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曾以为扬州沈宅定已被翻抄一空后空置荒废,孰料,竟是一草一木皆养护得极好。连我最后离开厢房时,放于妆奁前的那支梅花簪都分毫未移,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纤尘不染、窗明几净。便是那只聒噪话痨的大鹩哥也还挂在窗台下,兴奋地在架上跳来跳去,居高临下看着来来往往重又热闹起来的家人。
两年不见,小弟弟沈在已全然褪去孩童稚气,蹿高许多,站在我一旁竟隐隐有男子汉的气魄,叫人心生安定。大弟弟沈世已于去年娶亲,娶的是一个楼兰当地女子,窈窕妩媚,虽并非出自名门,爹爹和大姨娘却也不加反对。现下举家迁返扬州,那楼兰女子自然也跟了回来。
家人似有默契一般,绝口再不提那些旧人旧事,只当中间过往几年皆是空白。唯我初返扬州那日,爹爹抱过我的肩头按入怀中,叹了一口气,“妙儿,只怨你爹我识人不清,误了你啊!”
我靠着爹爹肩头眺望远处隐隐绰绰的瘦西湖,面上扯出一笑,“如今这样也挺好。”
沈家一门还魂之事在扬州城中私下里被传得沸反盈天,简直盖过宋席远登基之事,但凡能找点借口登门的人皆要上沈家亲眼见识一番,只差不能亲自摸摸沈家人的面孔,探探是不是暖热的。
国中最好的武戏班子被爹爹请回了家中,铿锵之声于沈家大宅中重又不绝于耳,不过相较于台上唱戏的鼎沸熙攘,台下看戏的就冷清了许多,爹爹和两个弟弟忙于生意,姨娘们打小麻将,宵儿看书,剩下便只有我一人独自对着戏台。
我常常想,究竟是我在台下看戏,还是武生们在台上看我。
“妙儿,想什么呢?”爹爹像拍小孩一般一掌拍在我头上。
一日日过去,我原先健忘的毛病日渐好了些,却又得了个走神的症状,有时一走神便足两个时辰,现下就是这般,台上戏子们早作鸟兽散尽了,我还坐在偌大的戏园子里,也不晓得走神了多久,若非爹爹铁砂一掌,怕不是要到日头落尽了才能回魂。
我回身对爹爹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些秋乏。”
爹爹绕过圈椅,在我身旁与我并肩坐着,看着空无一物的戏台,约莫一盏茶后,开口道:“妙儿,宋席远那小子……”下一刻才想起方才提及之人今非昔比,这么称呼似乎不大对,遂改口道,“你知道,陛下对你尚有旧念,你不必……”
“爹爹。”我截断爹爹的话,伸手盖在爹爹的手背上,“您亦知是旧念,既是旧了,便就
让它都过去吧。”
爹爹大马金刀一拍大腿,“我女儿好志气!天涯何处无芳草,旧的我们都不要,爹爹明日里就给你寻个新的来!”未待我辩解,爹爹已斗志昂扬地阔步出园去。
我整整衣摆哭笑不得起身,以爹爹说做便做的利落性子,怕不是明日里我一睁眼,就有人上门提亲了,须和爹爹说说清楚才好。
我出了戏园,绕过假山亭台,没寻着爹爹,却在晴雪堂后瞧见大弟弟的娘子在逗那大鹩哥玩耍。
她似乎正费力地想引那鹩哥开口,孰料一口异族生涩腔调,莫怪这鸟不肯开口,我都听不明白,怨不得这鹩哥平日里虽话痨,现下却紧闭着一张嘴,深沉地眺望假山上的狗尾巴草。
那大娘子亦有些气性,但见她伸手轻轻拽了拽鹩哥的尾巴,本来还摆谱的鸟儿似被惊怒了,扑扇了两下乌黑的大翅膀,歪着小脑袋看着大娘子,口中念念有词开口骂道:“或抄或诛!或抄或诛!或抄或诛!”
