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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仇恨的人。”顾惜朝道,“而且,我告诉他不需要为我卖命,更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去死,那些都是蠢人才会干的事情——人应该为自己活着。”
——他这番话如此冷酷而决绝,可是否也是一种血淋淋的真实?
戚少商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突变得深邃之极。
突然,一大蓬厚厚的积雪从枝头跌落,“啪”地洒了他们满头满身。
两人俱是一惊,跳开一步,各自拍去残雪,瞧见对方眉毛头发上的一团白絮,相对忍俊不禁,都不由将心头的沉重暂时搁在了一边。
顾惜朝仰首看了看这旧园一角露出的黛色天空,道:“你可知这园子的来由么?”
戚少商摇头。
“这园子的旧主人乃是一位南唐名将,于后主被虏后一死谢国。”顾惜朝的语气有一丝泫然,“不过现在……这园子的主人姓傅。”
“恩?”
“我以晚晴的名义买下了它。若有朝一日我偿尽平生夙愿,还能存身于世的话,就在此陪着晚晴度过余生。”顾惜朝低头,看着手心的一片晶莹慢慢融化,眼神渐渐变得温柔,“在雪地里放烟花也一定很美,她一定会欢喜……”
“等到那个时候,我带着炮打灯来找你。”戚少商说。
他说得很认真,眼神黑白分明,很明亮,很动情。
3、
这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茫茫雪地上,清脆的马蹄声敲碎了黎明的沉寂。
两人并骑齐驱,马不停蹄地赶出杭州城外,直向垂云别院而去。
经过这一日一夜的种种变故,戚少商是真的累了,但他此刻的心却沉静无比——不管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胸臆间已暗自潜藏了一份寸心自知的暖意。
该来临的一切终是要来临的。
当进入那片树林的时候,戚少商就有了这样的直觉。
树林里果然已经有人在等。
一共二十七个。
他们的装扮不一,兵器不同,表情和眼神却是一样的:冷。
刀光剑芒将遮天蔽日的密林映得光寒一片,浓浓的杀气早在数丈之外就逼得戚少商和顾惜朝的胯下坐骑长声嘶鸣、卷蹄不前。
顾惜朝先下了马,紧接着是戚少商。
他们就如同两头困兽,已陷入了一张严丝合缝的巨网。
局势不利!
——顾惜朝四下一顾,立刻作出了判断,同时神色复杂地看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奇怪。
因为他认识这些人。
起码是认识他们之中的几个。
“雷心?雷烛?”他有些惊愕地叫道,“怎么是你们?”
两个被他叫出名字的年轻人齐齐站前了一步,其中一个大声道:“正是我们。”
戚少商愈发诧异:“你们不在卷哥那里么,怎么到了杭州?”
方才一望到这两个年轻人,他心里就泛起隐隐的伤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本来是八个人——八个形影不离、年少坚勇的雷氏子弟,可在当年逆水寒雷家庄一役中,其余六人俱已殒命,剩下的这两人却不知何时竟离开了小雷门。
“我们一年前就已经回到总堂了。”雷心冷冷地说,“戚楼主离开霹雳堂太久,自然是不知道的。”
戚少商一怔,环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人群:“你们今天……”
“杀顾惜朝!”雷烛厉声道,“这里都是江南地界的江湖白道弟兄,逆水寒一役,我们都有兄弟朋友死于顾惜朝这个恶徒之手,而且他现在和蔡京那个奸贼狼狈为奸,残害武林同道,意欲染指江南,昨夜周、陈两大世家被血洗灭门,就是他所指使!”
戚少商倒吸一口冷气,剑眉深拧,断然道:“不可能!昨夜我一直与他在一起。”
“就算撇开此事不论,我们与他的仇怨又怎么说?!”人群中有人大声喝了起来,“戚楼主,我等敬重你是位英雄,此事与你无关,还请你行个方便!”
戚少商缓缓地,却笃定地说:“现在你们不能杀他。”
雷心忍不住低吼起来:“戚楼主!戚大总管!我尊你一声大总管,你却将当年咱们在小雷门的兄弟情义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成?”
“我没有忘。”
“那你是将连云寨、小雷门、毁诺城、神威镖局……无数姊妹弟兄的死伤枕藉、血海深仇都忘光了么?”
“我不敢忘。”
“既然没忘,为何要一再维护仇人?为何不准我们报仇雪恨,替武林除害?”
这是一个戚少商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他的脸色很凝重,眉宇之间很沉郁。
然后他深深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能杀他。”
他无法,也不想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和顾惜朝一起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一定要这般维护他。
正此时,顾惜朝突然扬声断喝:“不必废话了!”
他眉眼睥睨,刷地拔出了长剑。
剑锋上如凝了一层寒冰,只见他剑尖向前微垂,遥冲着众人的脚尖,环指了一圈,冷冷道:“谁先来?”
他眼底泛起刻骨的讥诮与刻毒:“还是一起上?”
