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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告退。”云琅朝皇帝欠身,跟前宫人也随之退出。
“不像话,太不像话……”明帝气得有些虚喘,突然皱了皱眉,猛地捂着嘴咳嗽一声,也顾不得上来搀扶的慕毓芫,竟然转身拂袖离去。
“皇上,皇上……”多禄一路追回启元殿,皇帝一句话也没说,匆匆挥手撵退殿内宫人,“扑”的一声,一口鲜血有大半洒在白玉菱盂外头。赶紧取来清水丝绢,团团转服侍了半晌,小声急道:“皇上,太医说过要少动气、少操心,这又……”
“去拿养荣归血丸。”明帝撑在榻边喘着气,舒缓了一会,“最近咳嗽虽然少,可是每次都很厉害,总觉咳得心口疼,让人去把张昌源传过来。”
多禄赶紧出去吩咐人,转身回来收拾妥当。服侍皇帝在龙椅上躺下,又多加了一个软枕在后头,端来清水和养荣归血丸,蹲身伺候着服用下去。
张昌源不刻赶到,低头细细诊了一会脉。
明帝连多禄也摒退出去,方问:“张太医,朕的病可是有些难治?”
“皇上是急怒攻心、虚火上升……”
“罢了,朕不想听着些。”明帝摆摆手,“虽然都说皇帝是万岁,可历朝历代,百岁天子也没见着几个,可知都是自欺欺人。”刻意缓和了口气,温和笑道:“今儿你就跟朕说实话,这病到底是什么光景?不管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张昌源低头沉默良久,躬身回道:“皇上为天下事操劳,自然辛苦,也就容易气血虚亏、心神受损,再者先时有几次大病,所以病根已累积种在体内。”他越说越低,连头也不敢抬,“……所以三、五年之内,皇上凡事都要看淡些,尽量少动怒上火,老臣当竭全力让皇上调养……”
“好,朕明白了。”明帝语气平静,只是速度稍微缓慢,“好在这病也无甚大碍,自从按照你方子服药,除了阴雨天气有些不适,平日咳嗽也渐渐少了。”
“皇上保重龙体,多加调养。”张昌源又嘱咐了不少,方才出殿。
多禄在外送人回来,小心翼翼道:“方才皇上急急走了,也没来得及说话,皇贵妃娘娘怕是要多心,没准以为是皇上在怄气呢。”
“还说什么?”明帝仰头将药丸咽下,又饮了两口,“他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倒是朕方才的样子,若是让他瞧见反而吓着,传出去恐怕更是惊天动地。”
正如皇帝所说,慕毓芫并未如何动气不快。倒是双痕从外面回来,不解问道:“娘娘,皇上怎么就回去了?虽说与公主闹了几句嘴,总不成还要怪罪娘娘罢。”
“看来,云琅和公主的事难办了。”
“说起来,公主却也可怜。”双痕似有感慨,“从前是云少爷不乐意,现在不论云少爷怎么想,但瞧皇上的意思,却是不赞成公主去涿郡的。”
慕毓芫抚弄着刺绣荷花香囊,上面粒粒珠玉,在手心滚过一阵阵触感,“依照皇上历来的行事,没挑云琅的错已算难得,哪里还会让他做什么驸马?只可惜,以乐楹公主的性子,怕是不肯轻易服软俯就,又是一件麻烦的事呐。”
然而到最后,事情结果却出人意料。乐楹公主进宫与皇帝理论,自然每回都是不欢而散,最后皇帝一怒之下,竟放言今后任由公主自生自灭。既然皇帝都不管了,旁人更是劝不住他,乐楹公主收拾行装,毫不犹豫要跟着云琅去涿郡。反正这位的公主恣意妄为,早已是举国皆知。只是私下难免有人议论,说是慕家竟然挑唆公主闹事,竟敢公然得罪于皇帝,实在是太过骄扬跋扈了一些。
