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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中篇小说集)-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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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微笑,“好玩吧?看看这西瓜里面有什么?”
  我接过看,再一次惊奇,“里面有雕刻——咦,八个古装的小人,是八仙!”我抬起头,“太好玩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父亲说:“这东西现时没有多少个了。”
  我说:“八仙面上还有表情,真是,张果老倒骑着驴,韩湘子在吹箫,半寸大小的人像儿雕得这么仔细,真是的。”
  “可算是稀世奇珍了。”母亲说。
  我笑问:“标价若干?”
  “这不卖的,”父亲说,“留着给孩子们瞧瞧,不说你不知道,芍药,你祖上本是珠宝匠人,这件翡翠西瓜便是香氏的精心杰作,如今总算原璧归赵,我把它留下来了,它值多少钱我不管,最名贵的地方是在纪念价值。”


  我把西瓜盖子合上,“爸说得很对,给孩子们瞧瞧,这真是艺术的精粹。”
  母亲瞪我一眼,“你不结婚,我们香家哪来的孩子?”
  我吐吐舌头。
  “待她二十五岁时再迫她未迟。”父亲的态度略佳。
  “二十五岁?”
  “这西瓜又不会老,等等不妨。”我嬉皮笑脸,逃回房中看信。
  我拆开裘约瑟的信读了起来。
  他写道:
  “芍药吾爱如见——”
  我马上笑起来,将信掩在胸前,不舍得再读下去,每次他这样写我都忍不住笑。住在纽约,说中文的人都不多一个,莫说是这般会卖弄中文幽默的人。裘这人真是的。
  “——我们写信直写了五年,我用的手帕是什么牌子,你都知道,可是咱们没见过面。我有工作,小职员听命于人,受了人二分四之后不敢动弹,希望你这个读书人在复活节来港一行,让我尽地主之谊,招呼你吃喝玩乐,我打算向你求婚,勿令我失望,我不要听到‘不’,我不接受‘不’。约瑟。”


  信里附着一张来回飞机票。
  不知为什么,我的情绪立刻紧张起来,毫不犹疑,我己决定走这一趟。
  晚饭的时候,我中父母说:“我要到香港去。”
  “无端端去什么香港,你家三代都在纽约,香港没个亲戚。”
  “去观光,我从没去过香港。”
  “香港对你,如火地岛一般,丝毫没有关系。”
  “但我是中国人,香港是中国土地。”我伸长了脖子辩论。
  “你是美国人,香港是英国人的土地。”
  母亲说:“越说越混,她要去便让她去玩。”
  “我下星期一动身。”我说。
  “参加哪个旅行团?”母亲问。
  我略一迟疑,“爱斯旅行社。”
  他们可能不相信我的笔友会邀我到香港旅行。
  “欧洲去腻了去东方,你们这一代真幸福。”母亲说,“我们那时候上史丹顿岛已算大事。”
  我说:“你也是在美国出生的人,为什么事事都依老美的规矩作风,偏偏迫起女儿结婚时,不遗中国人的余力。”
  母亲不出声。
  父亲说:“嗳,听其自然,听其自然。”向我眨眨眼。
  母亲转了话题:“这件东西,是凌家后代卖出来的?”
  “凌家也没落得也真快,眨眼间倾家荡产。”父亲叹气。
  “也够耐花的,花了三代。如今这些人是凌大人的曾孙吧?”母亲问。
  我问:“你们在说什么?”
  “说祖上一些陈年旧帐。”
  “我听不明白。”我说。
  “明与不明都没什么关系了。”母亲说,“你祖上是玉石匠人,一手功夫是人见人夸的,凌家当时做官,把你曾祖软禁起来,迫他操作,直干了十年活,后来把他放出来,他一气之下,就带着老婆子女远渡金山,就在纽约定居,过了百余年,就生下人来享福。”


