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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锦梓被说穿,估计心中大羞,立刻板起脸来,目不斜视,冷冷说:“我是怕罗蒙那些人里头混了奸细。”
我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拉住锦梓手,柔声说:“锦梓,我一个人任性惯了,有的事做错了,你也别同我计较。”
锦梓没想到我这么诚恳坦白态度这么好,倒不好意思起来,神色有些讷讷,也没说什么,只紧紧回握住我的手,一直到了禁城外才松开。
上朝的时候,着重点自然还是库银,米价和赈灾,我提出的从欠债官员的月俸里扣除一半还钱的法子没人公开反对。至于目前京城的米价,仍旧居高不下,大粮商们倒不敢完全不卖了,却卖得很少,每天那么些量,还说去年收成就不好,今年水患,粮食歉收,没法入货,依着平价令倒要亏损云云。因为我放的话,他们常屯粮的大粮仓都空着,把粮食分散开,硬说没有存货。最可虑的却是目前百姓中的抢购风潮,略宽裕的人家都十好几担的买了往家屯,一时已经有人心惶惶的兆头。
这事情很棘手的,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出大事,京城天子脚下,不能随便动乱。所以朝臣们都愁眉深锁,却又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李闵国说是可以限制百姓购粮数量,每人每次不得购超过十斤。我听了这话真想把他脑袋拧下来,且不说实际操作问题,那些百姓难道不会多买几次?难道还发粮票不成?这里的户籍制度都不齐全,要做到这一点真是太难了。何况,你这么一搞,本来还不算人心惶惶也要惶起来了,这老头真是不足于谋。
幸好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也不用我说话,我只管一边端拱,就有以古韵直为首的好几个人跳出来说他的法子不好,有伤国威体面,使黎庶惊惶。
古韵直的法子比他稍好,说是可以从几个大商人那里以高价收购米粮,再以平价卖给百姓,由国家补贴差价。这个法子若真到危急时也未尝不可偶一为之,但是现在哪来这样的闲钱?我目视刘春溪一眼,刘春溪意会,站出来说:“古大人所言虽是仁厚救国之道,奈何所费巨万,目下国库空虚,不足支付。”说着又算了一堆帐,叫老古无话可说。
其实我倒更加怀疑老古的用心,江南鱼米之乡,繁荣富庶,京师用粮多由江南供应,大粮商里有一半以上都是背后靠着江南大士族,老古莫不是想替他们拉生意?这种看似道德君子,不通俗务的人,也许心中小算盘打得很精也难说。更可怕的是这种人还擅长把自己无限合理化,要害一个人时可以在心里认为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业不得不勉强自己的节操,做这种和赃官无异的事说不定认为自己在救世,总是充满悲壮感,还总是理直气壮。
想来都恶寒。
我那个干儿子从来不会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机恭恭敬敬请教我的高见,而我等的就是这个,清清嗓子发言,首先说认为应该杀一儆百,先捉一个匿粮的大粮商办办,震一震余人的胆。果然清流好几人都反对,说不合仁恕之道。而且中立派那边也是一片期期艾艾,我底下那些人虽不作声,也不过是碍于我的面子。
我暗暗冷笑,政客和大商人果然是从来便如同共生生物一样的存在。
不过,各派都打点好,这些商人也做得很周到啊。性命攸关,下了大本钱呢。
这几日也有好几拨来给我送礼的,礼都极厚,金珠玉帛,还有美丽少年,不过这样的时候我再贪财也不会受。
最好笑的是还曾撞见一个外门管家训斥来送礼的人,说:“你们主子也太不晓事,消息太不灵通!如今大人专宠姚公子,这种货色送来济得什么用?”
我偷偷听见,也没露面,看着那个管家耀武扬威的面孔,自己躲着闷笑了半天。
既然不同意,我便提出了另一个构想:“天下间商人无不逐利而进退,既无银钱可给,那么便通告下去,有愿输米往京师或灾区者,万石以上旌表,加封祖上;五万石以上者允为士族。”
此言一出,真是满座皆惊。古韵直伸手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手还直抖,宛如帕金森;李闵国一跳三丈高,说:“你!你想卖官鬻爵!”
连一向坚决不在朝上发表意见的吏部尚书也皱眉说:“士庶之分,何等紧要大事,岂可因区区钱米混同?置士族颜面于何地!”
许多人同时发表意见,朝上一片沸腾,大佬们无不反对,事实上,只有像刘春溪这样的少数几个庶族出身的人才没有出声反对。
我反驳说:“又不是正官,也不涉爵位,不伤朝廷分毫,何谈卖官鬻爵?士庶之分,原非古已有之,最初我朝士族,也是祖皇帝分封,如今不过是个虚名,既无封地又无爵位禄米,为何不能通融?”
他们虽不能有理有据地驳我,却叫嚣得厉害,一再申明士庶之分神圣不可侵犯,大义凛然宛如人权宣言的架势,有一个外戚的官儿居然尖酸刻薄地说:“张大人原不是士族,是先帝恩赐的出身,难怪不解士庶之别的紧要。”
这话在朝上说是太过分了,周围突然静下来,我都愣了一下,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作不与他计较的宽容状还是盛怒拂袖,周紫竹却突然出列,弹劾此人廷辱尊位大臣。
一时朝上静得连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周紫竹又接着说:“张大人所说有理,是老成持国之道,事急从权,士庶分别再要紧,别不上人命,五万石米可救活上万人,难道数万黎庶性命比不上一家的爵位封号?”
