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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小女孩一跑到陈妃面前却突然慢了下来,用稚气的声音拘谨地行了个礼:“儿臣见过母妃。”陈妃正在喝茶,闻言也不动声色,甚至都没有转头看她。只见两个孩子站在她面前一动也不敢动。周围一片冷寂,只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很久后,陈妃才把茶杯放下。
但就是这样细微一个动作,都把采萱吓得身体微微抖了一抖。
陈妃正想开口,一转头目光却瞥见明宜,立刻堆起笑脸来:“妹妹怎么到这来了?”
“明宜见过姐姐。”
“不用多礼。”陈妃亲自扶起。
“在路上碰到采萱公主,跟着过来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小女孩跟着陈妃,应该就是表姐明樱的女儿吧。
陈妃笑了笑:“真是让妹妹看笑话了。这两个孩子太淘气了,放了课居然擅自跑到这梅花林来玩。姐姐可真是被他们气死了!”这样谈笑的语气跟刚才的表情截然不同,“对了,本宫差点倒忘了,明宜妹妹还是原来明妃的表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采萱公主还是明妃的女儿呢。”
明宜笑了笑,不作回答。
“还不过来给明母妃行礼。”
两个小孩子乖乖过来了:“儿臣见过明母妃。”
陈妃蹲下身抱着采萱,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采萱知道吗?这位母妃不仅仅是你的母妃还是你的表姨,来,快叫表姨。”
“表姨。”采萱抬起睫毛怯生生的叫着。
明妃报她一个善意的微笑。
此时,陈妃却突然起身,走过去盯着二皇子的后颈:“彻儿,你脖子上怎么回事?”因为俯身才看到的一道血痕。
“是……刚不小心被梅树枝刮的。”
“混账东西,又跟采萱跑出去玩乐!采萱只是个公主,而你是堂堂的皇子,你若不勤学苦读,将来怎么能让你父皇对你委以重任?!”
“过来。”又突然把郑彻拉过去,“让母妃看看。”
“……”
“疼不疼?”
“不疼……母妃……”二皇子声音有些犹豫:“其实不关采萱的事,是皇儿自己……”
陈妃瞪了他一眼,二皇子立刻噤声。
……
爱之深责之切,二皇子郑彻是陈妃的亲生儿子,骂得就算再狠,心里也是疼的。而旁边的采萱却一直孤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乳娘突然说:“娘娘,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奴婢看您能不能从陈妃那把公主要回来,毕竟您是公主亲生的表姨母,”
乳娘也是心疼采萱的,她毕竟是从小把采萱带大的。陈妃表面上对采萱好得很,实际上不知多嫌弃她。采萱还小,什么都不懂,可这个乳娘却什么都看在眼里。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陈妃娘娘在宫里面不是没有势力。整个照顾的宫女乳娘都被叮嘱了,谁敢说出去一个字,谁就得死。
“娘娘?”
明宜何尝不想这样。微微叹了口气,“我试试吧。”
如今的宫中一片喜气洋洋,宫女太监把每一处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前几日桑国与银国刚达成协议,五年互不侵犯。明日,银国特使便要回去。皇上下令办一场欢送宴,以示友好。
像是连天也跟着庆贺,十一月阴寒的天气竟然难得的出现了几日风和日丽。
明宜正跟着陈妃一道散步。
“陈妃姐姐你看,如何?”
“这不太好吧。”陈妃皱起了眉头。
明宜扶过陈妃的手步过九曲弯折的亭台,台下流水正潺潺。
“姐姐也知道,明宜一人在宫中实感孤独寂寥。”微风轻轻拂过,明宜声音轻缓:“上次见采萱公主玉雪可爱,才动了心思,况且她还是已是表姐的孩子,于情于理,明宜都应该照顾她。”
“可这……妹妹你也知道,本宫照顾明宜快有一年了,虽然采萱不是本宫亲生的,可本宫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的。况且彻儿和采萱的关系又好,姐姐实在舍不得。”
“姐姐……”
“妹妹,你别说了。姐姐明白你,你也要体谅姐姐啊。姐姐年纪大了,皇上宠爱渐渐少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彻儿一个孩子。有皇子虽然好,却不如女儿来得贴心。妹妹,你放心姐姐一定会好好待采萱。况且大家都在一个宫里,采萱有什么事,本宫一定先问过你这个表姨母。”
陈妃用绢帕拭了拭嘴角。
笑话,她怎么会把采萱给她?
皇上一共三子一女,最疼爱的便是采萱了。如若不是这个原因,当初她又何苦在一个不受宠又毫无关系的明妃病死之际,千辛万苦的把采萱揽到自己身上?
“妹妹,再陪姐姐走走。”
明宜知道,陈妃已经把她再问的路堵死了。
尽欢早就提醒过她,陈妃想用采萱来争宠,绝不会放手,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
明宜想,还是应该去求皇后。
想曹操竟然曹操在。
就在她们走过曲廊的时候,远远便望见曲廊尽头的朱亭里立着几个人。
除了皇后……还有久违不见的皇上。
“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显然在这里意外碰见皇上让陈妃很高兴。
明宜也随着请了安,默默地站在陈妃的后面。
郑仲正在石桌前看一幅画作,旁边还置着未干的笔墨,陈妃走过去:“皇上在看什么?”凑过身,纸上是两行字:“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赞叹道:“皇上写得真是好。”
郑仲突然转过头:“噢,爱妃觉得这字写得好?”
