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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苏子祯摇首。“二位怎么出了?难道是嫌在下为二位设的安身之所太过狭窄?唉,在下也是一番好心,想二位在此处做事已有数月,必定多有留恋,方将二位安置在此。”
“啊 啊 啊 啊……”叫到嗓孔嘶哑,颤到体似筛糠,何慕然已无从言语,神志全失。
“从今儿个起,何兄就留在这里罢,你一个人竟比两个人还要好使,在下实在是爱才若渴,望何兄赏光。”
两具尸体抬了出去,苏子祯亦走了出去,留在原处者以容纳颤栗不止,张口还将无间所享美膳呕出,状况着实凄惨。
苏氏一族,令人开眼呢。
逐四九
入了夜,一抹轻烟般的人影飘入兆郡王府寝楼,未见灯火挑起。
兆郡王自床侧橱柜抽屉内拿了一颗光泽四溢的珠子,在锦被覆笼下看清了纸上文字,剑眉紧锁,玉脸阴霾,良久,道:“这个名单涉及太广,若呈到皇上面前,反而会令皇上投鼠忌器,朝堂之上,总不能没有了站班的文物。”
樊隐岳负手立身于幽暗之中,问:“依你之见呢?”
“这些人受制于苏家,未必降服于苏家,能使苏家倾覆的,亦未必只有皇上。”
“好见解。”兆郡王能有今日成就与名望,货真价实。
“我明日便要离京前往边境,你行事处处都须小心为上。”
“明日离京?你的婚期向后延迟了?”
“国事大于天,不由得不延。”
“那么,兆郡王一路顺风。”
“……你也保重。”
目送她纤影推开门去了,柳持谦喟出胸口郁积气息。这个姐姐行事如此机诡,若是敌人,必是他最棘手的死敌。
————————————————————“月儿。”足不沾地,避过重重监巡人马,甫进得室内,天籁般的低呼盈入耳谷。
“先……”她微讶,抑住惊呼。“先生怎么找到了这里?”
“我怎么能不知你在哪里?”
男人声线温润透人心肺,惹她不自觉掀唇娇嗔,“先生说得好听,想必是大师父告诉你的,你不过捡个便宜。”
关峙轻笑,将这个披着夜露气息的人儿拉至臂内,“我过两日又要离开了,总要见你一面。”
“先生若不,月儿当真会怪先生。”她声音柔柔软软。
“傻姑娘。”他勾下这人儿帽内钻出的一缕秀发,指尖缠恋其中,免不得又要有一番叮咛。“你行事虽有分寸,也须慎之又慎,梁上君他们总有打盹时候,莫因有人在暗中回护就失了防惕之心。”
他这回现身元兴城,是为请乔三娘为母后恪尽人力。母后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他须送上最后一程,并让这一程走得尽量平坦安详。
“月儿已经说过了,先生不必担心我。不过,先生跑这一趟,请医不假,也是为了看月儿一眼罢?不然先生也是杏林高手,何必叫三娘?”
关峙苦笑,“我不是什么杏林高手,能医你好不过是诊出你气脉寒弱以三绝针强攻。母后的病是沉疴累积,非我所能为力。”
“原先生也有不擅长的事么?”
“是,我最不擅长的,是在你面前隐藏心事。”
“月儿不信。”螓首埋在男人胸前,稳占这方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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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角上扬,“三娘须在京城收集两味药草熬制安神汤,让母后最后一程走得安稳容易一些。是以还须两日方能启程。明日姑娘可否拨冗,陪在下整日?”此别,不知何得见,他想把她的一笑一颦多多收集,以使自己在面临那样时刻时能够从容坦然。唉,以为自己历练到今日,已经可以面对一切,却在生自己的人将离人世时,心绪再陷紊乱。
“先生约月儿?”