我一下敛去唇边笑意,这四字原本是我心中魔魇禁忌,冷不丁被它这般聒噪大喊出来,一字一字砸得我脑仁儿生疼。
只是这鹩哥大喊大叫非但惊动了我一个人,连在假山阳面看书的宵儿也被这声响惹得探出
头来。
那大娘子先是被这鹩哥一本正经说出此话给惊了愣在一旁,后来倒像是反应过来,直拿着
柳枝戳逗它,“你还摆架子吓唬我?是哪个教你说这话的?”
宵儿似乎见那鹩哥被戳得跳来跳去有些可怜,遂扒着假山一角轻轻应了一句,“是三三教它说的,大舅母。”
宋席远?
“三三?谁是三三?”大娘子疑惑。
宵儿却不再答她,重又坐回凉亭看书,大娘子无法,终是讪讪而去。
我立于廊檐下,心中疑窦骤生,这话难道不鹩哥在裴衍祯和宋席远密谋之时偶然听见学来的吗?宵儿说是宋席远教它说的?但是,裴衍祯又亲口承认曾说过这四个字。
“宵儿怎知这话是三三教的呢?”我进了凉亭在宵儿身旁坐下。
宵儿见是我,一下靠过来依恋地倚进我怀里,“我看见三三拿碎肉哄它说的。”
“哦?在哪里瞧见的呢?”
宵儿小手一指,“就在花园后面的那个小屋子里,我抓小猫看见的。”
花园后面的木屋乃堆放肥料、花种用的,平时罕有人至,是了,宋席远曾入沈家当过一阵子的花匠,那时,这大鹩哥常常停在他的肩头傍他左右。只是,他这般做法意欲何为?难道是为了隐晦向我们沈家通风报讯?……
一月之后,新皇微服南巡一路察看民情直至扬州府。明明宋家在扬州的宅第比谁的都大,比谁家都建得考究华丽,皇帝偏生要住入沈家。
虽则宋席远过去在沈家住过不是一趟两趟,然而如今身份大不相同,这一来不能唤作“暂住”得叫“接驾”才对,新皇虽无甚要求,沈家人却总不好草率怠慢他,故而家中人一忙碌了起来,我以为沈家上下真心盼着宋席远来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宵儿。
宵儿自小除去我外最亲近的怕不就是他了,自半月前听闻宋席远要来,已不经意问过两回了。
新皇初至那日,宵儿见了他还有些生疏矜持,待宋席远与他闹了一会儿,半日过去我再在后园鱼池边寻见他二人,已是熟稔非常,宵儿正趴在宋席远肩上酣然入梦。
一旁绿莺本要向他行礼,宋席远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唯恐吵醒宵儿,一面将绵软睡去的孩子交入绿莺手中让她抱了下去。
“妙妙,你确定弗有弄错?”目送绿莺抱着宵儿走远后,他突然回身用扬州方言问了我句叫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话。
“何事弄错?陛下所言妙儿不明白。”我恭谨地敛眉半垂眼答道。
“妙妙,你这不是折煞寒碜我吗?你我之间说话哪里需这许多拘谨,你还是唤我名字吧。”宋席远伸手来扶我手臂,被我不着痕迹避了开。他收回手掸了掸眉梢,道:“你确定宵儿生父是……不是我?你看宵儿和我多亲近。”
远处,宋席远的一个随身侍女正若即若离守在后园小月洞外,身姿窈窕,似乎正是那于洛阳有过一面之缘的画扇。我转过头,悠悠道:“此事不难理解,哄孩子和哄女人的道理本来相差无几,陛下素来女人缘好,哄起孩子自也是得心应手。”
宋席远晒谑一笑,将折扇在手心一敲,欷觑道:“可惜哄不来心中人……”
“陛下玩笑了。”我朝他微微欠身,此时,头顶一阵风过,抬头一看却是那大鹩哥不知怎么发现了宋席远,竟还认得,扑簌簌飞落他肩头,兴奋地直叫唤。
宋席远拿折扇敲了敲它乌黑发亮的小脑袋,那鹑哥如今愈发有大爷的谱了,被敲得恼了,
张口便训:“或抄或诛!”
