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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瘦得不能再瘦,额角上有一条疤痕的女孩子,走路略拐,断腿还得就力。
凌太太迎上来,“丘灵,你好。”
丘灵朝她鞠躬。
凌先生在一旁不出声,只是微笑。
“请上车。”
凌思聪夫妇住近郊一个叫胡桃溪的地方。
宁静的平房前后有大草地,但是,看不到海。
咦,这是丘灵第一个看不到海的寄居家庭。
或许,这真可以成为丘灵定居之所。
房间已收拾过,但是看得出从前的主人也是个女孩子,书架子上全是奖状:网球冠军、溜冰金奖、优异学生、芭蕾舞比赛头奖……似乎做甚么都水到渠成。
照片中的她是个俏丽的少女。
凌太太轻轻说:“她叫丽儒。”
丘灵点点头。
被父母锺爱的女儿反而天不假年,野草般的她又活了下来,翻过另外一页。
“丽儒的哥哥启儒在哈佛,假期才回家。”
丘灵不出声。
“别担心,丘灵,我们并不想由你来代替丽儒,屋子太静,我们当你是朋友。”丘灵相信她。凌太太斯文大方,鹅蛋脸,白皙皮肤,穿松身衣服,看上去只觉她高贵。凌先生不多话,对妻子也谢前谢后,是名君子。丘灵的第六感可靠得叫她自己都吃惊,她知道这次她可以放心。正当天色完全漆黑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丝曙光。口头不认,凌太太完全把她当作已逝女儿。每天替她准备早餐,衣物洗净烘乾放在五斗柜上,驾车送她上学放学。下车时叮嘱:“好好听功课,勿让男同学搭讪,多喝水。”下雨了,她送伞来。大太阳,叫丘灵擦太阳油。丽儒留下空档,由丘灵填充。丘灵一直想要一个这样好教养、端庄、有学问、有能力的母亲,渐渐生了亲切之意。仍然不说话,依旧瘦得像一条藤,除出一双大眼睛,丘灵比从前丑得多。她很安乐,长得丑是安全的话,她乐得难看。
丘灵转了校,从来没有机会与同学培养从容感情的她终于也有了归属感。
教育署特地派人来测试她成绩。
结果是“丘小姐,你可愿意试读大学一年级。”
丘灵点头。
她在初秋往州立大学走读,修电脑程式设计。
凌家本来就有两名天资聪颖的孩子,都在十六岁进大学,对于丘灵的成绩并无太大讶异。
感恩节,丘灵忽然得了一场病,高烧不退,家庭医生前来诊治。
“女孩体重仿佛不足九十磅,是否患厌食?”
“不,她饮食正常。”
“十五岁进大学,可有巨大压力?”
“她应付有馀。”
医生点头,“这是天赋,知识像是一早储藏在脑库之内,随时应用,毋需学习。”
“可有大碍?”
“不过是感冒病毒,小心休息,一两日我再来。”
丘灵在病中昏睡,混身冷汗,梦中觉得母亲前来看她,穿着时髦衣衫,笑嘻嘻,“丘灵,我出来了”,但是,她的手紧紧握住另一人的手,那是谁?啊呀,花衬衫!
丘灵惊吓嚎叫,双手乱舞。
惊醒了,发觉茶几上有一壶冰水,一定是游太太体贴为她准备的,连忙感激地喝尽了,累极再睡。
这次,发觉自己置身于洪水之中,山上大石被大水效冲,滚下山坡,朝她压过来,丘灵发足狂奔,可是水涨到她腰间,眼看就要没顶,她大喊:“妈妈,妈妈。”
忽然之间她听到有人问她:“你好像很辛苦,我替你去叫妈妈。”
授着,一把温柔肯定的声音在她跟前说:“妈妈在这里。”
丘灵连忙抓住那双手,她没有哭,又一次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听到鸟呜,并且有人笑说:“丘灵,我是威廉土医生,请醒醒。”
丘灵睁开眼睛,看到医生身后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谢天谢地,他穿着白衬衫。
年轻人探头过来,“啊,一看就知道好得多了。”
医生说:“万幸不用到医院诊治。”
丘灵躺床上,完全出不了声。
年轻人说:“我是启儒。”
呵,他自东部回来度假。
凌启儒看到一张小得像玩偶面俱那样的脸,苍白得一点颜色也没有,额角上有一条长疤痕,象曾经摔破过,但又被修补黏合。
他昨夜听到有人做噩梦惊呼,推开房门,第一次看到了这位客人。
他没敢走近,立刻把母亲叫来。
今天,总算看清楚了丘灵。
瘦削的女孩一双眼珠大得不成比例,虽在病中,仍然明亮闪烁,复杂眼神仿佛在上演一些不知名剧情,凌启儒讶异了。
凌太太捧着早点进来。
“喝些白粥。”
丘灵这才觉得肚子饿,连忙喝了一碗。
游太太向医生道谢,“劳驾你一早赶来,那时看丽儒你也这样尽心……”
说到丽儒,三个人都黯然。
丘灵连忙说:“还想添一碗。”
凌太太连忙去盛。
医生说:“年轻的女士,你完全因筋疲力尽而病倒,功课方面最好放松点。”
这时,房门口有人轻声叫:“启儒,启儒。”
丘灵转过头去,看到有人穿着不能再短的短裤,以及小得缩了水似的T恤,一个象封面模特儿似的女郎叫他出去讲话。
启儒立刻往外跑。
凌太太微笑说:“那是启儒的女朋友颖儿。”
丘灵点点头。
医生叮嘱丘灵多吃多睡,放心离去。
凌太太留在房里替丘灵收拾衣物。
不知怎地,丘灵忽然脱口问:“我的那件紫色手织外套呢,许久没穿了。”凌太太一听,蓦然转过头来,着着丘灵。“史蒂芬妮M借去穿过一次,有否归还?”凌太太双手簌簌地抖,走近问:“你怎么知道?”丘灵抬起头,“知道甚么?”“那件紫色的外套。”凌太太打开抽屉,把上衣拿出来,“史蒂芬妮前日才记得归还。”她落下泪来。丘灵微微笑,“啊。”凌太太恳切地问:“丽儒,可是你想同妈妈说些甚么?”丘灵有点难过,轻声答:“我不是丽儒。”凌太太定定神,“对不起,我失态了。”她把外套搭在丘灵肩上。室内忽然洋溢起一股薰衣草香气,一定是外套上的香水。凌太太轻轻拥抱丘灵。丽儒到临终时,也这样瘦削。
启儒敲门进来说:“我有几本好书介绍给你看。”
丘灵微笑,随口说:“别又是大人国小人国。”
启儒怔住,他轻轻放下书。
他曾经作弄妹妹,说高利华历劫大人国小人国是中学必考的文学著作,一定要背熟,丽儒到十三岁才发觉不是真的,大呼上当。
陌生的小客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启儒当下不动声色。
可是他母亲把他轻轻带到一角。
“启儒,你可觉得有点怪?”
