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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红生 by 水合-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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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甚至连地洞中的回忆,于他都有些模糊了——真糟糕。他支颐,右手指揉着额角,皱眉看伽蓝回到自己身边跪坐下,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如何救得我?”
  “就按前朝医书所载,压按心口、牵引四肢,再……”
  “罢了,”红生忽然觉得有些耳鸣,头越发昏了,便难掩倦怠地打断伽蓝,咕哝道,“你懂得倒还真多……”
  “爷,有时候懂得太多,未尝是件好事。”伽蓝苦笑道。
  红生瞥他一眼,未置可否,只拽了寝衣盖在身上:“罢了,我先睡一会儿,待药好了再唤我罢……”
  说罢阖上双眼;伽蓝默默替红生放下缁帐,守在床边,隔帐望着他一剪素影,心口忽然便堵满闷闷地痛。
  有时候懂得太多,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他如何能知道救治自缢的方法?如何能知道?不过是……自己曾经自缢过罢了……
  记忆再次被拽往六年前,他十五岁时的一个秋夜——更漏声滴滴答答,敲击着他闷疼充血的脑袋;四周点着数不清的蜡烛,一簇簇跳动的小火苗滋滋吐着白烟,暖着他发凉的身子,也使涂着椒粉的墙壁散发出微微辛辣的淡香……伽蓝迷迷糊糊自疼痛中醒来,分不清眼前朦胧氤氲的雾气,到底是从锦帐顶上的香薰金球中散出,还是蒙在自己眼前的云翳。
  喉咙已痛得麻木,他却十分清晰而危险地察觉到,一根硬物正直直插入他的喉管——他没有吸气,却有大量的热气不时挤进他的肺,伴着呼呼的吹气声,使他的胸腔不得不跟着这节奏起伏。
  伽蓝弄不清目下状况,模模糊糊看见从自己嘴中冒出一支芦管,他的鼻子被人捂住,一个阉奴肥胖无须的下巴在他头顶上方一吐一咽,正呼呼往那芦管中吹着气。屈辱的感觉伴着恶心,使他的眼泪立刻流出来,他开始挣扎,却听见周围人激动得大喊:“动了动了,能动了……”
  一道他熟悉又厌恶的嗓音响起,声音里混着喜悦:“继续,别停。”
  为什么不停?是要报复他么?因为昨晚他同样拒绝了某根“长管”进入口中。伽蓝开始反胃,干呕,竭力扭动着身子。
  “按住他,快按住他!”那声音继续残忍地吩咐。
  有人牵着他的头发,使他动弹不得,伽蓝忍不住抓挠出去,手腕却忽然被一个人扯住。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撞进他视野,藏着凌厉狠劲的柳眉下,一双凤眼不掩戏谑:“佛奴,你这次折腾得动静不小啊……”
  浑身本能的颤抖起来,他看见了自己最恨的人!石韬!他一切痛苦的始作俑者,却在这里欣赏着自己任人鱼肉的窘态!伽蓝愤怒得低呜一声,胃一翻,剧烈地呕吐牵得浑身痉挛。
  石韬脸色一变,慌忙下令:“撤了芦管吧,郎君娇贵,怕经不起这玩意折腾。”
  深插入喉的芦管立即撤出,被动的呼吸消失了,伽蓝只觉得胸中一空,一时竟忘了要自己呼吸。石韬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禁不住又怜又爱,将他搂进怀里温存道:“佛奴,芦管容易伤人,我来渡气给你……”
  满室因这句话突兀地安静下来,阉宦与婢女悄悄退出椒房,四周的明烛也被渐次熄灭……
  一室昏暗,石韬捏着伽蓝下颌,迫他张开嘴,将自己嫣红的双唇与他的紧紧胶合——先是缓缓吹气,与容貌相反的力道轻易扼制住伽蓝的挣扎,久了就开始不老实,湿热的舌尖轻轻勾画他的唇线,最后又霸道得深入,灵蛇般挑弄。
  “你这算渡气么?”伽蓝好容易才挣扎开,喘着气却无力挣扎,“只怕反而要被你闷死了……”
  “呵呵呵……”石韬退开些,夜色里一双凤目精光闪动,“活该,谁让你寻死,还跟个娘们儿似的上吊!”
