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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着他胸口,他心跳声音沉稳有力,一声一声连绵而规律,让人不自觉的心安。
活着……真好。
他是活着的。
还记得我从雪中把他扒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与一具冻尸无异,脸作青紫,唇色发黑,四肢扭曲变型僵硬。
但是,他现在还是活着的……
这就好……
我昨夜本就没有睡好,上午和午后又费了神,刚才又和尽欢动武,有些支撑不住,原来是想靠着他坐一会儿,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放松身体,还记得说了句:“回来把蛇胆粉给预备好,皇上晚上要用……”听着小陈模模糊糊答应了,心里一松,靠着他便陷入沉睡。
“皇后?皇后?”
我慢慢睁开眼来,定一定神,看清眼前是谁,不由得笑出来:“哟,四王爷来了,失迎失迎。”
他却是一脸急相,甚至顾不了尊卑上下,一伸手把我拉了起来:“皇后,我有件事情求你,你千万千万可要帮我的忙。”
我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自己寝宫的床上。
唔,怎么回来的?
挽一把头发,我拿过枕旁的带子:“你怎么进来的?我的侍卫太监都不知道哪里偷懒去了──你找我什么事?”
他急道:“来不及了,麻烦你和皇兄说,不要差姬慈去漠北镇守。”
我想了想,姬慈便是下午留下的那武举两人中的一个,举止合度,谈吐有物,正是武举头名。而且我翻过首册,他家中世代行伍,出了不少知名将才。这样一个美质良才,放出去历练几年,堪当大任,原是应该的。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奇怪:“为什么?”
小陈探头看,道:“千岁要梳洗了吧?晚膳已经备好。”
我道:“好。”
他一急,伸手抓住我手臂:“皇后,我皇兄他下午已经发话,要姬慈三日后便整顿行装去漠北军中。明日一早恐怕便正式发诏,你现下和他说来得及,等兵部行文了,就拦不住了。”
我看他情急于色,与平时那种大大咧咧的嘻笑模样全然不同,笑道:“怎么?他欠你赌债未还么?还是哪里结了风流仇怨?那也用不着阻他去,我着人说,给他在那边多吃点苦头,包管四弟舒心满意就是了。”
他破口大喝:“我是正经求你!你别和我拉扯夹缠不清!”
我心中大奇,小陈本已经拧好了热手巾,我挥手让他退开,坐下来道:“你说说原故,要是你有理,我自然帮你。横竖今天兵部是不能发文的,一夜长着呢,你也不用急成这样。”
他定了定神,喘了两口气,坐了下来。小陈何等机灵,已经斟上热茶,分别呈给我和四王爷。我侧眼看到他左颊红肿高起,显是刚挨了打。
再看四王爷龙成英脸上的神态。
不用问,打了小陈喝退我侍从的,一定就是这个活宝。
我心里哼一声,脸上不动声色。
小样儿,敢打我的人,我要是能让你顺顺当当遂了心愿,我这皇后让给你当!
他喝了口茶,张口道:“我和小姬那是从小结的冤家,又打又闹,先前他打不过我,后来我生了重病,他却武功日进,架是打不了,但是骂战还是常有。后来……”
我偏头看他。
你要求我办事,难道还对我防这防那?
他平时何等嬉皮厚脸的一个人,居然老脸微红,侧过头,眼睛不与我相对,说:“有一回我去看南城东湖选花国魁首,布衣简从。那时有个粉头,名叫玉蝶儿,相貌好歌喉好……”
我眨眨眼。得,让他说,他真就从头说起,居然越扯越远。
幸好在我发声阻止前,他又扯回来了:“我被地痞围住,身边的人偏一个都不在。吃了好几下子,小姬突然从天而降,将我救了。”
我道:“唷,那人家救了你,你还记恨于他么?”
