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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无耻的家伙,是他的主人!
「为什么我必须要保护你这样的人?!」无戒低声冷咆,是问他,也问自己。
「大概是你上辈子对我先奸后杀,所以这辈子活该倒楣来还债的啰。」李求凰不改揶揄,要无戒认命对他必恭必敬、鞠躬尽瘁,这叫前世造孽今世偿。
无戒一点也不认为这个笑话有趣,心里倒是对自己问了个自取其辱的问题感到愤怒。
「对了,无戒,我忘了跟你先说件事。」李求凰将无戒看不上眼的金砖丢回桌上,右掌托着腮帮子,滑下的袖子隐隐约约露出漂亮的腕骨和双龙金镯。
无戒不应声,只用眼神看他,等他说下去。
「我昨天得罪了右宰相的大舅子,他撂话说要将我碎尸万段,可能这两天会出手,我的安危就全靠你啦。」万分紧急的大事透过李求凰嘴里说出来,变得无关紧要似的。
无戒不惊讶,一点也不惊讶。
「还有,左丞相的孽子上勾栏院去寻花间柳时将一名俏生生的小鸨儿脱光绑在床上凌虐,我见义勇为,在他的酒菜里下迷|药,顺势也剥光他的衣裳,把他绑在勾栏院门外大柱边,我想他醒来也会很生气,应该也会找我寻仇。」本来左丞相的孽子应该不会知道是他李求凰干的好事,不过他一时兴起,在那孽子脸上提诗落款,暴露了身分。真是失策呀,呵呵。
见义勇为?这四个字不合适李求凰说出来好不好!明明就是他自己也去勾栏院嫖妓,还掩饰什么清高呀?!──无戒嗤之以鼻。
「咦?我好像还在父皇面前污蔑了哪个人呀……是参知政事吗?还是提刑按察使?又好像是东州州尹?西州州尹?南州州尹?北州吧……啧,我忘了,反正得罪太多人了,算也算不出来,先同你提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底,省得仇家上门,人数太多,你应付不来。」嗓音继续很风凉,悠悠哉哉的。
无戒越听越是面无表情,眼前那个正将大事说小的「主子」已经将一堆烫手山芋全丢到他身上,然后打了个呵欠,抛下一句「我困了,晚膳记得叫我起来吃呀」之后,就躺回去他那张足足可以容纳二十几人的大床,盖被卧枕,睡得甜沉。
无戒此生从来没有这么肯定过一件事──
他真的讨厌李求凰!
第二章
夜捣守宫金凤蕊,十尖尽换红鸦嘴。
屋外一畦凤仙花,朵朵盛开,几名年轻小宫女们忙着采收花瓣及花叶,打算拿它来染指,无戒伫守在李求凰的房门外,正巧能看见她们的忙碌,却不是很明白她们在忙着什么,直到其中一名小宫女端着小银盆,里头盛着深红色的捣碎汁泥款步走来,停在他面前朝他福身。
「十七爷醒了吗?」
无戒听力极好,房里的动静逃不出他的耳朵,他已经听到李求凰猫儿一般的轻鼾声,彰显着他睡得正沉。
「没。」无戒答完,便又不说话了。
小宫女捧住小银盆,与无戒并立,她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偷瞄无戒一眼,唇边的笑更娇俏了些。
无戒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是怎生的英挺,他从不在意这些,一张好看的外表不如一套凛冽的剑法,所以皮相俊不俊俏这一类的话题,他完全不感兴趣,只困惑于小宫女偷偷摸摸瞟视他的行径,防心甚重的他不着痕迹地握住剑柄,以为小宫女心存不轨。
「这个凤仙花,也叫染指草,顾名思义,它可以用来染指甲,十七爷很喜欢淡一些的颜色。」小宫女似乎觉得两人之间太沉闷了些,所以率先开口。
无戒不答腔,只是听着,实际上他连听也没专注。
「只要将指甲洗净,再敷上花泥,缠上布帛一夜,它的颜色就会染在指甲上,好多天都不会褪色哦。十七爷讨厌太红,所以都只染一次,淡淡的樱花色最是好看。」
无戒淡蹙眉头,他是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但为什么她要对他说这些女人家的事?而且……李求凰那大男人也爱敷这姑娘家的玩意儿?
