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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入平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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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提醒了纪渝,“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跟我一船回来?你也是刚从法国回来吗?怎么没有行李?”
  忠伯抢着替纪川回答:“大少爷月初就回来了,他是去上海看朋友了。”
  纪川失笑:“忠伯,到车上再说吧。”
  “噢,对对。”忠伯忙引着几个人,朝街对面纪家的黑色雪铁龙汽车走去。一边尚不忘向纪渝和宁尘介绍:“那东西,是大少爷从外国带回来的,听说很值钱呢。要专人伺候,开始只有大少爷会摆弄,后来从上海找了一个司机来。真的很方便,老太爷回乡下,只用半天功夫就到了。”
  宁尘不以为然得笑着,随口应道:“是吗?那可真快啊。”
  纪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笑笑。纪渝却完全没有察觉,缠着哥哥问东问西:“哥,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我几个月没收到你的信,担心死了。”
  纪川有些诧异:“难道家里人没说吗?”
  纪渝不说话。忠伯叹气:“二小姐啊,还在跟太太闹别扭呢。”
  “哦?”纪川倒没有多大惊讶,只是看着妹妹,目光中全是了然于怜惜。
  “先回家吧。”他沉思着说。
  纪家祖籍四川江油,祖上原是川中袍哥组织的一个堂主,清朝咸丰年间顺江而下来到浔江,创建漕帮,经过几代人的经营,颇有些规模。1911年四川保路运动爆发,当时纪家的家长纪天德虽已不属袍哥,却仍然全力支持川中的保路同志军,受到袍哥领袖龙鸣剑的赞赏。革命成功后,由于龙鸣剑的大力推荐,纪天德的漕帮更名为浔江航运局,掌控了三峡下游至武汉三镇的航运权。由此,纪家一跃成为浔江最有影响力的望族。
  纪天德有一妻两妾,四个儿子。只有二子纪顺青是嫡出。纪天德对这个嫡子十分看重,细心培养,从小就送到镇上有名的私塾去的读书,长大后又娶了浔江名门叶家的小姐叶紫苏为妻。无奈纪顺青不知如何染上了大烟瘾,他先天身子就弱,虽然有纪家雄厚的家底撑着,也不过三五年,便一命呜呼了。身后只留下纪川纪渝兄妹俩个。
  纪天德晚年丧子,悲痛之余把一腔心思都用在了纪川这个长子嫡孙的身上,送他去新学堂念书,又请了师傅调教拳脚功夫,亲手教养到十六岁,才送到法国去。纪川从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祖孙两个虽然年龄相差五十余年,感情却极为亲厚,与生母叶紫苏倒是十分疏远。
  从码头到纪家大宅有一条用青砖铺的私路,这是为了纪天德每日去码头验货装船方便专门修的马道,纪川回来后稍加改造,便可容汽车通行,倒也十分方便。
  门口早有家人候着,远远见汽车来了,便急急进去通报,待到汽车在门口停稳,已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带着几个小丫头迎出来。
  纪渝下了车,三两下就跳进那妇人的怀里:“姨奶奶,可想死我了。你老好不好?咳嗽好点没有?年前从北平捎回来的枇杷膏好不好用?”
