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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也一日比一日人声盈沸。
朱贵妃总算心满意足,心情愈畅,因而装束也比从前明快艳丽,脱掉外罩的桃红色金线压边羽纱披风,掸着身上细雪笑道:“皇上,臣妾特意折了几枝胭脂红梅,等会亲自插好,皇上不用出去也能赏梅。”
明帝倚在长尾龙椅上养神,闻言睁眼瞧过去,果见文绣手里捧着大束红梅,被窗外的霭霭白雪反光一衬,格外红艳夺目。因看朱贵妃满面期许之色,不愿太扫她的兴,于是颔首道:“开的不错,难为你如此细心。”
“皇上,今儿外面特别的冷。”朱贵妃将双手放在嘴边呵气,又搓了搓,带着年轻女子的娇憨神情,轻声抱怨道:“臣妾怕别人折的不好,亲自过去挑的,这会手上还是僵硬不能动呢。”
明帝一刹那恍惚失神,怔怔凝目。
“好冷,臣妾的手都冻僵了。”慕毓芫捧着满手梅花,俯身放入青瓷瓮中,双手微蜷踏雪走过来,嫣然一笑,“旻旸,替臣妾暖一暖罢。”
“都说让你别动,还不快把手拿过来?”
“好……”慕毓芫眼中泛出狡黠光芒,含笑低下头去。将双手放在明帝嘴边等着呵气,忽然间趁着不备,从手中散开两把早先藏好的细雪,自领口悉数洒了进去,然后赶紧往后闪了几步。
那雪花遇到体温迅速融化,寒水浸着肌肤,明帝不由猛地打了个激灵,又气又笑追上去道:“朕早知道你不是好意,今天还想跑么?”
“啊呀!”慕毓芫呼了一声,只因冬日积雪深厚,退着踏步更是没留意,二人追逐之间齐齐绊倒,笑声灿烂,惊飞一地雾腾腾的素白雪花。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早就已经添满自己的心,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她的笑靥身影,教人如何能够不想起?一旦她抽身离去,整个人便仿佛被掏空似的,空落落的如同抓心般难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皇上?”朱贵妃等待良久,小声询问。
“嗯?”明帝微惊跳出记忆,稍稍迟疑了一会,侧首吩咐道:“多禄,去把朕的手炉拿过来,给贵妃暖一暖手。”
朱贵妃正要谢恩,只听帘外一串细碎脚步声传来,转身回看,原来是四公主领着人过来请安,瞧了瞧红梅道:“好漂亮的梅花,仿佛比去年开得更好些。”
明帝让人搬来椅子,含笑赐坐道:“你朱母妃亲手折的,还没来的及拿下去。寅雯插花最有眼光,今天也摆个新鲜样式,免得糟蹋了这些花儿。”
四公主招呼身边少女,起身笑道:“只要父皇高兴,儿臣自然尽力而为。”
朱贵妃看着二人穿过珠帘,回头笑道:“臣妾瞧着寅雯和杜家丫头,两个人甚是要好,整天都形影不离的,倒像是孪生姊妹两个。”
明帝稍有唏嘘,叹道:“佩缜不在,有人陪着寅雯也好。”
四公主去不多时便回,与杜玫若说笑着,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小太监,正合捧着天蓝釉海水纹双龙耳瓶过来。内中梅花分两头对插,一高一低、彼此对映,原本太过红艳的梅花与素净瓶身相衬,反倒变得雅致宜人起来。
“果然,还是寅雯会搭配。”朱贵妃盈盈含笑上前,先赞了一句。
四公主笑了笑,拨弄着花枝位置道:“本来有个西番莲白玉双耳瓶,方才问人,都说中秋节时东西太多,已经收起来了。一时间怕是找不到,殿内只有这个颜色素净,谁知道也还不难看,只好勉强先用着。”退后瞧了一会,又问,“父皇瞧着如何?若是还有哪儿不妥当,儿臣再修整一下。”