「我叫荳儿,今年十五岁,你要记住哦。」小宫女摆明就是故意和无戒攀谈,借机认识他。
又是没头没脑的天外飞来一句。无戒发觉他真的不懂女人这种生物──不过他下颚一紧,神情紧绷起来,因为他听到屋内李求凰翻身的声音。
果然──
「无戒,水。」李求凰果真醒了,还没下床就先使唤人。
他是贴身护卫,不是贴身小厮!
「无戒,快一点。」李求凰的嗓音闷闷哑哑的,像还埋在软枕里。
小宫女看着无戒,这种眼神让无戒觉得难堪,他当然可以继续杵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地当门神,只是他更清楚,李求凰比他更拗,他会一直赖在床上呼唤着他的名字,一直叫一直叫一直叫,叫到他狼狈地在全府里人的目光中为李求凰奉上一杯水为止。
无戒推开房门,屋里几扇窗子透进白亮的阳光,照射在一排澄澈琉璃圆珠串成的珠帘,有浅浅七彩的晕华成形。越过偌大的前厅,无戒倒杯温茶,挥开珠帘,玎玎清脆的珠玉琅珰煞是好听,他却无心欣赏,跨出半圆形的雕饰花门,进入另一处同样宽敞无比的内室,这内室几乎是戒门习武场的一半大小,足以让人在屋子里俐落耍满一套拳法。
瞟见满地散落的书籍,无戒举足迈过,向来总是习惯干净整序的他在这些时日的「调教」下,竟也已经能对屋里的凌乱做到视而不见,不再像之前有几回忍不住动手替李求凰整理,然后不到半刻又让李求凰弄得更乱,将他的心情也弄得恶劣。
他直挺挺走近床前,高大的阴影覆住趴卧在床的李求凰身上,李求凰闭着双眼,唇畔带笑,明明醒了还是赖在枕上,比女人更柔亮的黑绸长发披散在他脑后及臂膀间,惊人的细腻远胜过他身上的薄丝被。
贴在软枕上的那张面容,稚气的一点也瞧不出来醒时会变得多轻率放纵。
一直等到李求凰缓睁黑睫,瞳仁里净是笑意地瞅无戒,无戒才惊觉自己竟看着他有些发傻了。
无戒窘迫地撇开目光,将茶杯递上。
「无戒,你真可爱,脸红了吶。」李求凰趴着不动,只有活灵灵的眸子最有活力,其他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清醒的。
「胡说,我脸红什么?!」无戒知道自己不可能脸红,也没道理会脸红……吧?
「我怎么知道你瞧我瞧到脸红是怎么回事呢?」一大早就先戏弄戏弄无戒,神清气爽!这是这些日子来李求凰找到的另一项乐子,尤其是将无戒撩拨到怒目横眉,打破那张无波无绪的冷颜,他就有得胜的快感。「是因为我的美貌吗?」
无戒瞪他,默不作声。他一点也不想回答这种烂问题,可惜李求凰的兴致全绕在这上头打转。
「拥有我这种俊主子,你在众师弟妹面前很能抬头挺胸,是吧。光我一根指头就将大伙都比下去了,是吧。主子完美、下人沾光,这千古不变的道理我懂我明白,不过你不要太兴奋,逢人便夸我好,这样我会羞赧的──」
会说出这番话的人,绝对不懂羞赧这两个字怎么写!
无戒从不在师弟妹面前提及李求凰这名主子,不像他的小师妹,好不容易众师兄弟相聚片刻,她便兴奋难耐地说她的主子多温雅多体贴多善解人意,几名师弟也都跟了不赖的主子,独独他,以李求凰为耻,师弟妹吵着要听他描述主子的大概,他也说不出口。
至少他无法说:我的主子以贪污敲诈索贿为荣。
「你到底要不要喝水?」无戒掌里的茶杯已经握上好久,吵着要喝水的人是他,现在不急着喝的人也是他,说这么多自褒的无耻话,也该渴了吧!