龙成英道:“我自然不是那样的人。打倒了那些人,我跟他道谢,请他去喝酒。”
“生平从来没在那种地方喝过酒,我可不知道那里的酒有花巧,结果,后来……”他忸忸捏捏,脸涨成了酱色。
我怔了怔,听他又说:“结果后来喝到了床上了,荒唐胡涂也不知道怎么过了一夜,天明时小姬把我痛打得不能动弹,头也不回的去了!从那天起他再不肯搭理我,我软求也好,硬磨也好,他要么不理,要么举拳就打!我请了王兄赐的金牌去和他说话,他也是爱理不理,没好声气!其实他家中世代良将名士,实在不用武举出身,他就是想避开我,避得越远越好……”
最难为情的已经说出了口,他越说越收不住,我却有些恍惚。
妓院,花酒,荒唐的情事……
好象,很久很久以前,啊,或许并不久……我也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
那烛影摇红,暖帐流香的回忆……
可是红烛依旧照,那红烛下的人呢?
我心头一酸,一股热气冲上来,我闭了下眼,重又睁开,眼里仍然清明:“你就是想说,你喜欢上姬慈了,不愿意他走,是不是?”
龙成英连连点头:“是,是,皇后,请你千万帮忙。这个事我求旁人无用,母后一定不肯同意,皇兄定然斥我胡闹,可是皇后你也是男子,却嫁了我王兄,定然了解这个男子和男子,也是可以,可以……”
我低下头,不理会他可以个什么出来。
他静了一静,声音哀恳:“皇后,我只能求你帮忙了,你就当是可怜我这个做兄弟的,帮我一把。”
我看他脸上的情急之色的确不是假装,收束心神,说道:“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要是同皇上去说,别说一个姬慈,十七八个也留下来了。”
他脸上一喜,拉着我的手道:“皇嫂就是疼我!兄弟我一辈子不忘皇嫂今天的恩德。”
我一沉脸,翻手重重在他腕上硌了一记:“你喊我什么!”
他忙作揖:“千岁爷息怒,息怒,我一时说溜了嘴,绝不是有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兄弟我一般见识!”
我正色说:“你先别忙谢,听我说完。虽然我说话容易,可是说完话之后呢?姬慈满腔豪情,一身武艺。我白天打量他,志向可不小。你强留下他,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他能开怀么?就算你留得了他今日,能留得了明日,后日?明年,后年?”
龙成英张口结舌。
我叹口气,接着道:“他刚不过成年,还未成亲,也无子嗣。你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有一子一女外带六个妾。你留他下来,打算做什么?让他给你孩子当现成的妈?还是当你第七个小老婆?太后对你一向宽容,可是你要娶男子!正妃,恐怕不是易事。但如果要姬慈不明不白和你在一块儿,他如此心性怎么会肯?你又怎么能如此待他?又或是你拋了皇家的姓氏,跟了他天涯海角的去?”
几句话说得龙成英目瞪口呆。
我说的,却句句都是实情。
当时我和龙成天之间,这些问题也都是存在的。
他有孩子有老婆有老妈有江山,件件都是阻碍。
要不是当时他差一口气见阎王,拼死拼活抢回命来,太后能不能那么痛快的撒手让行,真是未知数。
他的孩子,他的小老婆们,也让我很是头痛过。
但是他已经死死抓住了我的手,我没得选择。
无论有什么阻碍,我也要一一除去。
我站起来,小陈伶俐的把握机会替我着衫系带,束袜穿鞋。
看他垂头丧气,我又重重刺他一刀:“再说,你徒活二十余载,吃喝玩乐,浪荡度日,浮名在外,毫无建树。你凭什么指望姬慈就看得上你?能甘心和你在一块儿?你有什么好处能让他青眼有加?有些话说出去容易,想收回却难。有些事看似简单,做起来却不易。你不妨好好想想。明天上朝之前,再来找我吧。”
晚膳并不象从前一样;陈了一桌的食物。
四个热菜;真是色香兼具,想必味也是一定不差的。我坐了下来时龙成天已经吃了小半碗饭:“等你这一会儿了,怎么才来?想是不饿。”
我道:“……是四王爷来了。”
他哦一声:“四弟来做什么?是不是又看上什么宝贝来讹你了。”
我笑了笑。
年前终于烧出一窑玻璃,先做了批不怎么成功的军事望远镜,比之现代的当然是差许多,但是对这时期落后的军备已经好上太多。这一件事情是极其机密的,却被四王爷看到我在试样品,大惊大叫,死活非给我要了去。
我没别的办法,只能严令嘱咐他不可露于人前。
也不知道他究竟拿那望远镜做什么用去了,又不见他爱打猎,要那个何用?
