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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雅曼,您还等什么?”
斯泰纳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脚。他亲切地昂起头来,好像要带领我们发现美好的东西。我们身后,弗朗切西卡和雷蒙在卸行李。我低着头,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我飞奔着上楼。
“啊,邦雅曼,我想起来了。我忘了告诉您一件事了……埃莱娜已经不爱您了。”
我惊呆了,抓着楼梯的扶手。
他轻描淡写地说:
“您抛弃了她,她不能原谅您。”
“我不相信您的话。您还在撒谎。”
“您想亲自问她吗?那就请吧!上楼呀,没人挡着您。”
我一阵头晕,脚也站不稳了。我完蛋了。我最坏的预感在斯泰纳这里得到了证实。
“来,我想让您听点东西。”
他把我带到客厅里。一台录音机已经放在桌上。他开了录音机。是埃莱娜的声音,非常压抑:
“不,弗朗切西卡,他不作任何抵制就扔下了我,这我不能忘记……他没反抗就去了。我还指望他赴汤蹈火回来解救我呢!这太天真了……他像一个温顺的奴隶,弯下了脊梁骨。他太让我失望了。这是一个既没有灵魂也没有勇气的傻瓜。我决不能再跟他一起生活了……我想起来,当我养着他时,他还偷我的钱。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回去,就要把一切都向新闻界和出版商披露:他们会得到关于他剽窃的详细资料。”
斯泰纳中断了录音。我如五雷轰顶。他又把磁带重放了一遍。每个字都像死刑宣判一样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不明白。在她以前的每盒录音中,她都说已经原谅了我。”
“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三个多星期以前,在她试图逃跑之前。”
“邦雅曼,这盒磁带是今天早上录的,在我们去饭店之前录的。三个星期以来,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我扑到斯泰纳身上,嚎啕大哭。我不愿相信这一事实。我失去了一切,埃莱娜背叛了我。
这时,弗朗切西卡和雷蒙也过来了,搂住了我。三人搂在一起,使我激动万分。我一一凝视着他们,从他们脸上寻找友谊和鼓励。弗朗切西卡用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她的掌心暖暖的,让人感到十分安慰。我的理智像蒙上了一层东西。我忘了自己身在何方,泪如雨下。斯泰纳这个诱惑者凑到我身边轻轻地说:
“邦雅曼,我需要她。绝对需要。我们喜欢她。您听着,我们宁愿毁了她,也不会把她还给您。只要您一句话,我们就永远把她隔离起来。作为交换,您会得到一切。”
我不再犹豫,我已昏了头脑。我的不适无异于默许。
一小时后,我来到一个漂亮的小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窗,散发出地板蜡的味道。我把鼻子和半个脑袋伸进一个巨大的吸管里面,那是一个用桃花心木做的锥形物,就像旧唱机扩大的口子,这器具用钢片固定在一张小桌子上,里面贴着一层塑料胶片。
我闭着眼睛,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从里面出来的新鲜空气,被一股甜蜜的气味陶醉了,那是埃莱娜的气味。她在慢慢地衰老,而我却在糟蹋她神奇的香味。这种甜蜜的香味几乎使我几天不吃不喝。我就像输了新鲜血液,一种挥发性的东西附在我的脸上,使我得到了新生。我获得了这个流逝的生命,通过鼻子,重温了我们的过去,我辨出了我的女友醉人的气息,闻到了她身上丰富的物质和她浑身所散发的华贵气味。这一切都像一股强大的魅力向我涌来,深深地把我陶醉了。有时,这种美妙的颤动使我激动得不能自己,找得脱光衣服,全身都得到享受。当呼吸得太猛时,我便躺在长沙发上喘气。这是一场可恶的呼吸盛宴,一场真正的嗅觉餮餐。我醉了,好像吸了女性的精华。我积蓄了力量:这株正在枯萎的美丽植物使我在世上获得新生。被关了三个多月以后,埃莱娜所盼望的那个人也许不会去救她,反而会惩罚她。我真不想知道。她马上就要出卖我,在她背叛我之前我先走一步了。我丝毫没有怀疑斯泰纳搞鬼,甚至没有注意到我正在犯一个荒谬的错误。我投身于这种狂喜之中。
埃莱娜充满了活力,我觉得她给我一点也是正常的。强壮的应该给衰弱的一点。我是黄昏,在对黎明进行报复。事实上,我感到自己正在新生,一种莫名的化学反应使我的血管充满了力量,肌肉更新了,皮肤有弹性了。我在那儿呆了差不多两个星期,贴着管口,大口大口地吸着我未婚妻的气味。
经过长时间的呼吸,我燃起了青春之火。我已不再是原先的那个男人:我的黑眼圈消失了,头发有光泽了,跟同龄人已没什么区别。有种新东西像是一层薄薄的磁附在我脸上。我甚至没想到,我在山中住了半个月,天天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当然要好得多。这种纯净的空气浴使我焕发了青春,我看见新的命运向我敞开了大门。我成了另一个人,找到了一个家。我总羡慕那些友爱地欢聚一堂,生活有规有矩的男人。斯泰纳有一次对我说,在我们这个社会中,总有一小部分人逃避法律,不听命令,他们比大部分人都要看得远。我想成为这一小部分人。为了得到三人帮的尊重,我不惜任何代价。种种凶兆告诉我,前景光明。
一天上午,事先没有打过任何招呼,斯泰纳和弗朗切西卡把我叫到厨房里,有点直截了当地请我离开这里。我愣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不可能。我们不是有交易吗?你们答应过我……”
“邦雅曼,我们信守诺言。您把埃莱娜给了我们,您闻了她,我们两讫了。”
“可你们为什么要打发我走?我做错了什么?”
