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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残梦翟地站起身来,凤瞳直视祈世子:「在下堂堂武圣庄主……」
「柳兄,想必固阳大牢里的看守们等着见柳兄武圣风范已等得望眼欲穿了。」
「……能为世子效劳,实是在下荣幸!谁敢与在下争夺!」柳残梦眼不眨舌不结,极为顺溜地一气说完,似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说似的,边说边走过去接下乔老头手中的碗,细细再洗了四五遍,确定不会有油烟之气再熏到那位千金之子后,盛了两碗粥端过来。
山林里,除了乔老头猎的些兔獐之肉外,也只有风干的腊肉,祈世子钟鸣鼎食惯了,乔老头虽已极为用心去作,但饭菜才入口还是忍不住眉毛揪起。他为了保存体力,苦笑着强咽下,这番不悦,转发在柳大少身上。可怜柳残梦一世英名,只落了个下人身份,负着重伤洗碗扫地,忙得团团转。
山里人睡得早,吃过饭不久乔老头就睡下了,祈世子从包里取出一张牛皮地图来,在桌面上摊开。柳残梦凑近要看,祈却三折两折,将地图折得只剩下一小部分,回过头来嘿嘿一笑。
其时官方未曾公布过大范围的地图,书坊里有的,大抵是一小地方自制,又或为某种目的而绘制的地图,极为粗糙。像眼前这张,不但包容范围广,地理极尽详细的,是暗流特制的地图。祈世子自不愿柳残梦看到更多隐密。
指着地图上的一处,祈世子道:「听乔老头的话,我们已入了阴山,离固阳四十里,按照方位……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这里了。」
顿了顿,见柳残梦不答,继续道:「固阳多少也算是个较大的城镇,经由包头再往河曲,便可进入山西边境。这是回中原最快,也是最危险的路。区区想,还是先与柳公子说个清楚的好。」
柳残梦抬起头。
祈世子已敛去一向嘻笑之色。眸中寒光隐隐,霸气直露,不再是一路上言笑无忌的祈世子,而是身为朝廷暗流首领,统管神仙府、间、罪赦三大势力的定亲王祈情。
微微一笑,柳残梦在旁坐了下来。「祈兄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只要将决定告诉在下不就成了。只要合理,在下无有不从。」
柳残梦这番说法自有其理由。他目前内外伤势皆极重,虽还强撑看不出,事实上只要二流高手多来几个也都能打倒他,绝难逃出班布达单于的包围或祈世子之手,只能选择与同样身处异域势力稍弱的祈世子合作,先避开单于的追兵再说。两人一路走来,表面上和气融融,互相携助,但暗下里却是各自提防。
祈世子一直在找机会完全制住柳残梦,让他老实随自己回京。柳残梦也转着主意,欲在不影响逃亡的情况下,成功脱离祈世子。
这两人都是成精狐狸一只,既需相互利用,又要相互算计,所想之事自不可轻易达成,祈世子得防着柳残梦与武圣庄的势力联系上,逃开自己的掌握,柳残梦也怕祈世子与暗流联系上,势力大增。
如果从固阳走,人多热闹,柳残梦与武圣庄联系上的机会也会大增,以祈世子的脑袋,不可能会计不及此,却还是主动提议从固阳走,柳残梦心下揣测着他的用意,一面运气探查内息,却没查出什么不对来。
祈世子收起地图,挑了挑油灯的灯蕊,焰光猛地一窜,正照在柳残梦的脸上,线条温润清逸,尤如谪仙之人,他满意地笑了笑。
「柳兄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你该知,这前途危机重重,关查森严,不论是单身还是结伴同行,只要是男人,连三尺幼童都会给查了个遍……」