“对,我约你。”
“既然阁下成心相邀,本姑娘不忍拒人千里,勉为其难罢。”
“多谢姑娘成全。”他亲了亲她额心,视线透过窗纸,扫过黝黑窗外墙头潜伏着的鬼状人影,眸色冷凝如冰。此处危机重重,虽然怀中人能足以担当的智慧与勇气,他仍然悬心。若有可能,他一步也不想离开。若有可能,此刻该把自己劈作两半。
“明日这里由梁上君替你一日。”他在她耳边道。“他们晚间议事,白日放你饱食终日,梁上君足以胜任。若发生些许变异,他亦不乏临机应变的本事。”
“月儿听从先生吩咐。”好恭顺,好温婉。
他摇首忍笑,“姑娘这般温柔贤惠,实在令在下诚惶诚恐。”
气音传语,耳鬓厮磨,在云谲波诡、四面警伺中偷得片刻的依偎,这一对男人女人,委实人中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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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百忙内偷的一日,两人都不想将时光投在与人群的拥挤中。信步行至无远程郊外,找得一处有林有水的幽静地方停住,渴了啜一口溪中清水,饿了支火炙烤溪中肥鱼,坐看落花,卧听松涛,不必浓情蜜意,不必如胶似漆,他们的世界,不须与人苟同。
好时易短,日将偏西时,一双俪影缓缓折返元兴城门。
“先生,为何从不拦月儿?”
“拦?”
“先生明明那样的喜欢闲云野鹤的日子,是为了迁就月儿……”
“这个原因,我说过了,不是么?”
“先生是说过,可是月儿……”她一时竟难以厘清此时心迹了。她很高兴这条路上有先生愿意伴行,但,因她的事,让先生失去拥了许久的安宁,好么?
“月儿是个道地的傻姑娘呢。”他道。
“先生能喜欢月儿,不就因为发现了月儿的傻?”
“这句话好聪明。”
“先生……”
西城门由清静人稀,两人携手跨,犹在低声笑语,眼中除了彼此,未去瞻顾四方形影。
“关郎!”一位红装裹体、红纱掩面的****在无以复加的震愕、惊措、惶惑中,站在了两人前进路上。
樊隐岳掀起两弯长睫,清潭双瞳与面前美人的绝世美眸狭路相逢。
但狭路相逢者不止于此。
修长健美的女子随后赶至,爽净洌利的声嗓遽然惊扬,“关先生居然也到了元兴城?那个樊参赞居然没有骗我,找到了南宫玖,等于找到了关先生……呃?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又是何方神圣?”
逐五十
但凡女子,少有不在意自己容貌者,其中又以容色出类者尤甚。樊隐岳在走上复仇路伊始,自诩将身为女子的诸多权益摒弃,以男装示人***生常态,以致她从不介意自己示之人的是怎样一副形貌。但,当与自己心爱男人走在一起时,仍免不得想要呈现出自身的至美至好。
为今日出游,允乔三娘从旁协助,她着新装,饰浅妆,处处精心整饬。紫色宽袖短襦,缃色六幅罗裙,满头细密青郁的青丝被几根缃色缎丝笼成花髻,鬓角银钗与腰间拖曳的银色飘带互作辉映,眉不描而翠,唇轻点而红,这一份美丽,清雅出尘,毋庸置疑。
狭路相逢,几个人无疑都太达路人关注,在关峙提议声下,几个人就近寻乐哥茶舍,要了一间雅室。僻静处,好说话。
落座后,南宫玖魅惑的眸光,从樊隐岳的脸,移到了她仍与关峙交叉而握的手,掀下面上红纱,嫣然道:“关郎,不把这位佳人介绍给九儿认识么?”