凤翼和慕毓泰回京参加庆贺,不过十日便返回驻地。而如今乐楹公主去了涿郡,迦罗不免有些为难,原先还住在公主府,而今主人不在还如何借住?虽然他一心想要跟着凤翼,可是从前还有个戍边的由头,如今凤翼已经单立门户,实在是不能不顾一切追随过去。公主再任性、再胡闹,好歹他是皇帝的亲妹妹,况且云琅还是单身,而凤翼已是有家有室,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慕毓芫看出他的为难,因而笑道:“迦罗不妨先留在宫中,也不用急着想去处,先陪着佑綦他们,随便教点什么打发时间。若是在宫中还呆的习惯,反正是女儿家,长住下来也没事,得空的时候,还可以去看望你两位师兄。”
迦罗的眸色颇为感激,微微欠身,“多谢娘娘收留,一定不负娘娘所望。”
“不错,不错。”乐楹公主也松了一口气,“不然你一个单身小姑娘,在江湖上行走实在太危险,宫里还有皇嫂照看着,我也就放心了。过些日子,等我在涿郡安顿好,就让人来京城接你,这主意还真不错。”
迦罗冲他点点头,真挚道:“嗯,公主多加保重。”
自此以后,迦罗便负责教九皇子入门功夫。按照慕毓芫的意思,并不为将来厮杀打斗,只求强身健体,因此大都是一些修身的心法。以九皇子的稚子之龄,一时间也难以有所速成,不过时间多的是,每天都抽出些时间比划着玩。
刚开始的时候,十公主也跟着闹了一会,不过毕竟是小女孩子,几下之后也就觉得没意思了。因着不能陪伴自己玩,每每课学之后,倒是跟一双弟弟妹妹玩得多些,时常跑到锺翎宫用饭玩耍。慕毓芫对十公主要求宽松些,况且有谢宜华照看着,也就由他玩得高兴,只是闲话时不免笑道:“如此倒是省事,往后就只当是你的女儿罢。”
“只怕娘娘舍不得。”谢宜华倚靠着朱漆榭栏,看向一脸认真的九皇子,正在迦罗的指导下蹲着马步,额头上还挂着几颗细小汗珠。细细看了半日,回头笑道:“嫔妾看佑綦很是辛苦,娘娘当真不心疼么?”
“又不伤筋动骨的,让他忍着罢。”
迦罗低头嘱咐了几句,过来道:“娘娘不用担心,刚开始是有些吃力,等到下盘练稳当就没事了。我小的时候也是一样,小姑娘都能坚持”他回头瞧了瞧,“九皇子殿下,可不能输给女孩儿呐。”
“呵……”慕毓芫不由失声笑出来,轻摇绡纱团扇,“迦罗你可说到要害了。用这样的话去激佑綦,他就算再忍不住,也只有拼命咬牙忍过去。”
迦罗走回去扶正姿势,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腿上乏力?”
“嗯。”九皇子憋得脸上泛红,一直等着面前细香完全燃尽,方才撑直身子,“腿上是有些累,不过比起前几天好多了。”
迦罗替他揉了揉,俯身鼓励道:“殿下年纪小、骨骼柔软,眼下正是开始习武的时候,若是等到将来长大再学,多半只能学成花拳绣腿。”
九皇子很是兴奋,赶忙问道:“那等我学成了,能和舅舅他们一样么?”
“殿下是皇室贵胄,出入之时自有侍卫保护,当然不用太费心费事。不过殿下若是有心,多学点对殿下也好,至于能不能像你舅舅那样”迦罗拍了拍他的肩,含笑沉吟了一会,“嗯,先打败我再说罢。”
九皇子抬头往上瞧了瞧,似乎觉得有些难,“到现在,我还一样都没学会呢。”垂首想了一会,“不过,我一定会用心学的。等到将来有机会,再找舅舅教我枪法,以后也能像舅舅那样,骑马纵横沙场去杀敌!”
