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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冯以安并没有出格的举动,狠狠看了她一眼,走开了。Bruce见辛辰神色不豫,说:“这份闹腾,我呼吸窘迫,心脏有点吃不消了,我们出去吧。”她马上点头同意了。
站在外面,Bruce做绝处逢生状,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我真是从海外来的土人,受不了这份吵。”
辛辰讪笑:“不是吧,我这老人家也没事。”
“可怜我这个书呆子,以前待在温哥华,家里管得严,只在Homeparty里见识过中学生趁大人不在这么疯狂,成年可以买酒后,大家能疯倒都不疯了,喜欢安静点。”
他今年22岁,穿着白色V领T恤加工装裤,头发有型地零乱着,身材高大英俊的面孔带着调皮的笑意,哪里有一丝书呆气。
辛辰不经常泡吧,但每次出来,都并不介意那份吵闹,反而觉得如此喧哗,正适合一帮各怀心事的人喝酒玩到尽兴,根本不必动脑筋与人对答。现在看看时间还早,想了想:“要不去另一家,蓝色天空,据说是老外开的,情调不错,在本地的外国人去的很多,好象比这边稍微安静点。”
“你别拿我当外国人,而且我天天看老外好不好,没兴趣回来还看他们。”
“哎,你很难伺候啊,少爷。这样吧,去我堂姐朋友开的酒吧,叫Forever,那边是纯喝酒聊天的地方,不过很少你这样的低龄人士去就是了。”
“不许歧视我的年龄,合欢,我只小你两岁多一点罢了。”Bruce抓住她的手凝视她,现出一个低回不已的表情,有板有眼地说,“自从你拒绝我以后,我就日渐沧桑憔悴,年华不再了。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
“求求你,不要再看王家卫的电影了。”辛辰抽回手,不客气地做呕吐状。
Bruce大笑:“为什么?香蕉人黄皮白心不识中文是没办法,一般懂中文的小妹妹很吃这一套的。”
“因为我不当小妹很多年了。”
Bruce笑不可抑:“前几年刚到温哥华,真想国内的一切,逢中国电影上映我妈就要带我和妹妹去看,你一说小妹,我就想起某个搞笑的电影了。”
辛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禁不住大笑了,Bruce赞赏地看着她:“我对你说过不止一次吧,不行,今天得再说一次,你真美。”
辛辰穿着姜黄色真丝无袖上衣,黑色铅笔裤加金色凉鞋,腰间系了一条大大的彩色三角围巾,犹如一个短裙,因为去酒吧,化了稍微明艳的妆,带亮粉的眼影,粉嫩的唇彩,整个人显得夺目耀眼。在别人夸她外貌时,她从来是坦然的,笑着说:“谢谢。”
两个酒吧隔得不算远,他们决定步行过去。这一带租界老房子很多,Bruce学的建筑设计,看得十分仔细:“我常上那个徒步论坛的摄影版,现场看和别人拍摄的感觉果然不一样,以前在这边的时候年龄太小,没感受,改天要找个白天来好好看看。”
站到门口挂着并不张扬的霓虹招牌、由两层楼老房子改建的Forever酒吧门前,Bruce再度感叹:“这个心思动得太巧妙了,老房子这样利用起来,和周围气氛真合拍。”
进了小小酒吧,里面放着爵士乐,果然都是年龄稍大的人对着放了烛杯的小桌子在安静地喝酒聊天。两人顺有点陡的旧式木制楼梯走上去,楼上空间比较大,人并不多。他们坐到角落窗子边一个台位,点了酒,天南海北地闲扯着。
“这边老板也爱户外运动吧。” Bruce看着四壁张贴的大幅越野车、攀岩和风景照片。
“对,老板阿风也混我们那论坛,不过他喜欢的是登山攀岩之类的极限运动,看不上温和的徒步。可惜今天他不在,他有时会唱歌,非常好听,你学着点,比那些用滥了的台词有效多了。”
Bruce笑:“你总是打击我。合欢,真羡慕你这次去西藏的行程,你同伴贴的那些照片太棒了。可是都没你的照片,你也从来不发主帖。每次你们出行,我从头找到尾,只看到你们几个的一张合影,你架个大墨镜,露了一丁点小脸,完全解不了我的相思之苦。”
“是看风景又不是看人。”辛辰和他认识三年,知道他顺口胡说习惯了,完全不在意,“我出去一向只拿了个卡片机,实在没力气象他们一样单反、镜头加三角架全副武装,拍的东西拿出不手,当然不用发。”
“去年夏天,我和同学去了趟德国,沿莱茵河做了半个月徒步,感觉很好,再有机会,我还想去奥地利也走走。你有兴趣一块去吗?”
提到奥地利,辛辰有一瞬间走神。11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个陌生女人站到她面前,自称是她母亲,说她当天就要离开,然后去奥地利定居,再不回来。
她当然不打算满足那女人认亲然后没有遗憾地离开的愿望。后来路非告诉她,那女人留下了一个写了地址的信封,只要辛辰愿意,随时可以和她取得联系。
辛辰没有那个意愿,可是每每听到奥地利这个国名,都有点异样感觉。
她们是完全意义上的陌生人,对彼此没有印象。然而她对那个女人的话几乎没有丝毫怀疑,哪怕她不曾说过她的生日和身体特征。那种联系是奇妙的,她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曾在那个腹中待了九个月;那个相遇以后,她曾对着镜子仔细审视自己,找着和那个女人的相似之处。
但这并不能让她生出天然的亲近感,她对母亲没有向往,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生活中她接触得最多的母亲是辛笛的妈妈李馨,很遗憾她们也不曾亲近过。
可能那女人只在出生的那一天仔细地看过她,记住了她足心的痣,带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懊悔年少荒唐还是害怕茫茫未来,然后任由这个才从体内分娩出来的小婴儿被抱走。在她即将去国离乡时,却又起了莫名的牵念。
辛辰始终不能想象和她对坐交谈的场景,她觉得那实在荒谬。更不要说,正是从见到那个女人的那天晚上起,她开始做困在黑暗楼道找不到家,或者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没有方向疲惫行走的梦魇。
“嗨,你走神了。”Bruce在她眼前晃动手指,“对着一个男人这样走神很残忍,在想什么?”
