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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紫猛力推开他,跳得远远远。
「你不用喊人,我要走了。」沈绿酒一说话舌头便隐隐作痛,小家伙这一口咬得真够凶悍,果然牙尖齿利呵。
「那就快滚!」李从紫像极一只竖毛的猫儿。
「再见。」
「不见永远不见!否则小爷我看你一次扁一次!」
「哦,不强Jian我了吗?」
「滚!」
「我说过,不会这麽轻易就放过你的。」
胜雪公子用姆指抹去嘴角血迹,眼神邪肆,动作潇洒无比,继而挂上文质彬彬的招牌迷人微笑,又是一派好整以暇,不疾不徐走向房门,打开,走出去,那样的泰然自若,来去自如,宛若被邀请来的客人辞别後从容而去。
笑饮东风,暗香萦袖。
月下梨花,白衣胜雪。
夜色蒙胧中,那是仙人欲乘风飞去般的景像,如梦似幻。
不过魂飞九霄的李从紫不懂欣赏,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个仙人对他而言比牛鬼蛇神更恐怖,只顾著急冲上前用力关上门,插紧门栓,浑身抑不住哆哆嗦嗦,心脏狂撞得胸骨都痛了。
他感到害怕,从来没这麽害怕过,真的害怕。
这一夜,向来好吃好睡的李小弟弟失眠了,裹著被子彻夜死盯房门窗子,生怕那人再闯进来,屋外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心惊肉跳。
该不该跟老大说这事,让老大派人随身保护他?
按理绝对要说,非说不可。然而,他却一点都不想跟老大说这件事,说那个叫沈绿酒的人。
为什麽不呢?坦白讲,连他自个儿也不知道为什麽,只知道以後若真的再碰上他,不是见一次扁一次,而是见一次跑一次──
能闪多远就闪多远,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草木皆兵的一个夜晚。
李从紫强支精神至清晨,到底撑不住地昏睡过去,直到太阳把屁股都晒热了,才被三催四请的喊床下地,早膳都可以顺便吃成午膳了。
「五爷,你的嘴唇怎麽破啦?」侍候的小竹子关心问道。
「哦,自己不小心咬到的。」李从紫随口敷衍,总不能说半夜给一只偷闯进来的疯狗咬了吧。
「小的拿药替你擦擦。」
「嗯。」
大哥出门忙活,二哥上朝当职,三哥过年才会回来团聚,四姊在六王府当野蛮王妃,么弟则到宝马寺礼佛修襌,只剩他一人在家中无精打采地吃著早膳兼午膳。
李家每个人皆各自忙碌自个儿的事,唯独他最无所事事,即便家大业大,却怎麽也轮不到他插手,只管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老大总笑他笨,说如果让他管个铺子,那铺子大概撑不到三天就倒店,所以没把李家产业交给他,反正他自知确实没有一颗条理清晰的精明头脑,索性乐得做只游手好閒的金贵米虫,閒閒没事便到外头欺街霸市,日子过得多惬意。
说他是个没用的废物?李家金山银山躺著吃八辈子都吃不完,他干麽一定要当个别人认为的有用人物。
李家家训之一,当自己想当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就要当个混吃等死的小霸王,别人管得著吗?
李家便是这麽骄纵他、放任他,很少勉强他去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以前他吵著说不想再上学堂时,李从银亦由著他,仅要求他别目不识丁就好,原因是怕他笨笨的不小心签了卖身契都不知道。
李从紫的确不聪明,但也不真的笨,他的环境舒适而安稳,构成他简单而平顺的世界,不用汲汲营营,不需争权夺利,外人看的流氓小霸王事实上比任何人都天真单纯,清澈得藏不住情绪心思,喜怒形於色,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心中藏不住任何秘密,尤其是对家人,完全没什麽不可说。
可如今,他有了一个秘密,一个叫「沈绿酒」的秘密。
他记住那个人的名字了。
想当初和王康做了将近一年的同窗,才勉勉强强记住他姓王名康,而沈绿酒只自报一次名姓,即在脑子里生了根,想忘都忘不掉。
今天他不想出门,至少嘴唇伤口没好前不想出去,而且现在比起外面家里似乎更安全,心想李府人口上下加起来,少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果沈绿酒赡敢光天化日下闯进来,人手一把柴刀菜刀西瓜刀的招呼他,就算是武林高手江湖大侠,也够让他五颜六色很好看。
接下来整整三天,他窝在家中足不出户,晚上睡觉时,特地要小竹子於房中打铺陪伴,并吩咐巡夜护院多来巡几趟。
意外的,日子平静了三天,沈绿酒并没有再次趁夜摸黑进来骚扰他。
二厅三阁十二苑组成李家大宅,李从紫每天百无聊赖晃来晃去,每座园子苑落皆走遍踏腻了,甚至拉小竹子钓莲花池的名贵锦鲤、扯小梳子摘後园还没熟的果子、抓小锅子爬树掏鸟蛋烤来吃……
「小馒头,陪我去……」
「五爷,小的正忙著呢,请你找别人去吧!」
「呿,小爷我话都还没说完就给我跑了,小翠儿,你替我……」
「五爷,我正要送东西去给四小姐,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哦,算了。」开玩笑,他才不要去给那个疯女人揉著玩。