“那好,先慢慢学罢。”迦罗遥望青州方向,面上忍不住浮起淡淡惆怅。
“皇上”多禄隔着花架子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两位娘娘都在,仿佛是在看九皇子学武什么的,要不要奴才通报一声?”
“不用。”明帝凝目看了一会,迦罗一边比划讲解,九皇子一边跟着模仿,两位妃子正在低声细语。眼前画面一片清净安宁,自己若是上前出声,立时又是另外一番君臣景象,遂而转身走出院门。
“皇上,咱们这是去哪儿?”
“淳宁宫!”明帝踏着木阶坐入御乘,挥手示意前行。总共十六名抬乘小太监,虽然都竭力保持平稳,仍然有些轻微摇晃,再加上清风掠的鹅黄绸幔摆动,更是晃得皇帝心头烦乱不已。
“皇上,金安万福。”杜玫若闻讯出来接驾,浅樱色的蝶袖上衣,内里一件玉兰纹滚边贴胸中衣,因脚步略显匆忙,带得底下玉色印花长裙絮絮掠动。瞧着皇帝的气色不大好,乃细声请道:“前厅气流不畅,皇上不如到后院乘一会凉?”
明帝点头往里走,因为淳宁宫正殿空闲无人,故而赐给杜玫若,先头朱贵妃在时时常过来,自然格外的熟门熟路。“将长椅摆在花树下头,再端一盘水玉葡萄来。”杜玫若忙着吩咐宫女,回头笑问:“皇上,还喝昨日的苍山雪绿么?”
“贵人也坐罢。”明帝躺在花树下乘凉,微微阖目,像是在享受着缕缕凉风,半晌才睁眼道:“朕原想赏赐点东西给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来。”
杜玫若将身边宫人挥退,亲手沏上新茶,轻柔捧到皇帝面前,温婉笑道:“只要皇上能够常来,臣妾不敢再奢望什么赏赐。”
“朕知道你知书达理。”明帝悠闲的拨弄着茶水,漫不经心道:“所以,朕打算提携你的几个兄弟,让他们为朝廷做点事,也好给你们杜家争点光彩。”
杜玫若心下大吃一惊,勉强微笑道:“皇上的心意自然很好,只是臣妾的兄弟们尚且年轻,除了会读点诗词文章,只怕也帮不上皇上什么。”
“年轻人么,自然是要多加历练的。”明帝饮茶一笑,幽暗窅深的眸色透出来,“朕已经决定了,让你的长兄和次兄进入京营,放在贺必元身边带着,暂时先做个文官主簿之类。你的弟弟今年七岁,跟老八、老九年纪差不多,让他进宫作为皇子侍读,也好让孩子们都有个伴儿。”
“是,臣妾谢过皇上恩典。”杜玫若有些措手不及,却也无话可驳。
很快,宫中上下都听说了消息。众人都说,是此时的杜贵人圣眷正浓,所以连带杜家子弟也跟着沾光,谁说起来都是又羡又妒。惟有杜玫若自己胸闷气短,在皇帝面前还得笑脸相迎,不敢露出丝毫抱怨,加上天气炎热不免有些上火。玉荷见状劝道:“小姐还是放宽一些罢。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是小姐的娘家人……”
杜玫若恨声道:“我没有这样的娘家人!”
玉荷不停的摇着绢扇,细声道:“小姐虽然不喜欢那几个兄弟,可是总归是杜家的子弟,他们若是得势,好歹也能为小姐撑腰啊。”
“罢了,犯不着为他们生气。”杜玫若慢慢回想了一阵,总觉得皇帝那日的目光颇为玩味,似乎还有别的深意,这一切当真都是因为自己么?再者想到皇贵妃,自那日当面泼茶以后,并没有半分与自己为难,越是如此,反倒越发让人觉得不安。
“小姐,会不会是……”
杜玫若皱了皱眉,“会是什么?”
“外面都说,因为云、慕两家功高震主,惹得皇上有所心里忌讳,所以才没能留在京中。”玉荷侧首想了片刻,似乎有些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