  我问:“咱们香家有没有在唐人街开过洗衣店?”
  父亲白我一眼:“你好好记住,你曾祖一条腿就是叫凌家的狗腿子打断的。”
  “当时是什么朝代?是清朝吧?太平天国长毛的时代?”
  “芍药,你爱听不爱听的,你少打岔。”母亲说。
  “我知道,工匠的后代发奋图强,站起来了,这便是咱们香家。官大人的后代不争气,连祖上宝贝的玩意都卖出来,由此可知是败得七七八八了,这故事真熟悉,人民大翻身!”
  “这件翡翠西瓜,他们得了多少?”
  “我托香港的古玩店放出声气……出价并不好,又有经纪人从中剥削,太可惜了。”
  “那么些土田财产,到底是怎么花的?”
  “吃喝嫖赌。”父亲简单地答。
  “凌家还剩些什么人?”母亲说。
  “一个男孩子。”父亲看我,“跟咱们芍药差不多年纪。”
  我很敏感,“别忘了,咱们曾祖叫凌家的狗腿子打断过一条腿。”
  母亲笑,“这个鬼灵精,想到那儿去了?我会让女儿去跟个败家子?没可能,哪怕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父亲急:“好端端你又咒她。”
  我问:“他叫凌什么?”
  “不关你事。”父亲瞪我一眼。
  不说拉倒,我耸耸肩。
  “到了香港别像匹疯马,”母亲说,“那边不比欧洲,叫你爸给你几个联络的人——”
  “妈妈,”我含笑说:“你老了。”
  我收拾最简单的行李,发出一封电报给裘,便出发了。
  我的心情很愉快,略为紧张,想到约瑟,不禁有丝甜蜜蜜,我将下巴枕在手臂上,见了他,我该说什么才好?
  我笑了。
  这一程长途飞机乘得并不辛苦。
  到了启德机场,我以第一时间步出禁区,这时候心跳有点急促。
  才招头张望,便有人叫我,“香芍药!”
  我站住,我面前站着一个年青人,非常的清秀美貌,衣着舒服熨帖兼夹时髦,正朝我微笑。
  我忍不住问:“裘约瑟?”
  “正是我。”
  “裘,裘!”我冲过去抱住他,“真是你?”
  “嗳嗳嗳,香芍药,请你控制你自己。”他嚷着,“这里是华人社会,我们仍有某一个程度的保守。”
  他真人跟信一般幽默。
  我仔细地看他的脸。
  他有点难为情,“看什么?”
  “看我的笔友。”我理直气状。
  “你不累?”他笑问,一边拉起我的手,“走吧。”
  “我替你预备了客房,就在我公寓,怎么?不介意吧?”
  “最怕你将我往豪华酒店一推便了事。”
  他凝视我,“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活泼可爱,你的照片拍得太差,毫无神采。”
  “啊,谢谢你。”我笑。
  裘驾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把我载到他的公寓去,那所小小的住所非常整洁,只有一间宽大的房间。
  我问他打算睡哪里。
  “客厅地毯上。”他简单地说。
  问题解决了。
  他倒一杯饮料给我,我喝了一口。
  我再端详他,“我觉得你应该胖一点。”
  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是,但毕业后做事,不免辛苦,正在向上爬的阶段——嗯,你对香港这社会到底有没有认识?”
  “知道一点,”我说,“什么寸金尺土,竞争剧烈之类。”
  “香芍药,你像一个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人,”他摇摇头,“你根本不知道咱们这里天天发生些什么可怕的事。”
  “我知道,”我嚷,“嗨!纽约更可怕,所有大城市都有杀人放火的事儿。”
  裘笑。
  他是这么英俊,真出乎我意料之外,脸容上有股书卷气,他带点孤傲。我太惊奇,看照片看不到他十分之一,我心中忽然像个小女孩般雀跃起来。
  我说:“我们忘了在胸前佩一朵红花,这不是笔友相见的惯例吗?”我忽然打了一个哈欠。
  “你累了。”他温和地说,“进房躺一会儿。”
  我耸耸肩,“也许是,搭了十多小时的飞机。”
  “我替你接个电话回纽约,告诉你父母你已平安抵达。”
  “啊,真谢谢,你有我家的电话吧?过年时你才打过来说恭喜恭喜。”
  “自然有。”
  “我洗个澡。”我说。
  我忽然有种张不开眼睛的感觉,困得不得了,因而问:“裘,刚才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一杯果汁混合酒,怎么,醉了?”他探头过来。
  “没有的事。”我说。
  洗了热水澡,换一件宽身裙子,我倒在床上。裘过来蹲在床边,握着我的手。
  “我们终于见面了。”我说。
  他吻吻我的手,“会有怎么样的结局?你是珠宝大王的独生女,我是个穷小子。”
  “这还不好笑,最滑稽是我们以通讯方式交往了五年整。”我又一个哈欠。
  “别苦苦挣扎了,睡吧。”
  我睡熟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裘?”我第一件事便是叫他的名字。
  “你真能睡,”他探头进来,“吃饭了。”
  我鼻端闻到鸡汤香,“哗,好味道,”我问,“是你熬的?”
  “自然是我。”他笑。
  他身上还穿着围裙,可爱得叫人心跳。
  “我睡了多久?”我跳起床。
  电话铃响了,他过去接。
  “是,是我找香先生。”纽约那个长途电话接通了。
  我说:“让我跟爸说几句。”
  “香先生,现在芍药跟你说话。”他把话筒交给我。
  “爸?”我说,“我是芍药,我到了香港,我很好。”
  父亲的声音极之不安,“芍药,你平安吧?”
  “爸,你别担心好不好?我这么大的人了。”
  裘在一边嚷:“喂,别说那么久,三分钟到了。”
  我忍不住笑,“爸,改天我再与你谈谈,再见。”
  “芍药——”
  我把电话筒还给裘,他吐吐舌头,把电话挂断。
  我说:“下次我到电讯局去打。”抗议。
  他笑:“你照电讯局的费用算给我,就可以在这里说上半小时。”
  “好刻薄!”我仰仰头。
  “来吃饭吧,我这好手艺难道还敌不过一点点吝啬?”
  我取起筷子,想一想,又放下,“你跟我爸说过些什么?”
  他一怔,“没有什么呀。”
  “我没告诉他我是来见笔友的,”我说,“你别说穿。”
  他温柔地看我一眼,“我自然不会。”
  我笑着点点头。
  他缓缓地说:“我没料到你家里那么有钱,你却那么随和,一点也不骄纵。”
  “这鸡汤实在太香——我家有钱?有什么钱?我爸不过是个珠宝经纪,赚得多少?我在大学念书,考的是奖学金。”我抬起头。
  他微笑。
  “明天你会带我到鸭巴甸?山顶?罗浮山?”我问。
  “一定。”他说,“我拿到两个星期的假期。”
  门铃响了。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有两个同事,约好了来取点文件回公司。”
  “呵,当然不介意。”
  他去开门。
  来人一男一女,一进门眼光便落在我身上,使我有点尴尬。
  裘介绍:“香芍药,这位是白小姐,这是老赫。”
  我点点头。
  裘有点紧张,空气忽然有点不自然,我马上觉察到了。
  那位白小姐化妆非常浓艳,人长得异觉美,身材是一等一的,衣服穿得时髦,但不知为什么,老给我一种不正派的感觉,女人长得太好就有这个危险。
  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我身上忽忽地打转,又取出一根香烟抽,一边啧啧烟圈。
  裘去倒了两杯酒出来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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