府里的小厮丫头现在远远一见他,躲的躲,闪的闪,免得被逮著陪他瞎胡闹。他是爷,无法无天没人敢管,倒楣的还不是他们做下人的,纵使李府十分宽待仆役,视同家人,尊卑之分不像别人家那麽严格,可总少不了管家一顿好骂。
最後,逛到平时打死不进去的藏书阁,以往一见满篇文字便忍不住打瞌睡,今天却破天荒的拿来看,不觉翻呀翻地寻找一首词。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栏杆。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喃喃吟咏,不屑嗤道:「呔,名字故意取得这麽文绉绉的,绿个鬼,哪里绿,整一身白白的应该叫沈小白才对。」
评论完,丢开书,又不知该干什麽好。
「好无聊啊,小爷我快无聊死啦!不管了,今天一定要出门,不然还没被整死前就先闷死啦!」小孩子撒泼的嚷嚷,躺在书阁地上滚过来、滚过去,让书阁墙上挂的古圣先贤全满面黑线的鄙视他。
「五爷,原来你在这。」小竹子跑进藏书阁说。「一爷回来了,还带了客人。」
一听,停止滚动。「大哥带客人回来?」
「是啊,一爷对他好生客气呢。」
闻言,李从紫不禁感到意外与好奇,李府向来不爱让外人进来,即使李从银从商,亦很少在家里接待客人,除非这个人很特别或很重要。
「我去瞧瞧他带什麽人回来。」无聊过了头,总算有个什麽可以解闷,李从紫从地上跳起来,蹦蹦跳跳来到前厅,冒冒失失一头闯进去问:「大哥,你带谁回来啊?」
「小五,你来得正好,大哥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认识。」李从银对他招招手说。
「谁……」呃?!整一身白白的背影撞进视线,李从紫霎地怔住,一双眼瞪得斗大,难看的脸色跟撞了鬼没两样,下一秒,转身就跑:「我尿急!」
「胡说,人都来了还急什麽,快回来。」
「我真的尿急啦!」
「在下刚好也欲方便,烦请五公子领路。」客人二个跨步过去,跟在他後头走。
「你、你别跟著我!」
「你们认识?」李从银凑热闹跟了上来。
「鬼才认识他!」
「曾见过二次。」
李从紫和客人异口同声。
是的,这位客人就是李从紫小弟弟的恶梦,胜雪公子沈绿酒。
原以为他三天没出现个鬼影,才稍稍感到松懈安心时,岂料李从银竟带他正大光明的走进来。
简直引狼入室!
李从银是快成精的人了,当然听得出来谁真谁假,尤其小五一脸又怒又慌的不自在,著实此地无银三百两。
三人一串来到净房前,李从紫冲入右边那间,竖耳凝听外头的响动,一听到左边那间传来关门声,马上又打开门冲出来。
「这麽快?」沈绿酒在门外微笑注视他。
可恶,老大没事干麽跟人家抢茅坑,他不懂什麽叫以客为尊吗?李从紫内心骂骂咧咧,漂亮的小脸不住又一阵扭曲,非常不文雅地咬牙切齿道:「你要拉屎拉尿赶快滚进去。」
「我突然又不想了。」
「憋不死你!」粗口咒骂一声,扭头往大门跑。
李从银恰好开门出来,舀著水净手问道:「小五,你要去哪儿?」
「醉月芳庭。」
「晚上回不回来?」
「不回来了,我要在红霓那儿过夜。」李小弟弟老实回答,三步并两二步,一下窜得老远,心中暗骂,你个熊老子的,现在连家里都不安全啦!
沈绿酒没继续跟在他屁股後头,神色淡淡,眼神却晶亮晶亮的,目送小家伙脚下像踩了风火轮般,逃也似地跑掉。
很好,小家伙已经开始懂得要怕他了。欲擒故纵亦是一种乐趣,小老鼠不明白他愈逃,愈能激发猫的嗜虐欲。
「不好意思,管教不严。」李从银笑笑的说,眼神语气却一点不好意思也无,明显的纵容宠溺。
「没关系,五公子很可爱。」沈绿酒也笑笑的,状似随意的问:「醉月芳庭是何处?听来十分雅致。」
沈大公子怎可能没听过鼎鼎大名的醉月芳庭,不过明知故问罢了,想到小家伙竟要夜宿娼馆,胸口一把火烧起来。
「是京城第一青楼,姑娘个个色艺双全,要不,在下领少庄主前去瞧瞧。」李从银也状似随意的提议道。
沈绿酒客气虚应两句,没立刻答应亦不极力推却,不置可否,李从银便顺理成章的领人逛窑子去了。
这二人如何会凑一块儿呢?
事情是这样的,李从银对弟弟沾回来的香气念念不忘,吩咐薰香师傅试著调配,然而不管怎麽配,都配不出那高雅洁净的芬芳,多少带了点俗媚味,最後他决心找到香味正主儿,必要将配方弄到手。
李从银一旦想要什麽就势在必得,於是派许多人出去当狗鼻子,无论男女老少,逢人身上有薰香味都得挨上去嗅,造成近二天大街上的巴掌声特别多而响亮,可怜伙计们的脸肿了七天还没消,冤枉委曲得不得了。
这厢李家老大一票狗鼻子火热朝天,那厢沈大公子施施然自个儿送上门去,主动拜访李家经营的酒铺。
花信山庄经营的主要产业是酿酒,其「捞月」与「漱玉」二种更被遴选为宫廷贡酒,闻名天下。
真真踏破铁鞋无觅处,李从银一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立马断定小五蹭到的人就是他,加上花信山庄举世闻名的美酒,身为奸商岂能不见猎心喜。
一阵谈话之後,二人固然不到一见如故的程度,但李从银颇欣赏他风采堂堂,便领人回家,以示诚恳待客之道。回家後,又发现小五的脸色态度多有异样,虽没说,可明显与沈绿酒有关。
鱼与熊掌该如何两者兼得,李从银飞快左右思想一回,暗下决定静观其变,随机应变。
而胜雪公子的叵测居心不用猜也知道,於此毋需再赘言。
一只心机深沉的狼,一只狡猾精明的狈,心思各异地走在一起,你能联想到哪个词?不就「狼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