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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乃是半月之前。
有从京城路过的货郎夸张比着手势:“乖乖,那场面!四王爷亲自督场,一把刀得有这么长,一杯烧酒撒下去,一眨眼二十颗脑袋齐齐落下来,喷得那刑场上顷刻间血流成了河!”
他的动作夸张,手掌持平,一忽而在脖子处一割,一忽而又在脸上天女散花,白眼往上翻,形容得惟妙惟肖。
唬得寨民们齐齐吸着冷气。
便有人擦嘴道:“听说是好心收养了个孤女,那孤女却对朝廷的将军动了情,堪堪坑了自己的老爹!”
“呸,这样的人,真应该下地狱!”众人满脸唾弃。
阿珂听不见,然而从看那口型与手势依稀分辨,亦猜到义父经历了如何的惨死。脑袋里浮现出这些年赵洪德夫妇朝夕相处的张张画面,只觉得心如刀割,满腔的恨意汹涌而来,浑身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许是她的眼神过分冷冽,众人纷纷看过来。见阿珂用头巾遮着脸颊,便越发好奇:“这姑娘,你没事吧?脸色怎得这样难看?”
“没事……”阿珂摆摆手,那一张张陌生的脸逼过来,好生突兀,就仿佛进入了恐怖的梦魇,眼前一瞬间发黑,好似整个人都快要栽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官兵兀地斜眼看过来。
眼见就要穿过人群走到自己这里,阿珂忙揩着头巾准备告辞。
手心却忽然握过来一只清凉大手,回过头去,看到李燕何着一袭宽松布衣长裤站在身后:“娘子原来在这里!感了风寒还要到处乱跑,让相公好找。”
少年头上扎着当地人的湛黑色头巾,看起来越发清白俊秀,那绝色容颜立时又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呀,竟是燕相公家的小娘子,我说怎长的恁般好看!”有熟识的大婶子认出来,气氛一时复了先前轻松。
原是山寨子民……官兵推回了原地。
“呵呵,贱内自小调皮多事,饶长辈们笑话~”李燕何便对寨民们歉然笑笑,大手在阿珂腰际处揽紧,将阿珂拖出了人群。
“臭丫头!背着我下山来,你不要命了么?”恶狠狠的龇牙。
阿珂咬着嘴唇,心有余悸:“周少铭……倘若我不亲手杀了他,我赵珂就不配苟活于这个世上!”
李燕何嗤鼻:“哼,怕是仇还没报,你一条小命便已经被自己坑死了!”说着不顾阿珂的挣扎,只是抓紧了她的手,不容许她再走散。
铺子里的老板娘只当他小两口吵架,便大着嗓门招呼道:“燕相公,你家小娘子这般弱不禁风,你可得让着人家!欺负媳妇在咱山哈寨可行不通呐!”
一席话说得众人立时又看过来,这会儿眼神怎么忽然没有先前客气。
李燕何额头冒起黑线——好一个“弱不禁风”,天知道她一指甲便能将人掐个魂飞魄散好么?
却不敢惹动众怒,只是陪着笑脸:“是是,大娘教训得是。晚辈从来不打女人……不比某些人凶残。”
暗暗阴鸷地斜了阿珂一眼,见阿珂只是瞟着天不看他,他便知道她定然又小人得意了……明明心里头很愤怒,怎么忽然又有点儿没骨气的小满足。大手将阿珂拽到身旁,这个惯是虚伪爱装的女人,回头定罚她扛米上山!
便将肩上的布袋拆解下来,做了个浅揖道:“大娘且替我量上一袋米,晚辈一会过来了再取。”
“好咧,放心吧,小伙子还算有救!”老板娘爽快的应和着。
阿珂瞥来一眼:“从前只见你与人为恶,此刻你倒是与人相熟!”
