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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了一下双眼,吁了一口气。
“没事,知默,我只是……作了个梦……”他沙哑地挤出声音。
“又是那个噩梦吗?”安知默转身看他,向来冷漠的双眼兴起了淡淡的关怀与怜悯。
这个男人的记忆穿越了千年,十八世来,他承受了多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只为在滚滚红尘中找寻着一份虚缈的感情。
那以鲜血为经,以性命为纬的情咒,织成一张网,将他团团包住,他挣不开,褪不了,只能一直在网中挣扎,直到找到她,只有她才能救他……
但她又该怎么救他呢?他是她最敬重的哥哥,她和他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爱情?
她这双通灵的眼,为何看不透当年白家三姊妹所下的“情咒”?为何解不清她与他成为兄妹的因由?
安知礼看了她一眼,徐徐下了床,故作轻松,“我没事,知默,你别担心。”
“哥,如果痛苦就说出来,别一直忍着。”这十九年来,她看着他夜夜为过往困扰,心里也不好受。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真的没事,去弄个早餐吧,我今天早上有课,得出门了。”
安知默温顺地点点头,走出房间。
由于父母在五年前相继去世,照顾妹妹的责任就落在安知礼身上,还好那时他已二十五岁,要照顾小他十一岁的妹妹并不费力,加上父母留下一笔可观的财产,让他可以顺利带着安知默前往北京大学攻读硕士。并提供生活上的一切开销。
他花了五年的时间,去年以优异成绩获得博士学位,被北大留下来担任讲师,后来,F大透过管道与他接洽,希望他能到F大中文系教书,那时,正巧安知默也很想念台湾老家,于是他便接受约聘,在学期结束后回到台湾。
台湾的老家是栋屋龄三十年的日式别墅,靠近天母,虽然老旧了些,但占地颇为宽广,又有前庭后院,稍做整修之后。住起来也颇为舒适。
只不过,住在这里,要到F大上课可就麻烦了,他得转两班车,花将近两小时的车程才能到学校,因此只要早上有课,都得早早起床,才能赶得上上课时间。
安知默不只一次劝他买车,但他却觉得搭车比较轻松,不用费神,还能在车上打盹补眠,也没什么不好。
兄妹两人一起用过早餐,安知默赶着去上她的课,他也出门走向捷运站。
上了车之后,找个位子坐下,他照例拿出书来看。一下子便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四周的纷嚷一点也不会干扰到他。
过了一站,坐在身边位子的人下车去了,另外有人急急地坐下,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钻进了他的鼻间,他微微一怔,从书中抬起头,立刻对上了一双水盈盈的黑眸。
这是……
脑子还没转过来,黑眸的主人已经巧笑出声。
“教授,早啊!”潘写意笑咪咪地打招呼。
“潘……写意同学?”他向后靠,惊讶不已,潘写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家境富裕的她不是都搭私家轿车上下学的吗?
“好巧哦,竟然遇见你。”她眨眨眼,笑得如早晨绽放的清莲。
天晓得为了这个“巧合”,她花了多少工夫,为了能与他碰面,她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要司机载她列捷运站,然后等着他出现。
起初她一直没看见他的人影,后来,车子进站,她才瞄见他那少见的深灰棉袄身影,于是跟着上了车。
“是呵,真巧。他不知不觉跟着微笑起来。
今天的潘写意穿着一件粉芋色的毛衣,搭着白色长裤,一头及腰直发整齐地披垂在后,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赏心悦目极了。
“教授今天早上有课?”明明早已将他的作息和课程全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她还是得装装样子问问。
“是啊,今天早上研一有课。”他除了诗经选读,还兼任研究所的指导教授。
“平常你都搭这班车吗?”她嘴上问着,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安知礼只要早上第一堂有课一定搭这班捷运。
“是的。”他点点头。
“要搭到车站再转车,不累吗?”
“还好。”
“搭捷运还得到车站再换公车,不是很麻烦吗?”