周紫竹公开挺我,真是叫许多人掉了下巴,清流的人好几个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接着又是热烈的争论,有几个的态度软化了些,但大都死都不肯,只同意前半段:万石以上旌表。我深知商人心性,这点没有太大实际好处的甜头不会吸引太多人的,所以坚持己见,死不松口。
结果吵了一上午,到午时也没结果,暂且退朝,待明日接着吵。
下去时我远远看到周紫竹向古韵直颇为激烈地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高玉枢追上我,抱怨说:“这般大事,父亲大人为何事先不和孩儿商量,这样提出,实在冒失。”
我说:“也是突然的念头。”
大概张青莲本就任性惯了,高玉枢也不太惊奇,只是同我商量此事如何善了,他是务实为上,虽然出身士族,倒不太执著士庶之分,甚至说:“士族如何?庶族又如何?孩儿出身士族,幼时也曾险些饿死,不见得士族出身就比旁人更饿不死些!”
我第一次听他说自己小时候的窘况,倒有些愕然。
不过,老高这么热情地支持我,更多是因为他灵敏地嗅到其中有利可图的味道,像林贵全这样的大贾,为了摆脱庶族出身是不惜代价的,自然到时不会忘了来向我们打点,这样的人又不在少数,这下真发了!
回去后我私下向锦梓说起此事,锦梓也说我冒失:“士庶之分虽不合理,由来已久,许多人看得比祖宗性命还紧要,岂肯轻易妥协?翘楚以前是庶族吗?居然不知其中利害。”
我当然算是庶族了,我瞥锦梓一眼:“士庶不通婚,锦梓嫌弃我么?”结果被他抓住狂吻。
邵青来信说不日要回京,我又有些期盼又犯踌躇,锦梓看穿我,说:“邵青此次也不会帮你。”我微讶,不过想想也是,邵青身后站的是整个北方士族,以他的聪明,就算知道我的主意好,也不能够挺我。
因此越发觉得周紫竹这回行径既难得又颇费猜疑。
我终究挂心如今京城的米价和形势,用完午膳,便拉着锦梓偷偷溜去西南城察看。
番外三 红凤青桐
满地的雪,今年冬天好像格外寒冷,街上行人甚稀,冰天雪地里,有一个二十左右的姑娘,牵了一匹瘦马,禹禹独行。
这姑娘一身青衣甚是单薄,却丝毫不见畏缩畏冷,头上只插了一枚金凤钗,腰间佩了一双柳叶刀,容色妍丽,鹅蛋脸儿,杏目柳眉,只是眉宇间深锁愁色。
寻觅那人已有二载,从江南到江北,从塞外到京师,江湖水深,山川峻险,风霜不曾浸染,愁思却侵蚀了如花娇颜。
少年子弟江湖老啊。
这本应醉卧红绡的年华,多少夜在陌生的,或大或小的城镇,或俗丽或爬着臭虫的客栈度过?一个人静悄悄的对着灯芯看偶尔爆出的灯花?因雨滞留的白天,看着对角青瓦飞檐哗哗淌下的雨水,不觉间咬紧了红唇?
到如今,连希望失望都淡了,寻觅成了下意识的行径。
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姑娘?一个人么?吃饭打尖?”店小二殷勤接过她手里的缰绳。京城眼界阔,这家也是大店,江湖儿女见得多了,也不奇怪这般貌美如花佩着兵刃的单身女子。
“打尖,先吃饭。”红凤淡淡回答,有些意兴阑珊地把缰绳放到店小二手中。
在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寻觅了多年的答案,将出现在这个即将走进去的建筑物里。
这家客栈很大,有好几个小院子,好几栋楼,最前头正楼的一层卖些吃食,二层是正经吃饭的雅座。红凤到房间安置好后,就被引到二楼一角坐下。
到底在京郊,又非吃饭的正点,二楼只有寥寥几桌人,但是正中央却有一伙极其显眼的人。坐着的只有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白狐裘,纤尘不染,头上带着精致的箬笠,白纱飘垂,遮住容貌。团团围着他的有十几个,颇有官威,似乎是显贵人家。
不知道是谁家王孙公子出游,这般招摇。
红凤忍不住多看两眼,发现中间一个瘦小却大腹的老者,带着一对有齿钢圈,形貌酷似江湖传说中“星棋双宿”中的“满天星”朱纤细。朱纤细在江湖中算得上一流高手,居然作了人家的护院,看来此人来历不凡。
那桌上摆满酒菜,白衣人却连筷子茶杯也不沾一下。
红凤不是喜欢管闲事凑热闹的人,又兼满腹心事,任他多奇怪,看了两眼也就不再理会。只闷头吃自己的饭。
突然间一个家丁打扮的小厮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胸口像护宝似的抱着一包东西,叫道:“大人,来了!来了!还是热的!甜的咸的都有!”
旁边站立一人说:“怎么这么半天?大人都等饿了!”
小厮有些委屈,低声说:“这京城在北方,哪里找黄桥烧饼去?小的骑马跑了十几里路才好不容易找到!”
黄桥烧饼?
那位达官贵人要吃的是这样的贩夫走卒的干粮?
红凤有点怔仲,恍惚间仿佛看到七八岁的自己,扎着两根小辫子,穿着打补丁的花棉袄,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呵着热气,怀里揣着一包东西,兴冲冲地在村后头找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得比她还要破烂些,不过一张小脸真是漂亮,庄稼人家居然有这样漂亮的小男孩,实在叫人诧异。
“给!”小红凤把那包东西塞给小男孩,“青桐哥哥最喜欢吃的黄桥烧饼!是答谢青哥哥昨天在后山救我!今天在集上我叫爹爹给我买的!我一直捂在怀里,还热的呢!”
小男孩大喜,接过去一看小小纸包里有一长一圆两个,澄黄喷香、酥脆微热的小小烧饼,更加高兴,说:“一个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