龙成天这样说,我想了想,道:“差不多,就是这次他看中的东西麻烦了些。”
龙成天挑挑眉,夹了片笋到我碗里。
“是什么物事?”龙成天显然是讶异。他知道我对身外之物向来不看重,成箱的绸缎也好珠宝也好,钱财金帛也好,都是随手可以丢开的。
我把笋吃了,其实刚起床,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饭:“成天,四王爷他小时候出过什么变故?他和我说他受过伤。”
龙成天楞了一下,我看着他的脸,没忽略这一瞬间他神情的改变:“和你有关么?”
他苦笑:“有,怎么能没有,和母后也有关系。”
我哦了一声。
他续道:“那时候皇三子是我的劲敌,他……他的生母石妃却在一个要紧关口去给老四施暗算。”
我讶然:“石妃是弄错了吧,暗算也该冲你去才对。”
他吁了口气,没说话。
我不太喜欢吃饭时有人伺候,旁边没有人跟着,我便接过他的碗替他装汤。
“其实,下手之前母后与舅舅早已知觉,真正伤了小四的,倒不是石妃的人,不过罪过自是由石妃与皇三子一并承担。”
我手抖了一下,热汤溅了两滴在手上。
谁说虎毒不食子……
太后对利用价值不大的儿子,就能下得了这样手。
还有,当时文史阁那场火,我想了许久,觉得人人皆有可能,却没有去想她。
可是,往往幕后黑手,就是那个你从来想不到的人。
我自认为那时我和她没利益冲突,可是怎么可能没有?我不做皇后时她是后宫第一人,我做了皇后她就迁居别处,过着类似出家清修的生活。这固然是历代宫规,但是一个弄权已经习惯的女人,怎么会觉得那样的生活适合她?
况且,那场火,确实烧死了皇后白风。
给皇帝带来莫大好处,也给她……又多挣了那么长久的集权的生活。
能在后宫中爬到最高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简单得了呢。
我那时一直不将她视为危险人物,也没想过多加防备,实在是个笨蛋。
要不是明宇救我……
汤碗轻轻放在桌上,近来……时常恍惚。
明宇临去时的眼神,冷漠,疏离,一丝我熟悉的柔情,也找不着……
他在漫天飞雪中越走越远,直至身形被风雪掩没,始终没有回望一顾。
明宇他,已经彻底将我摒弃在心门之外了吧?
龙成天无声的握住我的手,说道:“四弟身子骨伤得很重,虽然性命保住了,可是从那以后心性也变了,再不求上进,整日沉迷玩乐,酒色昏昏……说起来,实在是母后和我亏负于他。”
他轻轻晃我肩膀:“小竟?怎么了?”
我打起精神:“没什么,用膳吧。”
他也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调羹在汤里搅了几搅,汤底的汤料便浮上来,香气甚浓。他勺了汤来递到我嘴边,我张口喝了,却辨不出美味。他问道:“究竟老四寻你什么事?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我想了想,说道:“今天先不论,明天再说。四王爷素有个胭脂王爷的名头,我倒想看看他明天去不去早朝,要是去了,又有什么话说。”
一个人被旁人轻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