“习惯就好了。”
“为什么不考虑买车?”她其实满心疼他这样舟车劳顿的。
“呃……因为……”他被她一波波的问题考倒了。
“要是你有车,我就能搭你的便车了,真可惜。”她又道。
“潘同学,你……”他无奈又好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叫我写意就好了,教授。”她对他见外的称呼一直颇有微词,好像特意要拉大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似的。
“写意……这名字很好听。”他赞叹道,这名字配她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是吗?你喜欢吗?”她欣喜地问。
“当然。”每每看见她的名字,他整个心都会温柔起来。
“那……比较喜欢人还是名字?”她顽皮地问。
“这……”他呆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悄悄地叹口气,她知道,这种直接的问题太厚脸皮,也太为难他了,于是佯装看着四周拥挤的人群,转开话题。
“我都不知道,早上原来有这么多人赶着上班上课……”她左右眺望,整个车厢都是人,刚才她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到安知礼身边。
安知礼笑了笑,听潘写意这么说,他就知道她一定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食衣住行都由家里打点,从来没为这种生活小事伤过脑筋。
“教授,你笑什么?”她转回头,正好看见他的笑容,不禁问道。
“没什么……”他低下头,再度翻开手上的书。
“你一定在笑我不知人间疾苦,连挤车这种事都没经历过,对不对?”她察言观色,立刻猜出他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他一愣,没想到她这么敏锐。
“要猜出你们这些人的心还不容易。”她嗔他一眼,在嘴里嘟囔。像他这种人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不需花大脑就能看穿了。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楚她的话。
“我虽然很少自己出门,也没搭过捷运,可是我可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呆子。”她哼了哼。
“我没说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呆子啊。”他无辜地道。
“你没说,不表示你心里没想过。”她轻哼一声。
“我真的没这么想过,我甚至认为,你非常聪明,聪明得……”他停住不语,思索着适当的词藻。
“怎样?”她凑近他追问。
那股栀子花的香气随着她的贴近更强烈了,他心神一震,急忙往旁边挪开。
这动作刺伤了潘写意,她蹙着眉,缓缓坐直,拉开与他的距离,讪讪地道:“原来你不太喜欢我……”
“我并没有……”安知礼知道自己防范得太明显,但他绝不是针对她,而是他不得不戒慎提醒自己,此生,他只能守护着安知默,即使知默是他妹妹,他也不能对不起知默。
从小到大,他和知默之间的关系就像一条绳索紧紧勒住他,为了解开他灵魂不死的血咒,他心甘情愿禁情欲,不和任何女人往来,这已是他唯一能为当年的新娘“白静雪”做的事了。
只是,这些内情他又如何能向潘写意说明?这是他的秘密啊!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大概有很多像我这样主动向你示好的女学生吧?所以你觉得烦……”她受伤地自嘲着,俏脸酸涩。
一样哀怨的神情,一样伤心的语气,让安知礼心头抽痛,脸色骤变。
眼前以一双充满责难的眼神盯着他的潘写意,竟和当年的白清雪如此神似……
“雪……”他怔怔地轻唤着那原该深埋在他心底的名字。
潘写意愣了一下,眉心蹙得更紧。
他在叫谁?
这时,车厢中响起了到站的广播,她吸口气,起身随着人群下车,但大多数人急着在短时间内挤出车门,没有搭车经验的她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失衡向后倒下。
“呵……”她惊呼一声。
“小心!”安知礼见状,一个箭步冲向她,从背后将她抱住。
她跌进一个温暖的臂弯之中,和煦的气息紧紧包围住她,她忽然有点恍惚,有点心酸,又有点欢喜……
“潘写意,你没事吧?”安知礼用身体替她挡开不断挤过来的人潮,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她细声地道,吸吸鼻子,无法理解那一波波从心中泛滥开来的浓烈情怀究竟是什么。
“来,跟我走。”他拥住她的肩,护着她走出车门。
跟我走!
这三个字意外地撼动了她的心弦,她浑身一颤,眼眶蓦地感到灼热,总觉得自己等这句话已等了千年之久……
紧偎着他,她才安然地下了车,不过,月台上仍都是人,大家往东往西,走南走北,脚下都非常匆忙,看着这样的场面,她也不禁眼花撩乱。
安知礼一下车就放开她,双手规矩地收回,看她一脸茫然,亲切地道:“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搞不清楚方向吧!我带你去转搭公车。”
要带我去搭车也不用这么快就放开手啊!
她有点不舍他的怀抱,在心里频频惋惜,不过表面上仍保持礼貌,挤出浅笑。“好,那就麻烦你了。”
安知礼拎着黑色提包,迳自走在前面,她调整一下肩上的背包,紧跟在后。只是,走没几步,她就对这样的距离不耐烦了。
“哎呀!”她故意在阶梯上绊了一跤。
“怎么了?”他愕然回头。
“教授,我的脚好像扭到了……”她用那凡人无法挡的可怜神情望着他。
“真的?痛吗?”他不疑有他,立刻回到她身边,关心地问:“严不严重?”
“还好……”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心。
“来,我扶着你慢慢走。”他伸出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