“已经很好了,先放着罢。”明帝心意懒洋洋的,默了一会,“朕等会还要到启元殿一趟,不知道弄到几时,你们坐会儿就告安罢。”既然皇帝开了口,朱贵妃和四公主不便多留,稍稍说了几句闲话,遂一并起身告安而去。
明帝连跟前宫人也全部摒退,愈发觉得清净。自己找出新制的雪绢素纸,看着梅花微微出神,提笔思量良久,只堪堪写了四个字,便再没有心思继续写下去。于是撂下手中的玉管狼毫,推开窗扉看天空落雪纷飞。细雪一层又一层,恍若无物落在宫殿的琉金璃瓦上,悄无声息积累,渐渐将往日的盛景掩盖下去。
“皇上,侍读杜玫若求见。”
“什么事?”明帝不耐蹙眉,转念想到可能是四公主出事,不由担心道:“出什么事了,快让她进来。”
“皇上金安。”杜玫若穿过水晶珠帘进来,蹲身行了请安礼,微垂螓首道:“四公主方才走得匆忙,路上想起手炉找不着,因此让臣女过来瞧一下。”
明帝“哦”了一声,遂放下心来,侧首往高瓶旁边瞧了瞧,高几上放着一个钮金珠鹦鹉纹云头手炉,释然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个小丫头来拿就是,朕还以为是寅雯摔倒了。”
杜玫若欠了欠身,身上藕色锦绣裙摆柔软委地,声音也是轻软无痕,平缓说道:“这个手炉是从前皇后娘娘用的,四公主一直都很爱惜,臣女见公主甚是着急,所以赶着过来寻一下。”
“是么?”明帝留意瞧了一眼手炉,依稀有几分印象。
杜玫若自幼长在宫中,并不拘束忸怩,大大方方上前取了手炉,正要裣衽告退,恰时一阵冷风送进,将御案上的雪绢纸吹落在地。上面的字迹虚脱飘浮,完全不似皇帝平日刚毅有力的风格,只有“知谁与同”四个字,剩下一大片孤零零的空白。赶忙将手炉放在旁边,拣起来小声问道:“皇上,是在担心皇贵妃娘娘么?”
“嗯?”明帝心下微惊,不由仔细看了一眼。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谁与同?”杜玫若小声吟出半阙词,却在明帝目光下紧张的低下头,等了半日不闻声音,愈发显得惴惴不安。
“呵。”明帝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何样情绪。伸手捻起雪绢纸,“呼哧”一声,胡乱揉成一个纸团,丢到旁边暖火熏盆里,转瞬之间便化成一痕灰烬。
杜玫若神色惊慌跪下,叩首道:“臣女胡乱揣测圣意,还请皇上恕罪。”
明帝负手转过身去,淡淡道:“没事,你跪安罢。”
冬雪渐渐厚实起来,不仅将宫殿树木掩盖成一色,连空气里的声音,也仿佛被那无形的白色妖兽吞噬,日子静得波澜不惊。泛秀宫因着皇贵妃养病的缘故,有些不如先时热闹,原先只有谢宜华照旧常来,另外便数沐华宫陆嫔来得最勤。皇帝得知以后,当着众妃的面嘉许了陆嫔,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因此嫔妃们虽然心思各异,前来探望的人数却又渐渐多起来。
谢宜华冷眼看着周遭一切,如常前来请安,加上如今协理着六宫事宜,每日逗留的时间越加更长一些。新竹上前让小太监进去通报,不刻里面便有人相召,走到内殿却见一对宫装丽人,二人齐齐蹲身行礼道:“见过贤妃娘娘,金安万福。”
“不用多礼,起来罢。”
那二人抬头起身,彼此模样十分相似,都是小巧脸面、乌圆眼珠,正是延禧六年入秀的杨氏姐妹花。彼时与萱妃一同进宫入选,若论在皇帝面前的情分,自然远远及不上萱妃得宠,差不多是被遗忘的两名嫔妃。杨氏姐妹位分低微,入宫四、五年都只是最末流的才人,如今萱妃已然逝去,二人却保全性命至今。到底哪一种遭遇更幸运一些,恐怕也要让人重新掂量了。