「呀,我正渴着呢。」李求凰为无戒的「体贴」而轻笑,微微挺身,唇瓣微张,等着无戒喂来。
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行径已经懒惰得令人唾弃,李求凰更高一段,连喝口茶都不肯伸来贵手。
无戒绷着脸,将杯缘抵在李求凰唇间,方便他一口一口缓啜。
明知道这种行为只会让李求凰更无法无天,他却拒绝不了……不,不是拒绝不了,绝对不是,是因为无法拒绝。对,他是身不由己的,谁教李求凰是他的主人,他才不是心甘情愿为李求凰作牛作马,他是不得不!
无戒说服完自己,说服完他喂水给李求凰的举止都是迫于无奈,才放松了脸庞线条,注视李求凰饮水的模样。
不说话的李求凰,可爱许多……这是无戒看着他时,心里浮上来的念头。
李求凰每回一开口都让他无言以对,想反驳他却又没有好口才,只能暗暗吞忍,而面对他的吞忍,李求凰不懂适可而止,反倒更得寸进尺。
说着话的李求凰太骄傲,即使口气慵懒仍然掩饰不了,尤其他说话时的眼神,总给人格格不入的深沉──嘴里说着笑,唇边漾着弧,那双眼偏偏就带着冰冷的疏远,更显得他看待任何事都不够真心。无论那时的李求凰说着多自以为有趣的话,他的眼都不曾真正在笑。
「十七爷,要更衣了吗?」小宫女荳儿清脆的娇嗓在帘外恭敬问。
「要,让无戒来就行了。」李求凰说这话时故意冲着无戒甜笑。
「我不是婢女。」无戒立即寒声拒绝,双臂环胸,反抗地甩开头。
「万一有人趁更衣时捅我一刀,我哪可能避得掉,而你又哪可能来得及救我,到时岂不是呜呼哀哉?所以如此近身的着衣工作,当然由你接手最是恰当。无戒,这整座府里,我只信任你一个吶。」李求凰轻声说,虽然口气诚恳,但是有多少真心诚意有待商榷。
无戒不是那么好哄诱的人,他不会傻到相信李求凰只信任他一个,况且这番话,李求凰定是对不少人都说过,所以才会脱口得如此麻利──摆明就是训练有素,常常练习。
小宫女荳儿将一整套繁琐华丽的衣裳端至无戒面前,他瞪着衣裳像在瞪妖物一般。李求凰已经从床上坐起,赤裸无瑕,只剩丝被盖住下身,一脸兴味地等待无戒听话。
瞪眼并不能让那件华裳被烧成灰烬,它还是在无戒的面前,腰带上缀点的颗颗珍珠都反照出他铁青的脸庞。
蓦地,早晨一阵料峭凉风从窗口拂进,床幔吹得翻飞如浪,李求凰喉头一痒,咳了两声,肩头随即多出一件白绸衫;就在他微微发怔,挑动削细剑眉的同时,自己的双手已然被套进袖里,系绳飞快扎妥,无戒眉心锁皱得好似他正被人拿几百把利剑架在脖上,做着不情愿的事儿,但偏偏十指俐落为李求凰整理衣领、拉平衣襬,再披上绣金锦纹服,一切动作是那么一气呵成。
与其说李求凰在享受无戒的服侍,倒不如说李求凰像个被娘亲一边叨念天气冷、一边努力添衣的无辜孩童更贴切。
才短短工夫,李求凰已打扮得妥妥当当,无戒将蹀躞带缠在他的腰际,蹀躞带上悬挂着一串贝珠,一块晶莹通透的福寿白玉,及一块金牌御令,再增添数分贵气。
「无戒,你很得心应手嘛。」李求凰不吝啬赞美人,不过听在无戒耳里却没有被夸奖的喜悦,这句话反而像猛雷突降,轰得无戒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