“我的妻子。”关峙淡哂。“娘子,这便是我曾和你讲起的九儿。”
娘子?樊隐岳先是一怔,随即,心臆间一团浓糖融开,熨帖了整个肺腑,运行至周身经络,传延上唇角,荡漾开甜甜笑靥。
南宫玖绝美的容颜有刹那的僵滞。
另一位,则将一双粲目冷冷眯起。
“妻子?”南宫玖轻声发遽,转尔间,面色发常,绝美依旧。“姓妻名子么?总要有名有姓的罢?请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
樊隐岳双颊欲晕,秋波欲滴,无限娇羞道:“女子出嫁从夫,在与夫君拜堂那刻,小女子闺名已不复存在,南宫姑娘不妨称我一声‘关夫人’。若觉得拗口,南宫姑娘与夫君情若兄妹,也可叫我一声‘嫂子’,小女子会很高兴的。”
关峙覆脸,空闲的左手举起,以袖挡在唇前,浅咳。
“是这样么?”南宫玖笑颜艳若春花。“关郎说他曾向你讲起我。请问他是如何讲的,竟让你以为‘我们’情同兄妹?”
“夫君说,虽有言曰‘昨日种种宛若昨日死’,但曾发生在人生之事,毕竟不能似船过无痕。夫君说,虽然不爱了,但因有往昔所共同的经历的,不可能形同陌路。夫君说,情爱远逝,做不成生死相随的情人,也可作偶有照应的兄妹,夫君说……”
“咳。”关峙此次一咳,音量明显提升。
着实构思不出更多的“夫君说”,以夫为天的小女子赧然递笑,“对不起,我一时口快,把我们夫妻间的密话给讲了出。”
“能成为别人夫妻间的密话主角,也是荣幸呢。九儿与关郎的过去种种的确已然过去,我从不喜欢毫无建树的沉湎怀念,与其追究已经不能更改的事孰是孰非,倒不如着眼未。关郎,若九儿身陷危险,你还是会舍身相救的,是不是?”
“任何人身置险境,我都不可能置之不理。”关峙道。
樊隐岳讷讷声道:“夫君,你要救人,为妻不拦,为妻爱得便是你这份济危扶弱的磊落胸怀。可是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孩儿,你要保重自己。”
“咳!”喉间泛痒得厉害,关峙一声重咳,压了下去。若非这场意外遭逢,他竟不知这小女人还有这等光景。
“樊参赞?”沉默良久,亦观察良久的人终于发声。
“珂莲公主。”樊隐岳稍垂螓首,致以微礼。
珂莲却把双目遽瞠,“居然真的是你?!”
五官酷似,气质迥异,那个樊参赞清冷得像一个冰雕成的人,毫无半点风情,远漠哥会为之动心,她还曾颇感讶异。但这女子,眉掀春色,目横秋水,一眼见之,一首惟一读通并熟记的汉人诗词跃然脑际,“娇滴滴,聪隽在秋波。六幅香裙拕细殻,一钩尘袜剪轻罗。春意动人多……”这个女子,怎会是那个军马帐中与诸多男人同帐共事的樊参赞?
“你当真是关先生的妻子?”
樊隐岳点头。
“你是他的妻子,怎么会……我记得,是你告诉我南宫玖的存在,你还说找到了她,等于找到了关先生?”
手指间传男人施力小惩,樊隐岳心虚不已,道:“公主可把那当成一个吃陈年老醋吃得不知所谓的女子的酸话。”
“我还记得,你曾与远漠哥走得颇近,整个羲国都晓得他为了你,做出了许多先前不曾做过的事,整个羲国都在传或许你就是下一个南院大王妃。”
手指间被施以的力道更紧,樊隐岳眉心微颦,讪笑道:“呕气时,什么事做不出呢?”
“你是说你与远漠哥的一切,源于你与关先生的一场呕气?”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公主自行考虑。”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们汉人喜欢玩文字游戏,本公主不喜欢。”
“此处是汉人之地,公主既了,不妨入乡随俗,学着喜欢。”
“你——”珂莲气极反笑,霍然指向她的鼻尖。“我一早便觉得你脸上的恭敬顺服有问题,如果不是本公主一心扑在关先生身上,定然把你当成一个有趣的游戏。此刻的你,才是本面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