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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不再吭声,也不想再辩驳。他此行的目的本来就只是解围,如今事已毕,人也当离了。当夜,他留下字条将三百军士交付凌是谦差遣,自己便悄悄离开了大营。虽然他与昔日身份有别,虽然这一去可能会给六扇门的对头们留下话柄,但只要他还是戚少商,有些事,他便不能不做。
凤岐山脚下,另一座灯火通明的军营。营地的中央正升起熊熊篝火,为了庆祝大胜架起了树枝烤起了牛羊,肉香扑鼻,人们群情激昂,载歌载舞。戚少商皱眉,他刚离开的那座军营正是愁云惨淡,现乍见这一番热闹喧哗,着实觉得讽刺。这世界,竟有人会为了另一些人的死而如此兴高采烈。
他潜在暗中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要找的那个人,又见到东首的大帐里亮着火光,便猫腰探了过去。
“进来。我知道是你。”戚少商才一贴到帐上,里面就传来顾惜朝的声音。
于是他站挺了身子,坦然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却闻到扑鼻而来一阵酒香。
“我正在等你。”顾惜朝身边的红泥小火炉上沸着一锅水,水里一壶酒被蒸得香气四溢。他伸手拎出那壶酒,另一手贴在壶底摸了摸,道,“热了。”身旁两只酒杯早已摆好,顾惜朝斟了酒,递一杯到戚少商面前,见他沉吟不接,手也低了一低,复又唤道:“大当家?”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试探伤口。
戚少商盯着那杯子瞧了瞧,突然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又拿过酒壶,连倒三杯,一气干了,浑不怕酒里有毒,甚至带了几分赌气。他来,是为了大局,可自打白天和顾惜朝干了那一架,他的心情就一直很郁闷,现在见到人,又见到了面前这酒,突然就很气愤,一气愤就很想喝酒。
顾惜朝见他喝得穷凶极恶,绷紧的眉头立时松了,莞尔一笑:“难道那姓凌的不给你酒喝?”
戚少商并不理他问话,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径直道:“我不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官逼民反的苦处我也清楚,只是今时今日的大宋已经不起任何内创,再僵持下去除了两败俱伤以外我想不到任何结果。我今天来,就是要劝你们收手。”
顾惜朝还未答话,便听见帐外人语声响:“顾公子,你可真是咱们的贵人呐,这仗赢得真痛快!兄弟们都等着你出去喝酒呢!”三五个汉子簇拥着一人掀了帘子闯进来。
当先一人见到戚少商,登时酒醒,声音中又是惊讶又是欣喜:“戚捕头?”
顾惜朝站起身掸了掸袍子,让到一旁道:“戚少商,卢兄是这里的头领,也算是你的老相识了。你若要谈军务要事,跟他说比跟我说有用。”说罢,招呼了门口聚集的那些人出帐:“走,咱们出去喝酒。”
戚少商眼中也满是意外,看向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终于用平静而又带些威严的音调道:“好久不见,卢大力,不,应该是,卢鼎盛。”
●(四十二)
对座那人并不遮掩,坦然承认道:“之前鼎盛多有隐瞒,实在是情非得以,请戚捕头见谅。”
“我只听说这次领军的是前年汾州起义首领卢鼎昌的胞弟,今日见了才知道原来是你。”
卢鼎盛挠挠头,惭愧得很:“戚捕头在府衙为卢某所尽心力顾公子都已告知了,卢某牵累了戚捕头含冤受屈,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说罢便扑通跪倒在地,叩起头来。
戚少商赶紧伸手将他扶起:“不用客气,在那几日的相处下我清楚你的为人,诬陷一事是旁人着意害我,与你无关。可……前年令兄在汾州起义已然失败,如今你为什么要重蹈他覆辙?”