“妈妈,可能只是巧合,十多岁女孩说话内容与口气都差不多。”
“不不,一些事,只有丽儒知道。”
“她会不会看过妹妹的记事簿?”
“丽儒从来不写日记。”
“妈妈,我相信是偶然巧合,你思念丽儒过度。”
凌太太抬起头,“也许是。”
“照顾她本来是好事,如果掀起伤心事”
“不不,是我多心了。”
清脆声音打断话柄,“启儒,启儒。”
“颖儿叫你。”
过两日,丘灵回到学校,照平常正在荧幕前工作,导师过来,忽然发觉一件事,“咦,丘灵,为甚么你下载资料速度这样快?”
丘灵抬起头,“不过稍快五秒。”
导师顿足,“那即是每次增速一倍,非同小可,所有资料员梦寐以求,你用甚么方法?”
丘灵答:“我发觉这样这样,在次序上转折一下,再经过如此处理,会比一般速度快一点。”
导师呆半晌,深呼吸一下,立刻把其他讲师叫来一起研究。
“丘灵,你发现这个方法已有多久?”
“自学期开始已经采用。”
“为甚么不扬声?”
“我以为人人都这样做。”
讲师们面面相觑。
有人忽然出声:“小丘灵单是靠这项程式已可毕业,快,快着手帮她申请专利。”
丘灵连忙说:“不,假使可以方便每一个资料员,我愿意放弃专利。”
有人大笑,“可是大学需要经费,你出售专利捐助电脑系,岂非更加造福学兄学弟。”
整个实验室轰动起来。
翌日,有电视台记者来访问丘灵,少女无论如何避而不见。
记者无奈,只得这样对观众交待:“这位天才一早已经拥有科学家怪脾气,不发一言,埋头苦干,据同学说,她平日一天大约只说三句话,其中两句是谢谢,一句是对不起:…。”
凌太太看完电视对儿子说:“今日记者太多事。”
“这是好事,瞒不过就不必瞒了。”
“幸亏我对这种情况有经验,记得丽儒十二级考得全州第一名吗,记者被我一句话应付过去。”
启儒回忆:“我记得你说:小孩子读书成绩好一点是应该的,有什么值得访问”,连照片也不愿提供。”
这时,丘灵下褛来,走近凌太太,贴着她坐,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这多象丽儒。”启儒说。
凌太太说:“丽儒大块头,靠一会我膀子都酸,丘灵体重轻,丝毫不觉得。”
启儒问:“大学是否将专利卖给晓义配克?”
丘灵茫然摇头。
启儒笑了,是该这样才配称天才。
他对丘灵说:“下星期我回东岸。”
丘灵有点依依不舍,只是说不出口。
“稍后我会参予史丹福一项研究计划,又可以回到家里小住。”
凌太太说:“家里太静了。”
启儒也过去挤着母亲坐。
凌太太说:“几时结婚生子把婴儿带回来就热闹。”
“丘灵,在家请多制造些声响。”
丘灵只希望这个家是真的,她可以一生一世住在胡桃溪,与母兄永久坐在沙发里闲聊。
可是一个人的过去总会找上门来。
一日放学,丘灵看到了她的噩梦。
那是一件花衬衫,七彩缤纷,图案特别,是一只只升空热气球,它的主人是熟人。
那人迎上来,“丘灵,你好。”
丘灵站住。
“我在电视新闻上看见你,才知道你在这里,真想不到,小猴子成为名人,你这人真有点古怪。”
丘灵必需站在这个角落等车,她走不开。
“我研究过你的事,你仿佛是个不祥人,走到哪里,总有死亡或意外发生。”
这时,凌太太的车离远驶近,看到一个男人与丘灵说话,好不奇怪,有点警惕,扬声叫:“丘灵,这里。”
丘灵立刻上车。
凌太太见她脸色木然,便问:“那男人是谁,是记者吗?”
丘灵不出声。
“他没有给你麻烦吧。”
丘灵低下头,终于被他找到了。
“我让启儒陪你。
第二天,花衬衫又来了。
“我打听到,你承继了遗产。”
丘灵一言不发。
“我在想,真奇怪,为甚么只有你一人逃离火窟?”
丘灵只当他不在面前,双眼看着鞋子。
他说:“这些,我都不理,我手头很紧,等钱用,请帮帮忙,我保证立刻在你面前消失。”
今日凌太太的车子迟了一些来。
“集群她们不理睬我,嘿,你可想得到她们会把我当瘟神?现在,只得向你伸手。”
丘灵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