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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旧事-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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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听过太傅之名,这园盛会便是她主办的,闻名不如见面,却不知她尚这般年轻。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不知哪里来一肚子的巧妙心思。便都起哄说让她作诗。

    乔榕却道:“太傅的诗,榕早前已经得了。”

    摸出一幅手卷,正是笑笑当日手书的一段《洛神赋》。

    乔榕展卷,墨迹颇新,笔意流丽。他淡若水色的薄唇微微一掀,淡笑道:“诸位也不必再费心思了。太傅这两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是再也及不上的。”

    众人见得这般词句,皆是一静。

    片刻有人不服气的说:“这两句中的一个‘尘’字难解,明明是说神仙在水上走路,轻盈飘逸,但水上走路何以‘生尘’呢?”

    有人卖好道:“自然是形容那水汽腾起之状。”

    乔榕冷笑道:“便恰在这一个‘尘’字表现出诗来。形容在水上走路正如同凡人在尘上走路,可知行者何清,连水面也给他踏出尘土来了。这两句实本应是‘罗袜微步,凌波生尘’,把词序调换一下,境界全出,这才堪称是诗。”

    众人听他这么一解,均纷纷赞叹起来。

    更有人心悦诚服的说:“唯有太傅如此手笔,方能绘出公子的仙姿。”

    乔榕也不说话,垂目瞧着面前的手书,唇间仍是那抹淡如水色的笑意。

    忽然外面有人挤进来叫道:“什么好诗,让我看来。”

    只见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淡黄绣缎衣袍,头上梳了一根大辫,自顶到梢用金丝线蓄了十几颗龙眼大小的明珠,柔和的珠光衬着淡褐的肤色,眉目熠熠飞扬。

    原本乔榕容颜皎若好花含萼,明珠出胎,别人站他身边,都被衬出几分俗气。这少年突地窜了出来,从头到脚都没半分安分的,但站在乔榕身边,却有种荣曜秋菊,华茂青松的活泼姿态,竟使人觉得只有这般生机盎然的人才能敌得过乔榕的一身风流。

    那少年毫不尊敬的拿过那幅字便看,看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这也算好诗?”双手一揉,扯了数下,竟将那张纸撕个粉碎,两手往空中一撒,雪片似的碎纸落了一围曲水。

    乔榕变色道:“皇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见到这小子粗鲁,正待呵斥,忽然听见乔榕唤他殿下,顿时都噤了声。

    丹麒冷笑一声,“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太傅亲手作的,诗!”

    最后一字分外强调,自袖里摸出一幅手书,双手拉开,展于胸前。

    亭外笑笑一见,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两倍。此刻方知中了太女算计,竟将她写给林太医的手书拿去给丹麒了。

    乔榕瞄着那幅字,冷笑道:“殿下得的诗固然是深得三昧,但别人得的也未必就是糟粕残渣。孰为高下,不是殿下一个人自己说了算的。”

    丹麒被他连消带打的冷嘲一番,早涨红了脸面,也冷笑道:“你别糊弄人了,太傅只做了一首诗,她送了给我。你的那幅根本不是她送的,不知是哪里得来,也好在这里贻笑大方。”

    乔榕被他激得满面通红,霍然站起道:“你贵为皇子,怎可如此刁横无礼,你撕了我的诗,还这般含血喷人,乔榕今日定要讨个公道。”

    丹麒冷笑道:“你那是伪作,我撕了有什么不对,你想找谁讨公道!”一面说一面双目已经恶狠狠的向笑笑藏身处瞪来。

    笑笑本待出面排解的,被他这般一瞪,一股寒气从脚趾头升上来,顿时被钉住不能动了。

    这时外面忽有人高声传道:“皇上驾到!”

    却是隽宗于城西月坛祭祀完毕后,顺路过来看看情况,不料一来便见到这般紧张的场面。

    丹麒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那咄咄逼人的神色已是收敛了许多。

    众人屏息静气,都跪了一地。

    隽宗见到气氛奇异,道:“今日佳节佳会,众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一面问道:“这是在作曲水流觞之乐吗?谁人的诗做得最好?”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刚站起的乔榕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口呼:“请皇上替草民作主。”

    一面也不管乔珏在旁边眼色频传,更不理皇子殿下脸色阵青阵白,已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隽宗听得脸色沉重,向丹麒看来。

    丹麒咬牙道:“儿臣就是看不得这乔榕得了一首伪诗便目中无人的样子……”

    乔榕厉声反驳道:“殿下,你口口声声说那首是伪诗,何不问问作诗那人!”

    丹麒脸色煞白,窒了一窒,一字字道:“那人明明为我作了诗示意,又怎会为你而作。你那首定然是伪的,若是冤枉了你,我,我……”

    突然想起刚才撕了那幅字笔画间的风骨,跟他在山庄上看到的匾额甚是近似,方才他怒火遮住了眼睛,不及多想,现在蓦然记得,只觉得一柄尖刀直插入心。

    他忍不住看向乔榕,乔榕虽跪在地上,可是丝毫不甘示弱的瞪着他,腰杆挺得笔直。虽是满面怒容,却仍难掩他水晶盘内走明珠般的一身风流态度。

    名满京华的贵公子,果真名不虚传。

    难道太傅竟真的是为他也作了诗么,比作给他的还好?

    原本想着那人若来找他,他便瞧在这首诗的份上宽宏大量原谅她一回,却为何明明要到他棚子之前却突地绕路而过。

    难道……这首诗竟不是为他而作?竟是皇姐骗了他?