  伽蓝心口一堵,冷笑了一声:“娘们儿?把我当娘们儿使得,不就是你么?”
  石韬一愣,语塞,双眼蒙蒙像受了点伤,带上些苦色:“佛奴,你是为这个寻死么?”
  伽蓝只把眼垂了,寒着脸不回答。
  “前晚,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再怎样也不会寻死,要活着亲眼看我下地狱么?”石韬牵起伽蓝细瘦的手,俯下头轻轻舔舐。
  伽蓝挣脱开,双眼上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今天忽然就想自缢。就在前晚,石韬第一次强要自己的时候,他的确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过——要好好活着,亲眼看石韬下地狱!大概连着两天肠肉外翻,磨得他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每次解完手望着厕中鲜血淋漓,心就一次比一次凉。像这样强撑到今天,在傍晚又一次面对淌血的伤口,彻骨的寒意从心里冰到头顶,忽然就不想活了。天天破裂不得痊愈的伤,每天这样流血,大概离死也不远了吧?不如自己干脆点求个爽快,别再穷折腾了——于是解下腰间衣带,挂在床柱上投缳自尽。
  没成想现在被救下,却已失去再死一次的勇气。伽蓝心灰意冷地半阖着眼睛,喃喃道:“石韬,你这该死的,为什么独独看中我呢?”
  “不知道,反正当年西征凯旋,班师回襄国觐见天王那天,我跟着父王站在建德殿上,一眼就看见你陪着大和尚进殿,”石韬细细回忆着,唇角忍不住带了笑,“你矮矮的、圆圆的、眼睛头发颜色浅浅的,扶着大和尚乖乖地走,步子还不稳,却认真极了,像个糯米捏的娃娃,可爱透了!”
  “那是我做王太孙的时候。”伽蓝突兀冒出一句,忽然就咯咯笑起来;石韬在一旁未加阻止,他就一路埋头笑倒进他怀里,越笑越乐;乐到疲极时,呵呵笑声忽又转为断断续续的呜咽,便再也无法停住。低沉绵延的悲声在伽蓝胸腔中不断震颤,透过他冰凉的身子,传入石韬怀中。
  石韬半天没再说话,只搂着伽蓝任他哭。他的双手落在伽蓝背上,抚着他褐色的长发细看,一绺一绺细细地看;最后他等伽蓝安静了,只轻描淡写一句:“佛奴,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逼你……”
  伽蓝挣坐起身,打开他的手,发红的泪眼恶狠狠盯着他,爬满泪痕的脸挂上冷笑。
  石韬不以为忤地一笑,收了手枕在脑后躺下。他艳丽的脸笑得有如桃李秾妍,透过夜色看,却带着生死皆不关心的漠然:“没错,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其他的,我没法给你。杀你满门的有我麾下大军,我一定要成就父王的霸业,冒风险留下你,只是因我一己的欲念。”
  “多谢你的欲念……”伽蓝只觉得身下茵褥锦丝冰凉,他忍不住蜷起身子,在昏暗中浅浅一笑,“多谢哥哥当年……在建德殿上看中我……”
  这时的月光,像被风吹进了户牖,伽蓝在月下抱着膝,半瞑着眸子,似乎已精疲力竭。石韬玉雕般的侧脸也被染上一层浅浅的月白,仿若覆着薄薄的秋霜,又像冰冷的釉,绝色的五官琉璃一般晶脆,透着伤怀,唇中只能偶尔发出梦呓般模模糊糊的碎语……
  “佛奴,佛奴……”

  第廿五章 月白·桂子落

  红生在床上躺了几天就下地了,他本就养尊处优靠伽蓝伺候,这次左半边手臂因为脱臼不能动,对生活影响并不大。
  闲闲散散踱进佛殿,看见常画匠师徒已在给壁画填色,技痒的红生忍不住就想发牢骚。于是他指使伽蓝为他混颜料,自己只管拿着笔画,一边画居然还能够一边庆幸:“幸好右手没废掉。”
  伽蓝在一旁调着淡彩,看红生单手起稿,不由得接话:“爷,您绳花绾得极好,若是换了别人,手早就从绳套里扯脱了。”
  红生得意一笑:“我到底是慕容家种,论骑马狩猎,你也别小看我。”
  伽蓝连忙笑着奉承道:“岂敢岂敢。”
  这时慧宝大师的病也快痊愈,正喜滋滋拄着手杖在佛殿里溜达,他先是看常画匠画《猕猴王本生》,津津有味看了半天后插口:“常先生啊,你得多画一些小猕猴,本生故事里说有五百只呢,你总不能太敷衍我……”
  “是是是,”常画匠在墙上涂涂抹抹,笑指着一旁道,“大和尚你放心,待会儿我在这里画一棵树,树上蹲得全是猴子,可好?”
