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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朽的奶奶爷爷，从来不因为杨一朽成绩排在全年级第一而夸奖杨一朽，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杨一朽就该是全年级第一，每年拿回好几张奖状或者荣誉证书，学期末还能拿到类似肥皂盒、花瓶、影集或者百科全书这样的奖品。
杨一朽不知道肥皂盒这样的东西奖励给自己有什么深刻的用意，他特别钟爱自己得到的一本百科全书。那本书，硬皮A4纸大小，标价要二十五块钱。对于小学才刚到三年级的杨一朽来说，二十五块钱简直是天文数字。
杨一朽没有零花钱，从来都没有。他想买好多好多的书，可是，爷爷要给买，奶奶却总让他去跟他爸爸要。杨一朽宁愿不要书，也不肯跟爸爸开口的。因为妈妈说过了，爸爸的钱要留给杨一朽跟哥哥两个人读大学，读大学要花好多钱，要是现在不存，以后就上不了大学了。
杨一朽要上大学，要跟哥哥一起上大学。
哥哥，自然就是崔琴琴自己的孩子了，叫马净，后来跟着崔琴琴和杨一朽父亲生活。他们具体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杨一朽不知道。他很想知道，可妈妈跟他说了，只有初中考得好，爸妈才接你一起住，不然哥哥学习好你学习不好，邻居会看不起爸爸妈妈的。
杨一朽要给爸妈争光，要争取跟爸妈一起生活，所以小小的杨一朽心里像是有一颗种子扎了根，很深很深。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就要跟哥哥一样好好学习，好好努力，不让别人笑话爸爸妈妈，不让爸爸妈妈为自己丢脸。
哥哥这个词语，杨一朽觉得非常神圣，就像可望而不可及的云彩，离太阳那么近，离自己那么远……远到没法触及，就连看看想想，那都是一种亵渎。
小小的杨一朽，有很多诸如此类的心事，他不告诉爷爷奶奶，也不告诉任何人，他就藏在自己心里。
因为，杨一朽跟妈妈有约定，妈妈说这样的约定是属于妈妈跟一朽的，别人都没有权利跟资格知道，就连哥哥，妈妈都没有说过。
小小的一朽很窃喜，高高在上的哥哥也有不能知道的事情，那是属于一朽跟妈妈的秘密。
不仅哥哥不知道、爸爸不知道、奶奶爷爷不知道、姑姑不知道、表姐表弟不知道……全世界都不知道，只有我跟妈妈两个人知道。这种满足感跟虚荣感一直笼罩着小一朽，他在学习上的努力，在老师面前表现的那么优秀，成为学校推举的市级优秀少先队员，成为全校师生的骄傲，那些喜悦加起来也不如这种跟妈妈之间的默契来的让他快乐。
所以，当表姐跟表弟不服气一朽的优秀，骂一朽是没妈的孩子的时候，一朽心里是瞧不起他们的。
谁说我没有妈妈？我的妈妈跟你们的妈妈都不一样！你们的妈妈只知道关心你们吃喝，我的妈妈是关心我的人生、关心我将来的成就！我的妈妈更伟大！
成就、伟大，具体的含义，其实杨一朽那么那么小，他根本都还不懂。
可是，大人们却能从杨一朽倔强傲气的眼神里看出来，这个孩子跟普通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不过，更多人，因为杨一朽如此的表情，会投射到他身上更多同情的目光。
大人们都知道，有爸有妈的孩子，他们不需要这么保护自己，根本不需要，只有没爸没妈的孩子，才会这样。
人们就是这么有意思，都以为自己掌握着真理，带着主观认识去看人、事、物。杨一朽虽然小，他的这种主观强加客观的情况却比大人们还要严重。
只可惜，一个学习成绩以及各方面表现特别优秀的孩子，往往却是被忽略了心理健康的一个孩子。没人觉得杨一朽有什么不对劲的心态，从来都没有。
或许，在这一点上，只有崔琴琴是了解杨一朽的。恐怕也只有她，才会那么客观，那么一针溅血，那么对症下药。