  “好好,都好。”姨奶奶是纪天德五十岁上纳的一房太太,原本是武昌一个小舞女,国民革命的时候救过纪天德的命,便嫁了他做姨太太。那时纪川刚五六岁,叶紫苏因为丈夫吸大烟闹过几次,一个不高兴扔下孩子回了娘家,新姨太太看着孩子可怜,就带到身边自己照顾。后来纪川出国,纪渝没了伴,姨太太怕她受堂兄妹的欺负,也养在自己的房里,因此兄妹俩个虽然称她做姨奶奶,实际上感情亲逾母子。
  纪天德上两房太太都已去世,只剩下姨奶奶。她年轻时跟各色的人物都打过交道,精通人情世故,人又平和,又得纪老太爷的信任,在各房里都说得上话,俨然是纪宅的大总管。
  一群人扰嚷了半天,又介绍了宁尘给姨奶奶认识。忠伯专门跟姨奶奶提及宁尘是姓的爱新觉罗,心中颇觉与有荣光,不料姨奶奶只哦了一声,淡淡的,也不十分热络,却也不失礼仪,引着他们去见老太爷。
  宁尘心中有些不痛快,在北平的时候听见他的姓氏,人人都会露出一副羡慕的神情,虽说他自己心中也挺鄙夷那些不事生产的八旗子弟,可纪家主子人人都对他皇族身份不屑一顾,却也令他心里不是滋味。他却不知道,纪家本就是革命起家,尤其纪川留洋十年,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皆是满清如何误国,对于所谓的皇室后裔虽不至于深恶痛绝,却也殊无好感。
  蜿蜒的游廊通向一处小花厅。一行人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里面有人声如洪钟的大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字,哎,年纪大了,连那么两个字都记不得了。”
  纪川兄妹对视一眼,不由微笑。
  纪渝不等下人来,自己掀开门帘,人还没进去,已经先出声唤道:“爷爷,爷爷,我回来了。”
  屋里一个身材高大,满头银发的老人,站在宽大书案旁,看着一个少女写字。
  听见纪渝的声音,老人抬起头,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脸上瞬间放出光来:“哦?小妞回来了?快进来,让我看看。”
  “爷爷,爷爷。”纪渝也顾不的其他人,一头扎进爷爷的怀里,“你身体好不好?怎么听说不是很好?这不是红光满面的吗?”
  “呵呵,小妞倒是孝顺,看看,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纪老太爷抚着她的头发,满眼都是笑意,目光瞟向门口,看见孙子身边玉树临风般立着一个青年人,眼睛一亮,“这位就是宁尘吧。”
  宁尘到底是宗室出身,礼仪举止与众不同,上前一步,毕恭毕敬行礼,“爷爷好。宁尘去湖南考察,路过此地,想在府上暂借一晚。”
  “呵呵,太客气了。”老爷子大步走到他面前,拍拍肩膀:“小伙子,不错。听说,你是学历史的?”
  宁尘只觉着老爷子手下力道十足,又见他满面红光,双目炯炯,知道是行武出身,暗暗皱眉。面上却不动声色,恭声道:“是考古。这次就是因为湖南发现了一座战国古墓,顾先生走不开,我替他去看看。”
  纪渝忍不住笑:“爷爷,他那是谦虚呢。顾先生鉴赏青铜器的本事,全都传给他了。”
  纪老爷子哈哈大笑:“顾撷刚先生的大名,我也是久仰。如今能见到他的高足,也是荣幸得很。年轻人,在这里就当做是自己家。小妞,你还没跟汪姐姐打招呼呢,教你的礼貌都忘了?”
  纪渝这才看见适才那个写字的少女,立在一旁,满脸含笑的看着她。一愣,有些意外,“这不是汪家姐姐吗?差一点没认出来。”
  那少女名叫汪锦华,是浔江书香大户汪家的大小姐。汪锦华的太曾祖父是道光年间的状元,因此汪府也被叫做是状元府。纪汪两家平日往来密切,两个女孩子以前就常常见面,此时纪渝见了,自然熟不拘礼,上前拉住锦华的手,神态亲密。
  纪老爷子笑眯眯看着她们说:“两个小妞俩要好好亲热亲热,就快成一家人了,要友爱,晓得吗?”
  “一家人?”纪渝怔了一下,见锦华羞红了脸,悄悄的朝纪川瞧,立刻明白,笑吟吟望向纪川:“大哥,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不说啊?留洋那么多年,还怕丑不成?”