  “善哉善哉,主要还是靠您来画,我只是一家之言,一家之言……”慧宝大师甚满意,很快乐的溜到一边。
  红生画得是《兔王本生》,他这幅画里动物最多,引得慧宝大师驻足良久。红生正画到动物们搜集食物一节,细笔正勾着个胖胖的水獭,小爪子扑出溪中鱼,憨态可掬。大和尚一激动,便忍不住提议道:“郎君将鱼画得大些,让水獭将鱼儿举在头顶上,好不好?”
  红生还未回答,伽蓝倒在一旁笑说:“善哉善哉,可惜画中鱼儿,却要因大师而死了。”
  慧宝大师脸一红,只能合掌道:“善哉善哉……郎君是还记着抓鱼的事么?我做林檎麨给郎君吃,好不好?”
  这下反倒换伽蓝不好意思,慌忙还礼道:“多谢大师。”
  闲居世外,每日青山不动白云苍狗,几乎忘记人间岁月。转眼过了一个多月,这日朝食后,红生正在佛殿给壁画填色,忽然伽蓝笑着走近他身旁,将一枚绛红绢囊轻轻系在他刚痊愈的左臂上。红生诧异低头,看见随在伽蓝身旁的阿蛮总角上挂着鲜红的茱萸果,这才悟到:“啊,都已经重阳了?”
  “是的,爷,”伽蓝笑道,“如今咱们住在山顶,不用登高了。祝王爷无病无灾、多福多寿!”
  阿蛮在一旁拍着手边跳边笑,兴奋地说与红生知道:“大和尚说,今天餔食我们要在野外吃,有好多好吃的呢。”
  “哦?是吗?”红生笑着往颜料中加了点牛皮胶,将饱满黏稠的赭红色捺上墙。
  在红生左臂受伤时,他用的颜料都是外行的伽蓝所调,因为控制不住胡粉的分量,伽蓝将所有颜色都调得极艳;于是《兔王本生》有了火红色的狐狸、雪白的兔子、棕黄|色的猕猴捧着碧绿的果子、黛紫色的水獭举着月白色的鱼……
  这样纯的颜色慧宝大师竟格外喜欢,强烈要求红生保留,于是他在伤好之后,便因循伽蓝调出的色彩继续作画。当比对着墙上颜色,调出从前很忌讳的斑斓陆离,他竟像是在追随仆人豪迈不羁的脚步,让他于放肆奔跑间,获得极自由的快意。他想伽蓝是对的,他们各自的性格就隐藏在这些矿石粉的混合里,掺了水与胶,在笔下融和,这份感觉很微妙。
  红生盯着手中蓝色的石青看了许久,偷偷试着将朱砂与石青调和,想了想,又多加了点石青,这一来竟调出极妖异的紫,红生心中一撞,慌忙将这紫色洗去。他心虚地抬起头,才发现伽蓝与阿蛮已经跑开,忙问过常云才知道他们已去后山帮慧宝大师摘橘子了。红生放下心来,便又低下头去抚摸缚在臂上的绛囊;削玉似的手指轻轻捻弄,感受椭圆的茱萸果在囊中簌簌滚动的触感。
  他真是一个细心的仆人,红生这样想着,心不知不觉就有点乱。
  “大人。”
  这时常画匠忽然出现在红生身后,说话声将怔忡的红生吓了一跳。他慌忙回过身去,期期艾艾问道:“你叫我?”
  “是的,”常画匠指指自己画的那面墙,对红生道,“〈猕猴王本生〉我已差不多画完了,我打算将供养人再添上一位,将大人画上去。”
  “这不合适吧,我并未捐资修建法云寺。”红生望着一本正经的常画匠,有些惊诧。
  “大人几次救小犬,在下无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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