Chapter 2
“一朽，你等等。”
杨一朽站住脚，回头看见自己的班主任，赶忙恭恭敬敬鞠躬叫了句：“王老师。”
王鑫很喜欢杨一朽这个学生，又聪明又懂事，不像其他同龄孩子那么淘气，只是，身为一名教员，王鑫也懂得，该调皮的时候不调皮，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若有所思的，王鑫摸了摸一朽的头，这孩子头该洗洗了，有点毛毛躁躁不洁净的触感。
“一朽，今天有沙尘暴，路上不要贪玩，赶快回家去知道么？”
“嗯，我从来不在路上玩儿，都是直接回家做作业的。”一朽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
“好，老师知道一朽懂事儿。”王鑫一笑，嘴里露出两排特别白净的牙齿。
杨一朽很喜欢王老师，王老师懂的多，人也好，关键是杨一朽总能在王老师嘴里听见他夸奖自己。杨一朽想，王老师一定很喜欢我，要不然也不会总这么关心我，王老师还说这个学期要是他还能考第一，就给他免去一些路外费。
所谓“路外费”，其实是这样的：杨一朽就读的小学是一所铁路小学，那里多是铁路子弟。家长里有一个是铁路职工，就算做铁路子弟，像杨一朽这样家里半个铁路职工都没有的，就要交“路外费”，大约就是跟借读费差不多概念吧。
杨一朽的学费都是奶奶爷爷给交，每次一交学费，爷爷就帮忙跟奶奶给一朽要，奶奶就说过几天别人都交完了你再交，最好让你爸爸回来给你钱。所以每个学期，杨一朽的学费都是最后老师催了好几次才交的。其实杨一朽的奶奶爷爷也不是真的穷困到那个地步，只是杨一朽的奶奶觉得孩子的学费应该杨一朽爸爸给付，而不是自己老两口从口袋里摸出来。殊不知，这学费的问题已经在杨一朽小小的心里成了一块心病了。
要是王老师能给免去路外费，说不定奶奶拿其余的杂费就能痛快点，杨一朽也能跟大家一起交学费，不用给王老师拖后腿了。杨一朽真心这么盼望着。
“快回去吧，也快考试了，好好复习功课，别忘了跟老师的约定，老师说话算话，杨一朽你也不要让老师失望，知道么？”王鑫说着，转过杨一朽小小的肩膀，轻轻推了一把。
这孩子怎么还背着这个破书包？据说杨一朽父亲是个教师，为什么也这么不懂得拿捏小学生的心理？王鑫心里嘀咕着，又有点热心肠发作，想下次就跟杨一朽约定，考好了给他买个好书包。王鑫其实一直都想送点学习用品什么的给小一朽，只是这个孩子自尊心很强，莫名其妙送东西给孩子，会伤了他的自尊。王鑫也是最近才想到要用成绩作为理由来奖励杨一朽，反正班级里甚至年级里的第一名，不出意外都会是杨一朽的。
“好，老师再见！”杨一朽很有礼貌地鞠躬，笑笑，转身走了。
“再见……”，王鑫一扬手，看见手里的本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赶紧叫住杨一朽：“诶，一朽你等等！”
“老师，怎么了？”杨一朽没跳出去几步就又折回来，规规矩矩站在王老师面前。
“这里有个夏令营计划，费用基本上是铁路上出的，每个参加的学生只需要交很少一部分费用，就可以跟大家一起去内蒙古的大草原上体验一下牧民的生活。你拿回去给你爷爷看一看，要是有什么困难参加不了，回头跟老师说，老师帮你跟爷爷奶奶说去。”王鑫从本子里抽出一张油墨印刷的计划书，其实就是一张纸，塞到杨一朽手里。
杨一朽眼睛里闪过一瞬的光芒，继而长长的眼睫毛盖了下来，在王鑫看来，杨一朽可能又没办法参加这次的活动了，所以孩子在难过，在遗憾。
王鑫又摸了摸杨一朽的头，他知道杨一朽的奶奶管家，不轻易给孩子钱。但是这次去大草原，对杨一朽来说，很可能是多年以后回想起来的一次美好的回忆，王鑫懂得，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里，有一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才会更精彩。