“不是我想重蹈覆辙,我是无可奈何,无路可走。”卢鼎盛说起此事,神情便显黯然,弓背俯首,双手托额,“我与大哥不同,一生安分守己,哪敢有什么反心?大哥东窗事发后,我改了姓名躲到河间府,不料他的旧部找来,此事又被那知府晓得,要借着征兵的名头抓我回去问罪。若不是杨兄弟在府衙做事,与我交好,一早告诉了我,恐怕我已身首异处了。”
“杨兄弟?你是说,杨瑄?”戚少商的确曾见过个书生跟在卢鼎盛左右。
“不错,我初到河间府时,人生地不熟,全靠他帮忙照顾。他本是府衙里的文书,因为帮我而沦落成逃犯,哎,我欠他的下辈子都还不清了。”戚少商原也已看出,卢鼎盛待那书生似亲人一般,原来两人还有如此渊源。
卢鼎盛稍稍收拾了情绪,又道,“自从我下决心杀那狗官时,便已打定主意赔上性命。身上既负了一单血案,便是做造反杀头的事也不怕了,便将孩子托付给洛大哥,找到兄长的旧部,答应了他们举兵起义。”
卢鼎盛感激戚少商,是以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对他和盘托出。戚少商心中本已将前因后果猜中了个大概,与他所言核对,果然属实,接着问道:“那顾惜朝是怎样遇上你们的?”
“战事刚起,顾公子便找到了我们。当时我已听说你们为我背了黑锅,心中很是愧疚,顾公子说他现下已是逃犯,无处可去,若留他在营中倒可以帮我们打胜仗。我还记得当时只把他这话当成是夸海口,可几战下来,顾公子的战术确实精妙,叫人不得不佩服。”
戚少商听了这话反而疑心起来,只觉得顾惜朝恐怕不是无处可去那么简单,当下决定亲自问清他来龙去脉,与卢鼎盛寒暄了几句便走到大帐外找他。
只见顾惜朝被一群人簇拥着,将士们一人一句顾公子,拥戴之情溢于言表。有的拉住他敬酒,有的将刚烤熟的羊身上最好的肉割下奉来,有的还掏出家乡带来的平安符送他。更有些豪爽的汉子觉得言语不足以表达战胜的喜悦,扯着嗓子就唱起凯歌。跳跃的火苗伴着嘹亮的歌声窜高再蹿高,一时间,所有人的血液都是沸腾的。身在沙场,本就是今日不知明日事,连酒也是有了上口没下口。对命运的茫然将场面刺激得愈加欢腾,仿佛要消耗一生所有的快乐,也带上了些莫名的悲壮。
顾惜朝坐在人群中,虽然仍是儒雅的书生打扮,可喝酒的姿势却像极了戚少商。一大碗酒,一仰头就见了底,酒液从嘴角溢出来,也只是伸袖一抹便罢。戚少商皱了皱眉,看得恍惚——他已不再不胜酒力,不再摇晃着脑袋说烈酒有毒,不再满头烟霞烈火,也不再……是昔日的那个顾惜朝。
戚少商不知道,其实顾惜朝已经习惯了炮打灯那样的烈酒,已经看惯了边关苍凉的荒漠,已经习惯了英雄气概。是因为喜欢,所以习惯?抑或是因为习惯,所以喜欢?戚少商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眼前的这个,是不是才是真的顾惜朝,那个褪却权相女婿身份,与自己倾心相交的顾惜朝。
他向别人讨了碗酒,轻手轻脚坐到顾惜朝身旁。顾惜朝正喝得尽兴,见到戚少商过来,转过半醉的酡红的脸,拿酒碗在戚少商的碗上一磕:“大当家,干!”说罢,豪情万丈地一饮而尽。
戚少商看看与他并肩的顾惜朝,再看看周围沸腾的人群,也仰起脸一干而尽。他陪着顾惜朝喝酒,一碗又一碗。两人什么都不说,只是喝。等到周围人群散去,他才想起还有正事要问,心中就暗暗可惜。不然真宁愿就这么喝下去,醉一辈子。
顾惜朝似乎看透他的心思,搁下酒碗:“大当家找我何事?”