陈妃见郑仲应答自己,有些兴奋。仔细端详着书画,品评道:“回皇上,臣妾觉得皇上这字迹隽秀绮丽,风格奇特,而对联工整契合,真真是好字画。”
郑仲唇角勾了勾,拿过另一幅字画,是同样两行字,“爱妃,你再来看看这幅。是银国第一书法大师王川的作品。朕刚觉得这诗不错,才写了下来。”
陈妃拿过字画,认真地比较着。
说实话,虽说是同样的字,可这王川的笔风完全不同。不是郑仲端正严明的正楷体,而是类似于狂草的磅礴和霸气。
只是明宜觉得很奇怪,这皇上的字为什么那么像自己房内的那幅?笔风尤其类似,可要说,皇上把自己的书画当贡品也说不过去。
明宜抬头,见站在皇帝身边的周公公一直在朝陈妃做眼色。
陈妃没发觉,皇后却瞪了他一眼。
周公公立刻低下头,皇后嘴角带着一抹笑,仿佛看好戏的表情。
“回皇上,臣妾看这王川的字也不错,气势浩然的。只可惜,跟皇上的字一比,就像是鱼目对珍珠了。皇上的字清丽绝伦,隽永高雅,又带不凡之势,纵是银国第一书画大师又怎能比得过皇上?”陈妃说完,本以为皇上至少会很高兴,谁知郑仲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
电光火石间,明宜突然明白了。
皇上手中和自己房中的都是王川的字,那幅狂草才是皇上的字。
慢慢地,郑仲的眼神从身前的陈妃移到她身上:“你怎么看?”
第5章 觐见(五)
明宜低头轻答:“臣妾认为陈妃姐姐说得对。”
她说的是实话,在这幅书画中,皇上的字的确胜过王川的。
字要如人,人要形神。
“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这类张扬浩荡的诗句也只能由郑仲身为帝王,胸怀天下睥睨众生的气势才能写得出其意境。
可这实话,是用来让人误解的。
勿需惹人注意,喧宾夺主。
夜。
月光还寒空中发出清冷的微光。是圆月,光芒狭小地扩散一圈后被厚滞的乌云层层挡住,仿佛努力揉扁的面团。
苑内,烛泪凝结,微光漾东。
明宜正在灯下看王川的画作。
真是好笔法。
如若不是今天,她也不会知道,这幅无署名无刻章的画作就是银国第一书画大师王川的作品。在家中夫子时常提到他,常常满是敬佩向往之意。听说王川的字并不算很奇特,甚至没有别的书画大家那样别具风骨,自成一派,他的字永永远远是最正经最严肃的,然而他之所以成为银国第一书画大师,乃是因为他的精确。
明宜拿过一截细线,比了比。
的确不错,在一片空白的纸上,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分毫不差,甚至横折竖钩的长度都保持一致。所以远望过去,整幅字方正得就像一间一间的小阁子堆在一起。
这也就是为什么,连银国朝堂宝殿上的牌匾也是由他来书写的,近年来甚至到了千金一字的地步。
名不虚传。
明宜有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忍不住笑着卷起画作。
这几个月了,她终于有事做了。
与此同时,陈妃的宫女怜翠急匆匆走向昭容殿,那是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
等了许久,周公公终于从里面出来。
“公公,皇上今天翻了谁的牌子?”怜翠急不可待,回去晚了,要被骂的。
轻声合上门,周公公把她拉远一些:“不是你们家主子。”
“啊?”
周公公把拂尘摆向一边,道:“你们主子今天得罪皇上了。”见宫女不理解,见四周无人,悄悄把耳朵凑过去:“回去跟你们主子说,那书画不是王川的,是圣上的。懂了吗?回去吧。”
“是,公公。”
怜翠点点头,快步回去复命。
周公公叹了口气:这些妃嫔不容易,满怀希望等宠,却连什么时候得罪皇上都不知道。但自己就更不容易了,为了一点点钱财,既得讨好这位,又得讨好那位。今天这位说让公公美言几句,明天那位说让公公在皇上面前提醒一下。
唉,今天又被皇后瞪了一眼,日子不好过啊。
……
过了半个时辰,周公公已经准备着伺候皇上去兰嫔的寝殿。
怜翠又匆匆来了。
周公公被小公公叫出来,正纳闷,怜翠行礼道:“烦请公公禀报皇上,说采萱公主染上风寒,卧床不起。请皇上过去。”
周公公蓦地反应过来,摇头笑了笑:陈妃真不愧是这宫中资历最深的,就是有手段。
而这件事直接导致的是,明宜有快十几天没能见到采萱。
乳娘早就偷偷把这件事跟明宜说了。采萱并非自己受了风寒,而是当天晚上被哄着喝了药弄得迷迷糊糊。皇上只有采萱一个女儿,平时也十分疼爱,当夜就过去了。
可怜的采萱病了七日才“准”好。
因这样,明宜知道陈妃不可能会把采萱还给自己。事不能拖,明宜决定去求皇后。
这已是二月的初晨,旧岁与新岁交替,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皇宫里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素裹银装。
明宜穿了件素色稠衣,边界都缝有一层细密的白绒,外披厚厚的貂绒氅衣。白雪与绒毛把明宜整张素净的脸衬像一片圣洁的莲瓣,若不是有那披在身后的一头乌发,大概会有人认为她是在雪地中窜行的灵狐。
手缩入貂绒护套中。吱呀吱呀的脚步声。
抬头已经到了皇后的燃馨宫,门外的公公见她立刻躬身上前问道:“娘娘是来求见皇后娘娘。”
“正是。”明宜低头。
“稍等,奴才去禀报皇后娘娘。”
说话的时候,呵出寒寒的白汽。明宜抬头望向前方,正红色的凤宫殿门宽大,一层一层,往里推延。公公灰蓝色背影显得极其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