第二十九章、生死何妨由天
1、
这个人,如此骄傲而敏感,如此多变又如此残酷,就像一朵开在血光中的毒花。
戚少商近乎沉痛地想。
他看清了顾惜朝握剑的手,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纵是雷艳那一道寒凉彻骨的剑意,也不及无数仇恨所组成的无底深渊,更来得让人万劫不复罢。
数把刀剑组成的杀阵已劈面罩来,这些充满着恨的出击,原就比任何力量都更令人难以抵御。
戚少商不是个喜欢叹气的人,可他觉得自己今天已叹了太多的气。
现在,他什么都不再做,不再说,他所要进行的只剩下一件事——战斗。
这是他一生人所从未曾经历过的一场战斗——为了保护仇人而与曾经的兄弟作战。
没有人知道,就在他挥出那一剑的时候,他内心的矛盾与苦痛几乎不曾把他的意志摧垮,把他的战意浇熄。
他的血烈,身冷,心痛,情绝。
他的剑法狂得背叛命运,更带着怅然失落的寂寞情怀。
如大江东去,滚滚奔流不复。
再也无从回头。
他一剑便迫退了冲杀上来的第一轮死烈攻击。
正欲收剑,他突感胸中一抑,鼻中随之涌出一股温热黏稠的液体,伸手一抹,手背上立即湿湿地红了一片。
“戚少商!”
——冰冷的手心仓皇地触上了他的脸,顾惜朝风神俊秀的脸孔在眼前浮现,蓦然间扭曲,渐次模糊。
鲜艳热烈的血,从顾惜朝的指缝间,从戚少商的耳鼻唇角细细绵绵地涌溢出来。
空气中涨满的杀气像绷到极至的弓弦骤然裂断,所有人的脑中都为之空了一空。
却听戚少商低低道:“我没事。”
他的声音坚定低沉,低得只有顾惜朝才能听见,其中故作玩笑般的隐忍无奈也只有顾惜朝才能感觉得出来。
英雄无奈是多情。
“是我大意了,唐不笑身上涂着沾衣毒,点|穴制服他时……”戚少商苦笑,“现在似乎发作了。”
他的声音坚定、深沉、有力,还有一种内蕴深种的温柔,似乎能让人无条件的信赖和妥帖。
“你不可再动真气。”
顾惜朝一共说了七个字,慢慢放开了捂在戚少商口鼻处的手。
然后他转身,持剑当胸,平平遥指向前方,眼中浮现起一种凄厉的怨毒,和深刻的悲哀。
雷烛盯了他一眼,又望向戚少商,双目中有三分敬意七分同情:“戚楼主,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跟你动手,可兄弟们的仇却一定要报。”
戚少商轻轻抹去唇上的血迹:“我知道。”
他站直了身体,将手中青龙剑插于地面,然后掷地有声、切金断玉地说道:“我却不会再把剑对着自己的兄弟。戚某一身在此,请出手吧。”
雷心的脸色忽青忽白,猛然大喝了一声:“戚少商!你何必执迷不悟!”
戚少商淡淡一笑,算作了回答。
此时,顾惜朝突觉心口一伤一痛,伤得仿佛天地悠悠的刻骨悲怆,痛得仿佛深夜辗转的往事难追。
紧接着,一股无从言说的热意弥漫了他的胸臆。
他用力地握住了手中剑,就像握住多年前一双温暖宽大的手。
他曾无比蔑视和憎恨过那些为了戚少商挺身而出,前赴后继,拼死相护的人们——因为他从未体会,所以也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信任和情义。
可在他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曾暗中渴望过,能有人挺身挥剑挡在自己身前?
2、
神飞意动间,郁然悲怆之气牵动了雷艳深埋在他体内的幽寒剑意,只见顾惜朝脸色愈发惨白,眼光越来越尖锐,笑容也越来越冷:“嘿嘿,江湖白道,英雄侠士……”
他唇角噙了笑,映着手上的血色,更增惨意。
“趁火打劫,以众欺寡,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原来不只是我顾惜朝才会做的事情。”他摇头,依然优雅。
像说着一件无关生死,只论风月的雅谑。
这是一句让所有人都无法忍受,也振聩非凡的的话。
围截在前的众人都不由心中跳了一跳,有人甚至已开始犹豫。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呼一声:“休听他巧言惑众,杀啊!”
凝固的杀意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高叫击碎,雷心一个激灵,悄悄合在手心的一枚磷光闪闪的弹丸下意识地脱手而出,他自己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江南霹雳堂的“五雷轰顶”!
“五雷轰顶”一出,方圆十丈便只剩一片焦土!这枚弹丸的爆炸威力之惊人,说是霹雳堂破坏性最强的炸药之一也不足为过。
他正因眼前的一幕而起了踌躇之意,且不到万不得以,本不欲轻易动用这枚威力极矩的“最后武器”,如今失手将其打出,一时间面如死灰,竟连惊叫都发不出来了。
“住手!”
随着一声清叱,众人视线内突然浮现出一个恍若鬼魅的白衣人影。
晨雾缭绕中,只见那人如一束皎洁的月光射破阴云,弹指之间便飘到了近前。
他的人似是乘风而动,可他袖中几线白芒已先于他的人来到了。
看到这人出现,所有人都不禁呆了一呆。
只有极少数人看清了那人袖中发出的白芒,正如电掣星飞般钉向那枚“五雷轰顶”!
白芒也似的暗器!
火弹被这人的第一枚暗器阻了一阻,去势稍微一滞。
这时第二枚暗器已到,稍稍打偏了火弹的方向。
紧接着是第三、第四、第五……那白衣人双手急弹,两袖中竟连续打出七、八点寒芒,均不着痕迹般顺次触在火弹之上。
江南霹雳堂的“五雷轰顶”杀伤力奇矩,且设计精妙,轻触目标即会发动爆炸,在一瞬间令天崩地裂、玉石俱焚。
这白衣人以奇异的劲道改其去势,却能不使之爆炸,并一路计算方向,高低左右地避开林中树木,直到把它顺势叠力推加,推向极远之处方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