闻言,宋席远似有一愣.手中折扇生生顿于半空。
“这话是陛下教它的吧?”我转过身直视宋席远,“否则,以裴衍祯那般缜密的性子,如何会在商议要事之时放任一只学舌的鹩哥于一旁学去。且这鹩哥虽聪颖,却毕竟非人,如何听得一遍就会说?”
我正待感谢宋席远让只鸟儿通风报信,孰料,下一刻,宋席远却面色一沉,截断我道:“不错,是我教的。”
我本无甚疑惑,然观其面色不定,似乎另有隐情,我心中一转。
宋席远也绝非简单之人,凭当初允诺我一事便知。我当初答应助他,但前提是他日事成,他不得伤害裴衍祯性命,那时他应承得爽快,事后也果然并未取其性命,然而,却非是为了兑现承诺,乃是裴衍祯手中还握了一支精兵强将,并不受他印章所辖,唯听令于裴衍祯本人,且这支军队养于关外只备万一。如今宋席远虽得登大位,然羽翼未丰,不得不忌惮于他手中所拥之兵,遂只将裴衍祯流于洛阳,又可做个顺水人情于我。商人本色尽现。
以宋席远张扬佻达的性子,他教这鹩哥四字若是为了通风报信,现下听我提及,定已天花
乱坠向我邀功,但他却面色风云霎变,似乎万分不愿提及此事……一个大胆却不好的猜想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裴衍祯的原话……”我逼视着他,“陛下是不是漏教了一些?”
“妙妙!”宋席远木规避我的目光低头梳理那鹩哥颈间的细毛,闻言猛一抬头,“你知道了?”
“我既助了陛下绵薄之力,难道连知悉真相的权利都没不有吗?” 我看着他,惟恐错漏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幻。
宋席远别开头,烦躁地伸手扶了扶鬓角,似不知从何开口说起,最后回头一苦笑,道:“不错,当年是我断章取义教了这鹩哥,然而,若非他手段狠辣意欲过河拆桥灭我宋氏门,我又如何会放着好好的太平商人不做,非要机关算尽去争这天下第一把椅 ?”
“他……”我一开口便被他截断。
“当年你自写休书离开宋家后,我便已与裴衍祯联手,算得是他的下属,助其夺位,岂料一日误入裴府密室,却听见了他与展越的对话,那时,我才知晓不论是皇帝还是裴衍祯,皆不会放任宋家做大。”宋席远手心紧握。
“你可知裴衍祯对展越说了什么?”但见他唇角一弯,勾起讥消一笑,“他说:事成之后,宋家万不能留,宋氏一门,或抄或诛!”
“宋家早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谁上位,被拿来动刀子充国库的,永远是宋、沈此类豪富巨商!而沈家……裴衍祯虽表面敷衍应承我功成之后将沈家商路尽归宋家,实则,沈家他万不会动…… 唯余宋家!要想保宋家,唯有破釜沉舟,我自己登位!”
脑中嗡的一声,我已不知心中是何想法滋味,“所以,你就截了其中只字片语教那鹩哥,好叫沈家人误会裴衍祯要下手的是沈家?好叫原本站于裴衍祯一头的沈家悉数倒戈助你入青云?” 此刻一切的迷雾昭然若揭,我顿时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那鹩哥那些日子失声是裴衍祯所为,如今看来,莫不是陛下所为?!若是裴衍祯心虚要封那鹩哥的口岂会只用辣椒?怕是陛下恐它开口叫裴衍祯听见坏了大事,故而用辣椒封其口,待裴衍祯进京之后,那上门瞧病的小郎中怕不也是陛下授意所派?”
“妙妙,你果然聪明。”宋席远苦笑,“我本不意如此骗你骗沈爹爹,只是,若你当初处我的位子上,你亦会如此为之。”
“陛下好计算!沈妙一点都不聪明… … ”脊柱瞬间被抽了去。我捂住脸孔顺着小塘琉璃沿,慢慢滑坐而下,“若非蠢笨至极,又怎会让一只鹩哥给骗得颠三倒四,混淆黑白… … ”
“妙妙,我的计策并不精巧周密,只要细看,其中纰漏甚多。只是……无论是我抑或是裴衍祯,你都未全心信任过… … 稍有风吹草动,你就会立刻站至对面,首先质疑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