“您对我们再也没有用处了。”
“我想……我想我们是朋友!”
“我们将来仍然是朋友,邦雅曼……不过,是远距离的朋友。”
我请求延期,申明种种理由。我甚至准备付房租,付我自己的那份。他们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他们撵我,把我当成一个小伙计,一个废物。他们看不起我,连次要的工作都不让我做,甚至让雷蒙监督着也行啊!这是致命的一击,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失去了知觉。我为他们牺牲了一切,他们却要抛弃我。于是,我进行了反抗,跑到房间里,把自己反锁在里面,然后,乘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威胁说要报警。斯泰纳立即抓住我这句话做文章,把我塞进他的汽车,开到附近的城市里,停在警察局门口,一直把我拖到台阶上。
“好了,把您的秘密告诉他们吧!”
一个警察走出来,斯泰纳叫了他一声,他们认识。
“队长,这位先生想向你们报告发生在我家里的一系列罪案。”
队长笑了笑,拍拍斯泰纳的肩膀,甚至没看我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把您心里所想的东西都告诉他们呀。”斯泰纳轻声说,“您是个小人物,您管得太宽了。”
作为报酬,他给了我两万法郎,并祝我好运。雷蒙穿着紧身内衣,绑着皮裹腿,骑自行车——为了省钱——把我送到了蓬达利埃火车站。这个黄鼠狼似的小男人一路上懒得开口,我一说话就被他喝止。他们掌握了关于我的材料,所以,他们感谢我为了他们不惜名誉扫地。
这件可悲而鲁莽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首先去了埃莱娜家,把所有可能连累自己的东西都取了回来,并小心不让任何人看见。然后,我回到第十九区的那间小屋,我一直付着房租呢!我恢复了旧日的习惯,天天在外面游荡。一年来,我一直过着奢华的生活,有人侍候。现在,一想到手头拮据,我就感到害怕。我觉得自己很悲惨,很渺小。我试图完成我的第二部小说:我变本加厉地剽窃别人的作品。现在,我整页整页地抄。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我达不到任何目的。斯泰纳对我撒了谎,我并没有什么才华。我尽量不想埃莱娜,免得陷入耻辱与忧伤之中。
两个月过去了,我勉强度日。一天上午,我约了一个出版商,让他看看我的初稿,我担心得要命。当我痛苦得左脸变形时,我便刮脸。我绷紧下颌,缩着嘴,一副怪相,眼皮发跳,视线模糊。这种状况持续了半分钟。但一小时后,当出版商沉醉在我一字未改(除了标点)照抄的纳波可夫、维克多·雨果、纪德和瓦莱里的句子当中时,我的脸又挛缩起来。
“您是不是牙疼?您翘着嘴唇,好像齿龈很痛似的。”
我拔腿就跑,稿子也不要了,任其散乱在桌上。我跑呀,跑呀,一直跑到喘不过气来。我每次在玻璃跟前看自己,都发现自己的脸被撕成两半,扭曲得十分可怕。我在床上缩了好几个小时。抽搐停止了,但我一照镜子,脸又马上抽搐起来。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天,我的病发作得很厉害,脑袋疼得像要爆炸,眼皮像百叶一样落下来,斜斜地挡住了视线。我的左脸扭曲得可怕极了,跟右脸根本不协调。它满是皱纹,想怎么变就怎么变。突然,一切都明白了:这个在浴室里照镜子、脸上抽筋的人不是我,而是埃莱娜!我复制了她忧伤的抽搐。由于吸了她的气味,我已与她合为一体。她的脸叠加在我的脸上。我以为偷了她的狂热,她却给了我她的错乱。她在对我进行报复呢!她抓住我,对我施加影响。她从我内心深处跳出来,想抹杀我。我自己身上卑劣的东西也涌了上来。想到自己会引起别人的谴责,我不禁害怕起来。我开始像隐士一样生活,避开光线太强的角落和人太集中的地方。我害怕别人在我身上发现埃莱娜的影子,怕别人告我绑架。她沉默的影子到处都跟着我,准备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跳出来。当我的这一边脸在扭曲时,另一边脸则重新开始衰老。青春气息的所有好处都消失了,尽管我的痛苦暂时得到了减轻,皮肤也光滑了,我怎么能相信这种神奇的药,相信这种废话呢?今天,当我照镜子时,我会发现两个人:一个逐渐衰竭的老人,一个正在做鬼脸的调皮的年轻女人。
从此,我奄奄一息。我在一家药店里买了几个面具,您都看见我戴了。在遇到您之前,我得消灭于坏事的痕迹,免得暴露自己的剽窃行径。我已经停止写作了,钱也用完了,只好离开那间陋室,住在一个更小更脏的地方。我躲避众人,昼伏夜出。我躲在马路上,躲在巴黎最肮脏的地方。三天前,在圣路易岛①的河堤马路上,我被警察抓了。他们把我送到了主宫医院。我走投无路了。看见您时,我才决定开口。您看起来比别人更温柔、更闲、更心不在焉。我已经一无所有,为了赎罪,我甚至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我几次打电话到汝拉山去找斯泰纳夫妇,但电话线拔掉了。我去查询,结果根本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医生,您得帮帮我,您得找到埃莱娜。
①圣路易岛:巴黎塞纳河中的小岛,在斯德岛附近。
邦雅曼提高了声音,他几乎是在喊。大教堂里闹哄哄的,11点钟了。一群群游客像流水一样从中殿的这端走到另一端。我们比在孤岛上还孤独。我仍像孩子那样好奇,坚持要看他的脸。他很不情愿地同意了,我失望极了:摘了面具,脱了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