戚少商低头望着手中的碗,琥珀色的酒液倒映出自己凝重的眉眼:“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当家不是说了不管的么?”顾惜朝醉眼斜睨戚少商,神色迷离,像是醉了一般。
戚少商突然很郑重地放下酒碗,抓住顾惜朝的手:“我不要你对我再有隐瞒。”
“那你就相信我。”顾惜朝反手覆上他手掌,亦是十分郑重。
戚少商凝眸看着顾惜朝,很认真,很专注。他明白,两人已经经历了太多,也再经不起任何误会,他其实,没有其他选择:“我信。”
“今天我之所以说我必须赢,是因为这战事决不简单。” 尽管四下无人,顾惜朝还是压低了声音,“恐怕义军里已有了凌是谦的人,所以在我来之前连连溃败,自从我截住他报信的字条后那人就再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也一直在等机会让他自投罗网。而更重要的,是此人极有可能和上次在府衙陷害你我的案子有关,我便是因此才投入军中的。虽然还没有十分把握,但现在看来,这次造反似乎与凌是谦和画眉山庄都脱不了干系。”
“你说的那个奸细,到底是谁?”戚少商的眼睛闪电般划过一道光芒,连低语都不怒自威。细细想来,这一系列事件倒真是巧合的过分,像是一环紧扣一环,而戚少商只是扯动了其中一环,便被整个圈套兜头罩了上来。凌是谦牵扯其中并不让戚少商意外,他与那人合作,也自始至终未曾将真心交付,倒不似对眼前这人。想到此,戚少商心中就一暖。顾惜朝为了查案投入起义军中,有一半不也是为了他么?
戚少商正待听顾惜朝说出那奸细姓名,却听得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戚捕头,你怎么来了?”戚少商回头,却是一直陪在卢鼎盛身边的杨瑄。
“他是嫌朝廷俸禄太薄,来投靠我们一同造反的。我说的对不对,戚捕头?”顾惜朝见有外人前来,便调侃起戚少商,语带戏谑,一扫方才的凝重
戚少商一阵尴尬:“我来劝你们归降的。朝廷近日将派重兵前来,若再坚持下去,势必玉石俱焚。”
“其实我刚才与戚捕头商议过,同意尝试求和。这里的将士们大多是卢鼎昌的余部,扣了顶‘造反’的帽子四处躲藏无法安身才不得不干回了老本行。如今既然横竖是个死,我想不如试试这最后一条路。”戚少商愣了一愣,暗暗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和他商议过?感觉到顾惜朝在他手心掐了一把,才没将疑惑说出口,在一旁安静不语算是默认。
“只是我们要降也不会降那姓凌的。”顾惜朝笑了笑,补充道,“我们要找的,是赫连春水。”
戚少商原本就不怎么信得过凌是谦,也想劝他们去找小妖,这下正中下怀,拍了拍顾惜朝的肩:“你能爱惜人命自然大好,我也随你们一同去找小妖。”
“哦?大当家不做官差,要做反贼么?”顾惜朝身子一侧,将戚少商的大手甩开。
“能多救些性命,便做反贼又如何!”
●(四十三)
戚少商随众人回了大帐,详细商议由此地去赫连大营的路径。营地在凤岐山脚下,戚少商和顾惜朝便自然而然想到了画眉山庄的那条地道。一个多月前戚少商将密道一事告诉了赫连春水,小妖当时命人急急填了通向辽国那一段,而赫连大营到山庄一段,却是怕打草惊蛇,让那幕后之人,还未及填没。顾惜朝当即决定从地道去赫连大营求降,虽然那地道附近有官兵把守,但若挑些精悍的将士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也不是难题。
夜半,顾惜朝负手立在营前。这样的夜,如果有月光,一定能照见他因心绪起伏而微颤的睫毛和那轻轻翕动的鼻翼。戚少商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转头,却看尽了他的心思。
此起彼伏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顾惜朝仿佛从鼾声里听到了那一顶顶帐子里的甜梦,缓缓道:“大当家,你看他们,像不像你连云寨的弟兄?”
半晌,没有回答。戚少商的呼吸一瞬间隐去,窒息。
顾惜朝也没有追问,只是看着面前安静的夜色,和那盛着睡梦的营帐。没有遇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