他不会知道!别这么想!永平,别这么想!”
顾永平突然伸手过来,将钟晨紧紧地拥在怀里,紧紧地,就像是溺水的人,伸手抓住的浮木。
他不再说话,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肩上。
钟晨楞了一下,也伸出手去,环抱住他,想以自己小小的怀抱,给他最大的安慰。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能闻见他身上,烟草的气味。
他们俩,从来没有拥抱过,从来没有。
钟晨的呼吸有些困难,但她努力地喃喃地说:“会有办法的,没关系,别着急,一定有办法,我保证……”
不知道顾永平有没有听清她的话,只感觉他静静地停留在她的肩上,此时此刻,这从未有过的拥抱,在春天的风里,在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