……恶女,你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李燕何清致面容上掠过一丝阴戾,天知道他有多么反感与这些山野粗民交道。低沉着嗓子,口气又复了昨夜的阴冷:“哼,不是要去寻大夫么?我陪你去就是。”
大手将女人的小手蜷进掌心,轻步如风,眼睛却只是不看她。
然而他嘴上虽不肯承认,这不似人间的山民市井,终归还是在久寂的少年心中揉进了人情暖意。
知道这小子执拗不比常人,阿珂便只是装作不曾察觉,凶巴巴怪他一句:“做什么又犯花痴,走就是!”
一句“谢”憋在胸口,闷了半天依然说不出。就怕他听了更加得意。
拐了个弯,到得一处低矮清简的房檐,门上挂一枝半旧的帆布,斑驳着一个墨色“医”字;里头光影黯淡,草药飘香——这便是山寨里唯一的老大夫了。
阿珂垂下的手握了握,先一步跨进门去……
☆、第59章 山野浓情(下)
半山腰上独落落的小院子,到了太阳落山后就静悄悄的,除了鸟鸣蛙叫,再闻不见什么人声。
饭桌上摆着四盘小菜,是李燕何裹着围裙在灶房里鼓捣了一个下午方才做成。那对面的聋子却只是低着头扒碗,一个晚上没有抬起头来夹过一筷子。不大的屋子内,只听得煎药的盖子在扑腾腾唱响,沉闷得要死。
听得李燕何烦躁,便夹了一筷子菜扔进阿珂的碗里。
那菜汁溅了阿珂一脸,又咸又涩……阿呸,这戏子的厨艺真个是烂死了。
阿珂终于抬起头来:“干嘛?我又不吃辣!”
“既是不吃辣,今日谁又在店里一口气吃了两碗米线?”李燕何沉着嗓子,将饭碗一顿。
……臭小子,不是一夜不理人么,如何又一路跟下山来?
阿珂眯眼一看,看到李燕何基本没动过什么筷子,她就也不吃了,那在脑袋里盘旋了一晚上的狠话豁出来:“李燕何,你又何必留在这里和我互相折磨?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你大可以去找一个比我……比我干净的,也不至于让你厌恶得连饭都吃不下去!”
一席话听得李燕何气极,咧着嘴角冷笑:“怎么?莫非你又想赖了欠下我的帐,准备将我甩了,好回去同你那周家大少爷相夫教子么?”
“呸,不许你在我面前提他!”阿珂打断李燕何的手势,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油纸包着的银票:“拿去,足够抵我这条半残的性命了吧?你可以拿着这个走了!”说着站起身来,望药罐子方向走去。
天晓得她有多么的怕痛怕流血,可是这个孩子生下来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一出生便带着满身的仇恨,有一个血海深仇的老爹,背着几条性命的血债,连爱恨都身不由己。她都已经吃过了其中的苦头,又何必要让亲生的骨肉再重来一回?
然而这孩子若是死了,周少铭也不得好活,她非要将他拉下去陪葬不可!
窗外凉风透进,将一沓银票吹得呼呼声响,女人已经走到灶边,将药罐子启开:“你今晚便去收拾吧,明天早上起来,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
“小不归,你不要逼人太甚!”李燕何并没有抬头,一双筷子在少年掌心蜷紧,瞬间捻作一剖竹粉翩飞……好个狠心的女人,他都还未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呢,她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破釜沉舟了。天知道他为了今日的相依为命,付出了多少的代价么,怎么容得她轻易拿性命去搏?
眼看阿珂就要端起药碗,李燕何豁然起身,两步上前将阿珂手腕握住:“恶女,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屡屡狠心的装作不知,为何你偏偏就能对我这样不公平?……我真是后悔,倘若那个夜晚我再狠一点心,此刻你肚子里怀的就是我李燕何的骨肉,断不会被他周少铭占去!你又何至于落得如今的下场?”
阿珂被李燕何桎梏着,即便听不见亦能将那唇型看得分明,浑身不由微微一震:“你说什么?……什么夜晚?”
