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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真的很想见…姑姑吗?」
「嗯。」她点头,十指紧紧拽住裙袂,「姑姑对我……很好很好的,要不是她,我可能早就被族人送进天神殿里苦修。她说,我的一生反正注定了困在那里,又何必那么早进去?不如让我多过几年快活日子……」说到这儿,她再度哽咽,急忙拿手掩去欲出口的呜咽。
又哭了。看着明明想哭,却拚命忍着眼泪的她,他摇摇头,胸口漫开一股奇异的不忍。
为什么那些人偏要把这么一个至情至性的小女孩改造成一个无血无泪的女祭司?只因为她是水月夜生的孩子,就注定不能像一般人念情动情吗?
他蹲下身,将指间的红梅簪上她发际。墨发红梅,衬着她白玉般的容颜,说不出的清雅动人。
她不过是个女孩啊!
他微微一笑,「…想去吗?」
「去、去哪儿?」
「羽竹国。」
「什么?」她愕然。
「我带…去。」他说,忽地拉起她的手。
她踉跄起身,一时腿软还跌入他怀里,他稳稳拥住。
「你是……你是说真的吗?」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要带我去羽竹国?」
「嗯。」他笑望她,「…敢跟我偷溜出宫吗?」
「我……我当然敢!」她使劲点头,羽睫还挂着泪珠,菱唇已绽开笑花。「我们走。」
于是,属于他和她的冒险旅程开始了。
那个夜晚,他借口师父命他出宫办事,瞒过守卫,带着改装的她悄悄出宫,隔天在市集上买了一匹马,骑马出王城。
一路上,他们东躲西藏,逃避宫内派来的搜寻人马,跋山涉水,最后则混在商旅车队里,进了羽竹皇城。
只是进城容易,进宫可难了,虽然水月向宫门守卫表明了身分,对方却不肯相信,坚持不让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进宫。
他们无法,在宫外盘桓了几天,一日,意外遇上了出宫游玩的皇太子羽岩。羽岩生性贪玩,不学无术,因为被教书太傅逼得紧了,气不过,带着几名随从便溜出宫门。
那日,正值羽岩在路上作威作福,他看不过,出手教训了一番,才知恰好惹上了皇太子。
他心念一动,索性假装束手就擒,让太子的随从押他们进宫,再趁机逃跑,寻至病重的湘妃住处。
到如今,他仍不能确定当初一时兴起之举,是对是错。
他承诺水月,带她闯进羽竹皇宫里,让她见到了孤零零躺在病榻上的姑姑,结果,是粉碎了女儿家一颗脆弱的心。
若一个人的血液真能冻结,那她的血,想必是从那一刻开始降温。
当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姑姑消瘦地躺在榻上,气断魂离,身畔却不见任何一个人影……
她的姑姑死了,死得那般孤寂,那般苍凉,断了气,却还无人知晓,任那失温的娇躯僵直地躺在榻上。
水月当场哭了,哀哀号泣,沉痛的哭声震动了他。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哭得这么伤心,这么悲哀,这么让人不忍卒听。
那是满满的心酸与不舍啊,满到不仅仅涨痛了她的心,也让他胸口窒闷得难受。
他明白,她的心碎了,而他自己的,也因此拧成一团。
她哭了许久许久,哭到嗓子哑了,眼泪干了,哭到全身发凉发冷,跪在榻前的身子凝结成一根冰柱。
然后,她站起身,泛着血丝的眸子痛楚地望向他。
「我们走吧。」她说。
最后瞥了一眼最亲爱的人后,她别过头,颤巍巍地离去。
这一走,是别了她爱之如母的姑姑,更是别了以往那个会哭会闹、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她,从此变了……
水月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瞳的,是一片迷茫的白,许是太过疲倦了,她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她无奈地合睫。
肩头的伤口,刺痛隐隐,全身上下,更充塞着股说不出的酸沉。
她懒得动,也懒得去回想昨晚的一切,那伤痛的、折磨的、令她又羞又恼的一切,她宁可忘了,宁可当没发生过。
可是,忘不了。
渗透骨子里的酸疼时时提醒着她,促使她纵然倦极累极,还是免不了忆起那疯狂而漫长的一夜。
昨夜,她无意间服下了春药。
昨夜,她似个疯婆子般又叫又闹。
昨夜,她拿发簪刺伤自己。
昨夜,她让一个男人抚遍了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用他的唇与他的手,温柔地带领她一次又一次地攀到顶峰……
她下腹忽地窜过一阵异样的暖流。是残余的药力未退吗?或者她已堕落到回味起那理当屈辱的缠绵?
水月脸颊一热,眼眶漾开水雾。大神啊,请让她快快忘了这令人难堪的一切吧!
「………醒了。」沙哑的低语在床畔扬起,是火影压抑的嗓音。
她一震,命令自己不予理会。
「我知道…不想跟我说话。」他语气苦涩,「但…身子虚弱,我让人炖了点滋补的汤药,…喝点好吗?」
她沉默地扬起睫。她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那张脸,不似平常阳刚硬气,神情有些慌乱,带着点不确定。
「喝汤好吗?」他哑声问。
她不说话,不答应,却也没拒绝。
他展臂,意欲扶她起身。
「别碰我!」她忽地尖喊,手一挥,挥落他捧在手中的药碗。
匡啷声响,清脆震耳。
水月僵住身子,不敢置信地瞪向流泄一地的汤药,再看看自己一双发颤的手。
她怎么了?怎会如此激动?这不像她啊!