  纪川笑而不答,宁尘一旁却很是诧异,这位纪家大少爷虽然神色自然,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心思,从见到他到现在,始终一副旁观者清的态度,就连自己的婚姻大事,也似乎无动于衷。
  纪渝还想在追问,纪老太爷挥挥手:“这些话以后再说,你们这大老远的回来,累了吧?让姨奶奶带你们先去休息,晚上吃饭再过来吧。对了,瑞馨,”他唤着姨奶奶的小名:“吩咐厨房给两个孩子弄点点心,可怜见的,这几天在路上只怕没什么好吃的。”待姨奶奶答应了,又冲纪川道:“老大你留下,陪陪锦华讲话,我是要去躺躺晌午了。”
  锦华说:“不必了纪爷爷,原本就是等着见见小渝妹妹,这时候我也该回去了。让他们兄妹好好讲话吧,十年没见过了,小渝妹妹一直惦记着纪大哥呢。”
  纪老太爷啧啧摇着头:“这个孩子,真是太懂事了。也就差了一岁,怎么渝儿就这么不一样?”
  纪渝吐着舌头闪到一边,锦华笑:“纪爷爷看你把我夸的,小渝妹妹多可爱啊,真是招人疼。”说着便要告辞。
  纪川说:“我送你回去吧。”
  锦华冲他笑笑,也不拒绝,先出了门。
  纪汪两家相隔不远,然而中间没有修好的车道,汽车反倒没有马车来的方便。纪川送了锦华回家,再回到家,已经个多小时过去。进了门,穿过天井,远远就看见纪渝穿着月白色半旧的旗袍,站在金鱼缸边上往里扔鱼食。
  他放缓脚步,轻轻走到近前,看着她对着一缸子金鱼怔怔出神,不由微笑,也不出声,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过了好一阵,纪渝幽幽叹口气,突然察觉身边有人,一回头,看见纪川,也不觉意外,只是颤巍巍的冲他微笑,眼眶一热,眼泪就流下来。
  纪川吓了一跳,忙过去,像很久以前那样,自然而然拥住妹妹,细声问道:“怎么了小渝?是不是吓着你了?”
  “不是不是。”纪渝在他怀里摇头,过一会才挣开,自己胡乱抹着脸,“就是太高兴了。一下子见到了爷爷,姨奶奶,锦华姐姐,还有你。大哥,”她看着他,水滢滢的眸子在夕阳下发着亮,“真的没有想到你回来了。在北平,连着一个月没有收到你的信,我都快担心死了,不晓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今天突然看见你,你都不晓得我有多高兴。”说到这儿,她停下来,望着哥哥眨眨眼,“哥,你不会是为了锦华姐姐才跑回来的吧?”
  “小丫头,别乱说。”纪川哭笑不得,过了一会才沉声道:“爷爷他只剩下几个月的日子了。”
  “什么?”她的表情僵住,“怎么会?爷爷不是很硬朗吗?”
  纪川不语,拉着妹子走到花园里的石条凳边,并肩坐下,“这也是我这次回来才知道的。你知道姨奶奶曾经救过爷爷的命吧?革命的时候。”
  “是的,姨奶奶说过,那时候爷爷受了伤,晕倒在她的门口。”
  “爷爷受的是枪伤。”纪川静静的说,“弹片一直留在他的身体里,这么多年,因为身板壮,原没有太大的问题。只不过老人家渐渐年纪大了,有些老毛病就多了起来。年前爷爷中过一次风,当时请郎中扎了三个月的针,慢慢就好了。大家也就多小心些,谁也没有想到问题会那么严重。”
  纪渝紧张地拽住哥哥的袖子,“怎么了?”
  “爷爷这几个月老有心口疼的毛病,后来专门去了武汉看西医,才知道是当年留下的弹片在身体里起了变化,毒素融入血脉……药石无救!”说到最后几个字,这个平日里不大动声色的男人声音竟有些哽咽。
  纪渝心中一凉,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转,终于没有流下来。她闭着眼,只觉一片凄惶茫然,过了半晌,才小声问兄长:“哥,难道真的没有救了吗?你在法国不是学的医吗?”
  “若是在法国,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是爷爷的年纪,要去法国,是不可能的啊。日本也可以,然而九一八以后,爷爷是断不肯与日本人有一丝牵扯的了。”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爷爷那么好的人,难道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不再说什么,无力的将头靠在纪川的肩头。
  兄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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