“哼,不记得了么?你在我的房中喝醉,像一条小蛇在我身下蠕动着双腿,蔓藤一般与我缠绕……我原想等杀了那狗皇帝再与你把这些说出,然而你却、你却迫不及待又与他周少铭……!”那回忆是李燕何一生的痛,他的眼神又开始发狠:
“分明你已是我李燕何的女人了,你却又移情别恋!我每想起你与他欢爱一回,便恨不得将你们一刀子杀了干净!可是我不忍心,我怕杀了你,我便不知道自己这半生还剩下来什么?”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龇着牙,非要阿珂看得一清二楚。
阿珂大脑中瞬间空白一片,眼前浮起那个醉倒在大街上的风雪之夜——身上有淤青,下处有隐痛,然而第二天月事便来了,她因此并没有多想……怎么也没想到竟是……
难怪御花园内,那少年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小不归,你是爷的第一个女人……”
难怪溪边与周少铭初欢后,他的眼神里掠过那一丝纠痛的空落……
怎么也没想到……真该死啊,阿珂你这些日子自认为满满胜券,到底最后都做了些什么?
“所以我不配!我满心里都是报仇,我偏偏要他姓周的爱了我又后悔,我自以为是,却把自己赔了进去,把义父干娘还有天和会的弟兄们都栽了性命!他们说的没有错,我根本就是一身的肮脏……如今天下人都笑我忘恩负义,你又何必与我同流合污?”阿珂的眼泪颗颗掉下来,又狠狠地用力擦去,端起药碗就要喝:“这个孩子我是不要了,我不要她有一个像我这样的母亲,我也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
李燕何尚沉浸在思绪中,一刻间竟忘了去拦阻。眼看那红黑的药汁就要顺进女人的唇中,慌忙一把将碗打碎在地。
瓷片掠过阿珂的脸颊,那苍白上顿时溢出一丝鲜红。阿珂抬起头来:“做什么一边嘲弄我,一边却又阻止我?”
“……你可知,这个孽种若是去了,你今生都不可能再有机会生第二个?”少年语气少见的冷冽。
“没有就没有,又如何?活着若是一种受罪,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阿珂红着眼眶,恨恨地咬着牙。
李燕何却终于从阿珂的双眸里看到了凄惶,这一刻他又想起她受过的种种苦,末了心中还是生出了柔软:“罢,你非要逼着我说,那我便告诉你……只要你肯安心同我在一起,我会将他视如己出!”
说完,终于重重的舒了口气……这句话,他想了一天一夜。是的,从一开始他就舍不得她受半分的苦。
阿珂心口抽搐得厉害,嘴角止不住的哆嗦起来:“谁要你管了,谁要你可怜?我的孩子留不留都尽随我自己的意!”推搡着少年清健的胸膛,又想要去煎第二副。
李燕何却拽住阿珂的手,将药往窗外重重一抛。也不顾阿珂的拳打脚踢,只是将她纤瘦的身体紧紧桎梏进怀里,修长手指掂起阿珂下颌,逼着她看他:“小不归,不要再闹了!我们都走了太多的弯路,上天却还是将我二人捆绑在一起,你为何就是不肯看明白?这世上只有我最适合你,从一开始就是,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胸腔里忽然涌起一股热血,那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好似非要用旁的什么来证明才可以!清逸身型猛然倾下,向女子微颤的双唇霸道袭去……
“唔——,混蛋!”阿珂始料不及,匀开双手拼命挣扎。
那拳儿打在少年肩背上“咚咚”直响,竟是痛得不行。他却全然顾之不上,大手将女人纤腰握紧,用力抵在身后的灶堂之上:“做什么拒绝我……又不是第一次了!”
阿珂的唇瓣柔软津甜,李燕何心中情动,吃得异常用心。他的身上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淡淡药草香,让人情不自禁的沉迷。阿珂起先还在挣扎,末了毫无抵挡能力,便只是闭起眼睛。
滚滚清澈的泪珠儿从女人泛红的脸上淌至李燕何的嘴角,微涩。李燕何才抚上阿珂胸前盈盈鼓胀的圆软,手中动作便是一顿……她竟是哭得这样伤心?她与那人在一起的时候亦曾有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