昨晚那泼妇般的形象再度回映脑海,她咬唇,懊恼自己竟克制不住情绪。
火影却没说什么,默默收拾后,重新盛了一碗。
「喝点好吗?」他再度问她,还是那么温和的口气,「…身子虚弱,总得吃点什么补补体力。」
她不语,恼怒地瞪他。
「水月……」
「知道了,我自己来。」她深吸一口气,自行撑起上半身,想抢过药碗,却发现两条臂膀皆酸软无力。
「还是我来吧!…很累了,别逞强。」他柔声道。
她咬牙不语。
看出她有软化的迹象,他微微一笑,舀了一匙汤药,慢慢吹凉,移近她唇畔,她默默啜饮。
他一口一口地喂,她一口一口地喝,终于,他捧在掌上的药碗干了,他放心地吁了口气。
「谢谢。」
谢谢她?她讶异扬眉。
「谢谢…还肯喝药。」他低低解释,搁下碗,「…先休息吧!等会儿我让人来替…按摩推拿……」
「不要!」她尖锐地拒绝。
他一愣。
「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这样子。」她的自尊,不允许旁人猜晓她昨晚的经历。
他恍然,暗责自己大意,「对不起,我粗心了。」
她别过眼。
他痴痴地凝望她冷凝的侧面,「水月,…恨我吗?」
她绷紧身子。她当然恨他!恨他夺去了她身为女性的尊严。
「我想…一定很恨我。」他涩涩自嘲。
她板着脸,不许自己流露一丝情绪,只有衣袖里微颤的指尖泄了她激动的心绪。
他看到了,湛眸闪过一丝懊悔。
「我知道我没资格再说什么,…也一定不想听我解释,但我还是想……请…原谅我。」
原谅他?他让她服下春药,害她做出那般羞人之事,还抚递她从来不曾让任何男人碰过的清白之躯……他还敢奢言要她原谅他?
清锐的眸光蓦地转向他,满是恨恼。
他气息一颤,在两束凌厉眸光的逼视下,差点失去了勇气。
「我会那么做,是因为我……太嫉妒了。」他坦承,「一想到风劲不知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就忍不住烦躁,好想抓着…,问个清楚明白。」
「若你是怀疑我背着你不轨,我可以告诉你,你错了。」她冷声道。
「我知道,我现在懂了…是真的守身如玉,除非…愿意,没有任何男子能碰…分毫。」
他闭了闭眸,昨晚她的宁死不屈,让他明白了这点。
就因为她宁可自戕,也不愿让他或风劲碰她,震惊了他,也让他强烈地后悔起来。
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懂她,原来他错了。
她的倔强,她的自尊,她的傲气,远比他想象的,还多上许多。
原来他不是那么了解她。
「…放心吧,水月。」他诚恳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极度愤恼而微微染红的容颜,「我再也不会为难…,也不问风劲究竟为何要…和我成亲了。既然他将…送来给我,我就当……是天外飞来的福分吧!」方唇一扯,淡淡地微笑了。「其实我能得…的陪伴,能日日见到…,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很开心。」
情真意切的表白震动了水月,颊畔红霞退去,回复一向的雪白,她怔忡地看他。看着他若有似无的微笑。
「为什么……你会觉得开心?」
他没回答,只是淡淡地、浅浅地笑,那微笑,温柔和煦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怅惘。
她哑然。
「水月,…原谅我好吗?」他低声下气地问。完全失了气魄的模样,无奈得令她心窝发闷。
她紧紧握拳。
「我知道我不可原谅,我知道我重重伤了…,可是………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他问得好卑微。
她心跳狂乱。
她不喜欢他这种表情,不喜欢他这种好似犯了十恶不赦之罪的模样,他是火影,是那个硬气高傲,总爱挑衅她、指责她的男人啊!
她不喜欢他这样!
「我答应…,一定会让…清清白白地回到风劲身边……」
「我已经不清白了!」她烦躁地打断他,心窝像有把火在闷烧。
「不,…是清白的,水月。」相对于她的急躁,火影仍是一派低调的温和,「…只是因为无意间服下春药,才不得不……」他黯然一顿,「错的人是我,相信若是风劲知道了,也绝不会怪…并没有背叛他,…仍然保有处子之身,…是清白的。」
她是处子,她可以清白地回到风劲身边。
他不停地强调这点,可不但没安慰她,反而让她更加愤恨。
他当她是什么了?她是个人,不是可以让两个男人转来送去的东西!
她不要回到风劲身边,她从未想过要待在那冷酷无情的男人身边。
「别说了!」她恨恨地喊,「你怎么了?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你昨天不是还那么气我吗?不是还说我在你的汤药里下毒吗?」
「我错了。」他沉声道。
「嗄?」
「是我误会了。」他说,望着她的眼清澈而温煦,「我现在才明白,…不会那么做。」
她瞪她:「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我相信。」他微微一笑,「既然…说过…不会害我,我就相信。」
她气息一颤,无法置信地试探,「若我……是骗你的呢?若我真害了你……」
「那就当是我的赎罪吧!」方唇勾起,噙着自嘲,「谁让我昨晚那么对…?我们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
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
他怎能那么说?怎能如此轻松又漫不在乎?他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