    突然间那戳在胸口的尖刀凌空一拔,鲜血飞溅,只痛得他眼睛迷蒙。

    这时,跪在地上的乔榕忽清清楚楚的说道:“榕虽是陋质,但也非容人任意践踏之辈。请陛下为小民作证,明月在上,清风在侧,榕方才所言绝无一句假话。便请适才作出那诗之人现身,当场重书一遍,榕愿以终身相托。”

    说罢,深深叩首下去。

    众人不禁哗然。

    隽宗也不禁惊异,看向丹麒时眼神已有怒意。却见丹麒脸色发白,只剩得个躯壳立在这里,神魂早就丢到九霄云外了。

    隽宗只得敷衍道:“乔公子严重了,你贵为乔学士之弟,才华天下无双,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还需从长计议。”伸手亲自去搀他。

    乔榕不受,顿首决然道:“榕心意已决,请陛下成全。”

    众人便知乔榕不肯受皇子所辱,竟将自己终身为饵作为反击,只是不知是谁有这等福气,难道真是太傅么?可是她为何迟迟不肯承认。

    笑笑心里正在叫苦,方才乔榕未曾请命之时,她便想现身解释,不料脚步一动,丹麒的眼睛便跟她对个正着。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呀!

    那目光极度惊讶极度愤怒,他好像看见了一棵世界上从不存在的食人花一样瞪着她。眼角微挑的杏核眼里一时好像喷火枪一样喷出火龙来,要把她焚化;一时又好像海面上刮起的风暴,波涛汹涌的要把她淹没;一时又好像千年矿物层那样坚硬森冷,要把她活活埋成化石……

    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低压让她无法吸入一丝氧气。

    笑笑被这般谴责愤恨的目光盯视着,简直快要窒息而死了,偏偏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瞪着她的这个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假如她现在出头的话,很可能会被这野猫升级版,野豹给撕碎。

    可就是这片刻迟疑,令到她无比后悔。

    因为在下一秒钟,乔榕就说出了那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这,这是搞什么?

    分明是把她和他自己往绝路上逼!

    假如她还不出来承认的话,乔榕这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嫁人了么!

    她这回真的是被惊到了。

    娶乔榕,她是真的没敢想过,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

    便在此时,有人缓缓步出,道:“榕弟误会了,这诗是我作的。原是为了在此佳节,一讨榕弟欢心。”

    一身白衣的乔珏走到亭中,俯身拾起水道上的木杯,返身走到前面桌前,铺开一张雪白宣纸。

    只见春风学士以指代笔,袖间若有月华流泻,一点,一横,一竖,一折,修长食指蘸了杯中淡红色的木樨酒,在纸上写下不朽诗句。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众人见到如此镇静挥洒神态,都道:“不错,原来是乔学士写的。她当年连中三元,才学卓绝,自然能写得出如此好诗。”

    笑笑在旁见到,只见乔珏竟然真的将她写的那段慢慢默了出来。虽则知道乔珏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能记得诗句应不是难事,可是,可是……为何指下一笔一画,竟与她的笔迹如此相似?

    书法虽则只有可数的几种字体,但千人千面,同一种字体由不同人书来,便带了不同的风神。

    笑笑知道乔珏写得一手挥洒飘撇的行书,从不知也习过隶书,还与自己的字体这般近似,竟似是……临过似的。

    忽然乔榕一声低呼:“珏……”

    再看时,乔珏不知为何心神微分,恰写到“罗袜生尘”一句,那最后一横,一顿起笔,竟是拖不过去,手指停在纸上,笔意已断。

    笑笑见到乔珏一脸黯然之色,宛如月蚀,眸中光彩全失,忽然间,她胸中涌起一股悔意。

    常悦,你便打算如此度过残生么!

    狂气上涌,她自暗处大步走出,道:“乔学士才思受阻,让我来续这下句罢。”

    走至乔珏旁边,乔珏看了她一眼,眼神闪烁,默默让开位置。

    笑笑学乔珏模样,以指蘸酒,在纸上写了下去。

    手指一触纸面,心中一惊,拿毛笔写字跟以手指写字的感觉大大不一样,笔意跟平日的便有不同。幸得前面有乔珏写的字,笔法跟她平日的又是相近的,便对着前面的字写来,倒像是她又去临人家的字一般。

    写了十来字,渐渐顺畅,便得以随心所欲而书了。

    她除了写了上一副字中那段,还多加了后面几句,直写到:“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方才停手。

    众人都屏息看着,此刻见她一气呵成,不由自主都随着她的动作吁出一口长气。

    但见一卷素纸,上面酒液淋漓,酒香扑鼻,每个字色泽浅红,典雅缠绵,加上辞藻艳美,当真称得上是当朝第一风流诗篇。

    笑笑将手指在自己袖上揩了揩,上前拜在隽宗面前,禀道:“臣自诩风流,同时书了两片诗篇送给殿下与乔公子,适才又胆怯不敢自承,令殿下与乔公子失和,臣请皇上降罪。”

    言毕又抬头眯眼一笑:“不过此时此际当此佳景美人,臣方会一时意乱情迷,失了方寸,作出这般失仪之举,望殿下与乔公子看在臣诚心悔过,恕了微臣罢。”

    隽宗微笑道:“太傅风流倜傥,惊才绝艳,写得一手风流好诗,朕便罚你再写三篇来。”

    笑笑大喜谢恩,知道这场风波算是过了。

    丹麒脸色黑沉,鼓着腮,失魂落魄的去了。

    乔榕垂目瞧着桌上诗句,咀嚼着后面新加上去的几句,不置一言。

    中秋合欢宴经此一事,名闻天下,其中“一阙木樨赋,双士珠联著”更成一段佳话。

    同时,太女太傅,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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