辛辰抱歉地一笑,正要说话,却只见楼梯那一先一后走上两人,她想今天大概是流年不利,居然到哪都能碰到熟面孔,顿时有点后悔心血来潮到这个酒吧来了。两个人她都认识,前面是辛笛,而后面那人是路非。
第十二章(上)
辛笛会来这里一点也不奇怪,她住在附近,而这间酒吧的老板阿风是她的好友,用她自己的话说,这里是她“喝喝小酒,发发酒疯最安全的地方”,不仅可以打折签单,万一喝醉,阿风还保证送她回家。
但路非是辛辰今晚完全没想到会碰到也不想碰到的人。
辛笛对辛辰眨一下眼睛,辛辰对他们点点头打招呼,Bruce笑道:“你朋友吗?要不要一块坐。”
“是我堂姐,和她的朋友,不用了。”
“那个人我似乎在哪见过。”Bruce有点纳闷,可是他想,这男人如玉树临风,气质温润,光华内敛,如此出众,没理由见过却转眼忘了,只笑着摇头。
辛笛与路非坐到了另一边,而路非再度扫过来一眼,表情不同于他素来的镇定,颇有点含义不明。但辛辰不愿意谈论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对了徒步。如果有可能,我会去欧洲自助游一趟,我比较想去的地方是布拉格,还特意买了一本书,书名叫《开始在捷克自助旅行》,看着很有趣。奥地利嘛,再说吧。”
“那我回去就做捷克的准备也行,我们约好,明年暑假行吗?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跑。”
“还要跟我一块出行呀,上次够衰了,我害你断了锁骨,两个人都差点丢命。”
“不是绝处逢生了吗?合欢,那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经验,我永远珍惜。”Bruce再度做出深情款款的表情。
“吃不消你,别玩了,我堂姐在那边,回头她要我解释,我可说不清。”
“很好解释啊,跟她实说,我是你的忠实仰慕者,跟你共度了几个永生难忘的日夜,同生共死的交情,之后大概每隔一个月会向你表白一次,有时是王家卫式的,有时是周星驰式的,有时是古典深情的,有时是后现代狂放的,可是你从来不买我的帐。”
辛辰无可奈何地笑:“Bruce,你这样做心理暗示是很危险的,小心从开玩笑变成半真半假,到后来自己也弄不清真假了。”
Bruce凝视着她,桌上那簇烛光印入他眼内,闪烁不定:“也许我说的全是真的,并不是玩笑。”
辛辰却开玩笑地竖一根手指,做个警告姿势:“我对朋友会很好,Bruce,不过我对爱我的人是很残忍的,不要爱上我。”
路非没想到约辛笛来散心,却会碰到辛辰和一个漂亮大男孩意态亲密地坐在一起,尤其这男孩子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陌生人。他似乎从来没见过如此妆容明艳的辛辰,在黯淡摇曳的烛光映衬下,她笑得美丽、陌生而缥缈。
那边辛辰和Bruce又坐了一会,喝完面前的酒,起身结帐,跟他们点头打个招呼先走了。
路非意兴索然,并不说话,只闷闷地喝着酒。
“男人吃醋是这个样子的吗?”
能跟路非言笑无忌的朋友大概也只有辛笛了,路非并不介意她的调侃,只苦笑一下:“有些事你不知道,小笛。”
“是呀,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有时候我想,莫非我过的生活和大家都完全脱节了吗?”辛笛仰头喝下一大口啤酒,“读中学的时候,坐我旁边的女生和坐我后面的男生谈恋爱,我一无所知,后来还是班主任她老人家大发雷霆,让他们写检讨,我才晓得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这桩罗曼司。念大学了,恋爱的人不讲究低调神秘,我师姐公然单恋校草好几年,据说路人皆知她的良苦用心,可我也是后来跟她聊天才知道的。”
那校草自然就是戴维凡,辛笛的师姐目前在福建做男装设计,发展得不错,辛笛过去出差,多半会和她约着聚聚,交流设计心得,谈谈内业趣事。那次听到师姐借着酒意说起年少心事,两人还相对大笑。师姐是放下了旧事,而她纯粹是觉得以师姐这般人才,“有啥好单恋一只开屏孔雀的”。
“知道这些事并没什么意思吧。”
“怎么没意思,生活太平淡,这些事情都是有趣的小点缀。”
“毕竟是别人的生活,跟自己没太大关系。”
“可我自己的生活也一样啊,去年同学聚会,有个去香港定居了的男生,突然对我招供,他一直喜欢我,并且示意了很多次,我却没有反应。周围同学还起哄,说他们都看出来了。”
提起这事辛笛有点恼火,不知道是对那个过于含蓄的男生还是对过于迟钝的自己。她倒并不为错过和那个没留一点印象的男生可能的发展而遗憾,可是确实觉得自己的生活除了学习、工作以外,未免空白太多。
路非再拿一瓶啤酒放到她面前:“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事情?”
“我在反省我是不是天生对感情没有感觉嘛,连我妈都看出你和辰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却完全茫然。”
路非笑:“阿姨看出什么来了?”
辛笛不想转述她妈说得比较刻薄的那句话,只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