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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跟他乃是生死至交。”
“谁跟他是生死至交?”出乎大汉意料,秦心逸并没有回避他的眼光,两只黑黝黝、清亮亮的大眼睛一霎不霎地迎视着他,仅是在语气中放上了几分嘲讽,“白道掌舵‘浩然门’门主罗老爷子的公子,区区在下我又岂敢高攀?”
大汉的目中忽地多了层赏识,少了点威吓,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原来这小子还挺有骨气,倒不是个趋炎附势之辈。
“听你的口气,并不想与罗正有过多的牵扯。既然如此,七月十三那天你为什么会受他所邀去了浩然门?”
“那是我爹让我去的,”秦心逸垂下眼,低声嘟囔,“又不是我自愿的。我爹那几天心事重重,我压根就不想去参加什么无聊的赏花宴——”他倏然停口。奇怪,怎么说着说着反而愈来愈像是在抱怨?因为家教一向极其严格,身为家中唯一的独子,从小到大,莫说是撒娇了,连抱怨的机会都被自己的老爹明令禁止,是以秦心逸虽出生于名门,却无半点普通世家子弟的浮夸与恶习。不过,他到底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又从未在江湖上历练过,自然免不了会有些不通世务。只是,今天居然会冲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大吐怨言,就连他自己也大吃了一惊。
“怎么了?”大汉望着他,眼含调侃,“小孩子偶尔撒撒娇也没什么,你用不着太在意。”
“你说谁是小孩子?!”秦心逸立刻怒目相向,“你又比我大了几岁?!”
“俺?”大汉有趣地摸了摸自己满脸的胡子,“你倒说说俺有几岁?”
“瞧你的模样,”秦心逸以眼角瞥着他,十拿九稳地道,“应该在二十一到二十二之间,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三岁。”
“!!”大汉当真被唬了一跳,怪不得这小子对自己的眼力如此有自信,原来的确不是在吹牛。他不由大加赞赏,“有趣。看来俺不用再后悔救错人了!哈哈哈……江湖上那些以为俺已经年届不惑的人都应该跟来你学两手。”
“喂,”秦心逸偏过头瞅着他,“说了半天,你究竟是谁?”
“武笑天。”
“‘长空三击’武笑天?!”
“是。俺正是绝心谷的副谷主之一。”
“原来……”秦心逸睁圆了眼,飞快地从靴子里摸出一柄匕首,直直指向依然一派镇静的大汉,“没想到绝心谷果真找上了我,你……”
“小鬼,别那么冲动。”武笑天稳稳道,“你不是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吗?难道你宁愿相信江湖的流言,也不信自己的眼睛?”
“说过了别叫我小鬼!!”秦心逸大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金口玉言’刘老爷子的话怎可与江湖流言相提并论?”
“他若真是‘金口玉言’,又怎会信口雌黄?”
“你胡说!”
“你若不信,俺也没有办法。”
“你是来杀我的吧?”秦心逸咬着牙,握着匕首的手略微发颤。
“俺才没那闲功夫。”武笑天懒洋洋地道,“俺是奉了俺大师兄——也就是俺们绝心谷谷主的命令前来保护你的。”
“保护我?”秦心逸嗤之以鼻,“雷玉有那么好心?”
“小鬼,动动你的脑子行不行?”武笑天眯着眼道,“俺如果要杀你的话又何必费力救你?俺才不会干那种‘脱了裤子放屁’的事。”
“……”秦心逸思考良久,终于慢慢将匕首收回靴内,在距离武笑天十步之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喂。”
“干嘛?”
“我家真的不是……”
“当然。绝心谷跟引月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事儿到人家家里去杀人放火——你以为俺们都吃饱了撑着?”
“……你说的全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
“……如果不是绝心谷……那真正的凶手又是谁?”
“你放心,俺师兄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到时候俺要第一个上前去砍那个栽赃陷害的王八羔子十七、八刀,把他变成王八肉饼,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那个……”
“还有什么事?”
“你说话太粗鲁了。”
“……”
寂静。
久久,久久。
“臭小子!你太嚣张了!!”