“一朽，不要有负担，跟奶奶爷爷好好说说，这次老师也要一起去的，而且老师推选的都是特别优秀的学生，这么跟爷爷说，也许爷爷能答应呢！”
杨一朽飞快的点了点头，抓着纸条，跑了。王鑫在后面叹气，这孩子可能又有点伤自尊了。
爷爷想叫杨一朽去，也跟奶奶说，有王老师带着，出不了事儿，该让一朽出去见见世面，这么优秀的孩子不让去，人家老师也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的。可杨一朽的奶奶，就是杨一朽的奶奶，不松口，不让走，不给钱。
杨一朽很无奈啊，明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他还是难受了。他跑去姑姑家，希望姑姑能给想想办法，姑姑给杨一朽爸爸打了个电话，是崔琴琴接的，说老杨不在。
崔琴琴要跟杨一朽直接通话，杨一朽嘤嘤诺诺把事情说了，崔琴琴直接回答：好，这么难得的机会一定要去的，你去告诉王老师，钱妈妈给你出，你放暑假前妈妈就过去看你，把钱一起交给学校。
杨一朽兴奋死了，抱着姑姑亲了两口，直叫唤：老姑老姑！我妈让我去呢！她给我出钱呢！我妈让我去呢！
杨一朽的姑姑其实也很疼爱杨一朽的，只是自己家还有两个孩子，钱用不过来，一直也不能在经济上帮杨一朽什么。如今小一朽能这么高兴，她心里也很快乐。
不过，杨一朽的姑姑还是背着杨一朽对爷爷说：我看崔琴琴就是骗一朽的，她到时候肯定不会来，钱肯定也不会拿来。
果不其然，一直到了暑假，每天杨一朽都到公共车站伸长脖子等妈妈，也没能等来。杨一朽不懂，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事，没顾得上过来？
最后，杨一朽爸爸来了一趟，跟杨一朽说，你妈前阵子丢了钱了，所以没钱给你。杨一朽恍然大悟，还跟爸爸说：没关系，这次反正我也不想去，你跟妈说让她别担心我，我不难受也不生她气。杨一朽爸爸对杨一朽淡淡一笑，他想，崔琴琴大概也不会在乎一朽是不是会生她的气吧！
有些时候，杨一朽的爸爸看事情是能看得格外清晰的。
五年级了，杨一朽果然减免了路外费，王鑫找了个理由，买了个书包送给杨一朽。杨一朽那阵子可高兴了，有人问一朽啊你的新书包是谁买的？杨一朽就梗着脖子说：这是我成绩好，学校让王老师发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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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级第二学期，班里转来一个男同学，学习成绩直逼杨一朽。那个男孩子的数学很强，语文不行。总分杨一朽还是遥遥领先，可是单科看数学，杨一朽就有点悬乎。
两个人，不是一起一百分，就是一个比一个高一分两分的。杨一朽有一次考了九十九，那个男生考了一百，回家后，杨一朽闷在被子里半天没出房门。
那个男生也姓杨，叫杨峰。本来杨一朽不喜欢跟他一起玩儿，因为杨一朽本来就不爱玩儿，不过，那个男生的家就住在杨一朽家不远，偶尔杨峰跟他爸爸出来玩儿，就能被杨一朽看见。
杨峰不是什么好孩子，杨一朽在一次很偶然的情况下知道了杨峰小小年纪就会偷他爸的烟抽。杨峰还总喜欢拽着杨一朽跟他讲自己辉煌的恋爱史，其实也就是小学生拉拉手什么的，但是杨一朽听了，就总觉得杨峰是个流氓，跟他数学那么高的分数特别不相称。
王鑫总说杨一朽是个爱憎分明有正义感的学生，杨一朽很想证明老师的这个评价是真实可信的，所以他曾经试图几次，要跟杨峰划清界限。但是王鑫也说过，杨一朽是个好心肠善良的孩子，所以，每当杨峰孤零零出现在杨一朽面前，杨一朽还是狠不下心真的不去搭理杨峰。一来二去，杨峰就认定了杨一朽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