新竹待二人离去,方小声道:“皇贵妃娘娘一病,宫里倒似多出许多人来,从前都安安分分的,今后只怕难免要生出事端。”
“多嘴,你又懂得什么。”谢宜华低声喝斥了一句,放轻脚下步子。
慕毓芫的身形渐显,虽然穿着宽松的蜜合色起花八团云缎锦袍,仍能看出微微隆起的腹部,大约因为补胎安气的缘故,脸色还算尚佳。椒香殿的寝阁原本装置特殊,比之其他宫殿更暖,加上殿内两个偌大黄瓷炭盆烤着,更是不住生热,连窗纱上的点点雪花都被融开,化作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浅淡水痕。
谢宜华含笑请了安,拣了边上的椅子坐下道:“瞧着娘娘养了几个月,脸上气色似乎好转许多,等到开春一暖,自然就好的更快了。”
“承你吉言,但愿如此罢。”慕毓芫淡淡微笑,眸光清澈犹如一泓春日池水,只是没有丝毫涟漪,仿似突然静止了一般。
谢宜华只做不见,又笑道:“方才进来时,在门口看到祉儿几个,仿佛正商量着什么似的,还生怕被人听见似的,都不让嫔妾靠近呢。”
“还能做什么,左右不过是淘气罢了。”慕毓芫端茶浅饮了一口,摇了摇头。
“母妃,母妃……”七皇子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因隔了双层窗纱,再者外间风雪声音甚大,有些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宫人赶忙上前支起窗扉,原来三个孩子都在外面,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何时一起跑了出去。慕毓芫将衣袍紧了紧,领口细茸茸的貂毛被风吹乱,在她脸上拂来拂去,微微蹙眉道:“怎么又带着弟弟妹妹胡闹,外面那么冷,当心受凉染上风寒,还不赶紧回来暖和一会?”
“母妃你瞧”七皇子不理会喝斥,笑嘻嘻蹲下去,半日才探头站起身来,双手捧着一个小小雪人,小心翼翼举放在窗台上面。侧脸朝九皇子努了努嘴,很快又捧了一个上来,比先前那个更小一些,头上还戴着一朵黄盈盈的腊梅花。
慕毓芫侧首挪开视线,淡声道:“母妃已经瞧见了,都回来罢。”
“母妃,是儿臣想的主意,让小九和棠儿帮忙堆的,一会就把手凉透了。”七皇子看不透大人的心思,喜滋滋指道:“这个大的是父皇,这个戴着梅花的是母妃,两个人正在一起赏梅花,母妃你喜不喜欢?”
“让你们快回来,不听话是么?”
七皇子的笑容停在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十公主赶忙上前推了推,低头悄声道:“七哥哥,别在这儿站着,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谢宜华起身上前,小声劝道:“娘娘,别吓着孩子。”
七皇子垂着脑袋走进来,不敢如平日那样撒娇,委委屈屈道:“母妃别生气,儿臣再也不淘气了。”说完也不见慕毓芫言语,更是一脸怯怯,“儿臣见母妃闷闷的,所以才想着堆雪人的,只是想让母妃高兴……,儿臣真的听话……”
“傻孩子,母妃都知道。”慕毓芫眸中生出濛濛水雾,在眼眶里转了转,终于还是一点点忍了回去,努力微笑道:“母妃很高兴,只是怕你们几个冻着了。”
七皇子有些抽抽噎噎,小声问道:“母妃,真的没有生气么?”
“都说没有,母妃为什么要哄你?”慕毓芫挨个拉起三双小手,都捂了一会,“手都冻凉了,到那边炭盆暖一暖,小心些别烫着,不然长上冻疮就不好了。”
“是。”三个孩子齐声答应,一并围拢过去。
待慕毓芫情绪渐渐平复,谢宜华也放下手中茶盏,先是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