山谷间猛然响起了一声巨熊的怒吼,惊起了两三只黑鸦,聒噪之声不绝于耳。
第二章
扬州。
瘦西湖。
两岸花堤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放眼望去,四处花草毓秀,亭台楼阁,别有一番雅趣。
“咦?那个采花大盗当真在咱们扬州境内?”一个略带讶异的嗓音自一间临湖的酒楼中传出。
“嘘……你小声点。”坐在二楼中央方桌旁的一位胖胖的中年男人面现惊惶之色,慌忙阻止身边同伴过于大声的言辞,“这个采花大盗非比寻常,下手尤其狠毒,不但奸淫美貌女子,甚至连漂亮些的男孩儿都不放过。而且……”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他特别喜欢辣手摧花,每一个都是先奸后杀。前晚,东头黄员外家的闺女便遭了毒手。唉,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孩子哪……”言下不胜唏嘘感慨。
“踏月临香”梅亦情——三年前现身于江湖,到目前为止已犯下奸杀案八十九宗,黑白两道均有其不少仇家。怎奈他轻功卓绝、行踪诡密,那些子女被杀的父母、弟妹被害的兄姊虽恨之入骨,却始终捉不住这个狡诈如狐的采花贼,以至今日仍无人知晓其真实面目。
凭窗而坐的一位吸引了整个楼上大多数人眼光的娇柔秀美的女子,将方才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内,不由地轻轻颦眉。梅亦情这个淫贼竟会突然出现在扬州,这件事……是不是另有蹊跷?她妙目流转,斜斜瞟向端坐在自己左侧方一张桌上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此人生得敦厚温和,一眼便知是个老实人,虽然穿着上等的丝衣,却还是脱不了一身的土气。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掌柜的亲自引领下,两个面目俊秀、气宇轩昂的男子大步拾级而上。
“欧阳公子、白公子,您二位里边请。”从掌柜殷勤的招呼声中,在座众人有泰半已明白了这两个人的身份。在扬州,除了近期惨遭灭门的秦家之外,当数欧阳府和白宅最有势力。这两家不仅财势雄厚,而且那白家的二公子“驭雷剑”白凌云及欧阳家的大少爷“清风刀”欧阳立更是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光看那副跩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就已少有人及。同为世家子弟,相形之下,倒是秦心逸给人的感觉更好一些。临窗而坐的女子很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却在转首之际无意间跟左侧那看似乡下汉子的人打了个照面,顿时捕捉到了对方眸内那一闪即逝、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轻鄙之色——嘿嘿,看样子,他对这两位大少爷也满不屑的嘛。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欧阳公子、白公子,您二位的雅间已经准备好了。您看……”
“嗯。”白凌云傲慢地点了点头,正待举足,却在瞧见一位冰肌玉骨、青丝飞扬的蓝衣女子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用了。”
“不错,不错。”欧阳立望着眼前活色生香、楚楚动人的大美人频频道,“掌柜的,少爷们今天就在这儿用餐。”
“可、可是……”掌柜的左右瞧了瞧,面露难色,“二位公子,这儿已经客满……”
“少啰嗦!”白凌云不耐地道,“咱们只需搭个便桌就行。”
“便、便桌……”六月飘雪、天降红雨——一时之间,掌柜的脑袋变成了浆糊。这两个一向喜好摆谱、非雅座不可的大少爷难不成在一夜之间转了性?
丢下晕头转向、错愕不已的掌柜,两位大少爷径自冲着自己相中的目标——那位单手托腮、临窗而坐的大美女——走去。
“请问姑娘可是单身一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白二公子面对美人倒是谦恭有礼。
美女盈盈而立:“不是。”
“哦?”欧阳立的眼珠四下溜了溜,“莫非姑娘是在此等人?”
“非也。”
“这也不是?”白凌云奇道,“难道姑娘是与他人结伴同来?”
“正是。”
“啊?”欧阳立、白凌云异口同声——如果这位美人的朋友也是一位大美女的话……
“不知姑娘的同伴何在?”白凌云斯文地拂了拂衣袖,一派潇洒地道。
“能不能请姑娘代为引见?”欧阳立挺胸抱拳,更显出其英姿飒爽,如玉树临风。
“当然可以。”美女转首指着左边桌上一个正自低头举箸大啖的男人,轻颦浅笑。“这位便是拙夫。”
??!!
这、这算什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看那个乡巴佬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一边吃鼻子里还一边发出“咕噜噜”的怪声,活象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欧阳大少、白二公子望着土气汉子的四只眼睛均是白多黑少。
喝完了最后的一口汤,男人不雅地打了个饱嗝,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方才抬起头来,自我介绍道:“二位有礼。敝人陈仲大,在乡下有几百亩地,听说扬州是个好地方,所以特地带老婆出来开开眼界。”说到这里,他才仿佛想起了什么,冲着女子站立的方向随手一挥,“这就是内人李阿花。”
李阿花——好俗气的名字。不仅二位大少爷听得皱起了眉,就连美女本人也略有不满。
“本来我们是应该同桌用餐的,”李阿花苦笑,“但是,”她羞红了脸,螓首轻垂,漫天红霞缓缓袭上微微露出的白皙后颈——直把二位少爷的眼珠子看得差点掉了出来。“二位公子也瞧见了,他吃饭时的样子……”她声若蚊蚋,实在已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欧阳立、白凌云对视一眼,深表同情。唉,这么标致秀丽、温柔可人的女子竟然所遇非人,不幸嫁给了一个乡下土财主,当真是命运的捉弄,资源的浪费!所以,将鲜花从泥潭中拯救出来,让她重新绽放出娇艳的花朵——此等重责大任,自然就落在了扬州的二位侠少身上。象这种救人急难、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美事,欧阳大少和白二公子从来是义不容辞、当仁不让的。然而,当二位少侠义愤填膺、热血沸腾地转头望去——
美丽文静、纤弱娇柔的女子正柔情万千地依偎在自己的丈夫身边,满眸爱意、一脸幸福。二位本欲英雄救美的少年侠士顿时丧失了立场,自然也没有了仗义出手的借口,气势一落千丈,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人家夫妻二人手牵着手,甜甜蜜蜜、亲亲热热地扬长而去。
街头巷尾,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在扬州热闹的集市上并肩走着一对显得不太相衬的奇特的夫妇。典型的乡下暴发户模样的男子虽然穿戴阔气,兀自脱不了一身的乡土气息;他身边的女子却长得文文弱弱、秀丽动人,一看便知是个温柔体贴、柔顺乖巧的大家闺秀——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令人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意。不过,瞧他们的感情倒是十分融洽,男子的右手和女子的左手一直紧紧地交缠着,自始至终不曾分开过。这两人从街头绕到巷尾,左拐右弯、七折八转,最后终于在一个四顾无人的僻静之处停下了脚步。
“你可以放手了吧?”女子冷冽的语气和眸中若隐若现的精光与她文静的外表截然不符。
“当然可以。”男子悠然一笑,笑容中隐含着算计,使得原本方正憨厚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狡猾之色。“只要你肯先放开,我绝不会强拉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