柳残梦在还不确定祈世子想说什么时,背上已有寒毛直立:「世子之意……」
「如果是一男一女……」
「在下身负重伤,无力长时间施展缩骨之术。」柳残梦断然拒绝。
「之前是柳兄不信任区区,才会有此意外。」祈世子轻声一笑,突然伸手握住了柳残梦之手。
他的手养尊处优惯了,肌理密实细致,指骨修长,除了一两处薄茧,连个伤疤也没有。柳残梦盯了半天,也没法看出祈世子到底擅长的是哪种功夫,哪种兵器,只觉一股柔和的气流从掌心劳宫|穴传送过来,不愠不火,抚平了血脉中燥动不已的逆流真气。
「反正夫妻嘛!牵牵小手也是很正常的,柳兄以为呢?」
祈世子笑得很愉快很开心。
还能以为什么?柳残梦默不作声地看着交握的双手,哼哼哈哈了半天,终于现出遇到祈世子之后第一百七十三个苦笑。
犹记多情 正文 第二回 天意高难问
固阳
「娘子,相公这一手毕竟也是为了帮你的。」
「奴家知道。」
「所以,帐目还是不可不算明的。」
「奴家明白。」
「你头上这珠钗步摇,每日租金十两可好?」
「好。」
「你身上这浅黄银泥飞云衫和留仙裙,已穿过自然是不能再用了。这布料都是御秀坊精制的,更不提上方这八宝平水的刺绣及缘饰朱纬——你说七百两可好?」
「奴家早有心理准备。」
佳人回眸一笑,挽在相公的臂上,相公身形甚伟,络髯满面,不怒而威,与佳人一配,正是郎才女貌。
路上行人只见二人不时低声细语,对话虽因声音细小听不清楚,但那顾盼之间,鲽鲽情深,不知羡煞了多少少年子弟。
「你脚上这双绣鞋甚是便宜,不过十五两,但鞋尖缀的珍珠却是上品的合浦珍珠,浑圆饱满,颗粒均匀,每粒各值千两。当然,相公不会要你把他买下来,但把它污在娘子玉脚上,总是贱了点,为了返本,两粒每日租金五十如何?」
「谢谢相公好心。」
「娘子真是痛快,走半天也累了,要不要去歇会儿?」
「是相公你累了吧!」笑盈盈地掏出块手绢,柔情万种地欲为祈世子拭汗,柳公子认为自己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屈能伸。既无法改变目下状态,便不如好好去享受。要扮,自是扮个完美无缺才能符合柳公子的自尊心。
祈世子虽是提议之人,但对着如鱼得水的一点都没有不自在,巴巴缠在自己身上的柳残梦,难免还是要怀疑——这易弁而钗真的是自己提议的吗?
两人为了真气互渡保住柳残梦的缩骨之术,除了住进客栈才会分开外,但凡在外头,皆是手牵手肩碰肩如胶似漆不离不弃,无论哪一个都没法在身畔之人的注意下与下属们联系上。两人易容之初,为了不让对方在易容上留下暗记,煞费苦心,祈世子垫壮身形,在面具外加上虬髯,柳公子施脂博粉,连身份来历都改了,打扮成数年前失踪于阴山一带的江东南宫博夫妇。
行踪隐藏彻底,让追兵无从寻觅的结果,是连大批援军也无法联系。
眼睁睁看着路旁数日来经过的第十七批「间」,较量下轻重,祈世子叹了口气,拔开柳残梦那只涂了层层白粉的「香纤素手」:「娘子啊!盛意心领了。为夫已经感动地喘不过气来。」
柳残梦咯咯笑着凑近他耳畔:「相公,你身上好香。」
「娘子,是你粉涂太多了。」
「相公,奴家长得可美?」
「娘子,你长得天人共愤神鬼不容,还不够美么?」含笑托起柳残梦下巴,待欲调情,见他当真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来,祈世子手一颤,第一次目睹到自己手背上鸡皮疙瘩是怎么跳出的。
罢了罢了,天下脸皮之厚,莫过眼前之人。祈世子承认自己有力所未殆之处,不着痕迹地放下手,在众人又慕又妒的眼光下,拉着「娘子」的手,进了一旁挂着金字招牌的「平安客栈」。
店小二殷勤上来抹着桌子报菜名,目光不断瞄着柳残梦。柳残梦微微一笑,立时招来四面八方惊艳妒忌的目光。祈世子随口点了几道,挥手示意小二下去。他一路上不时渡气与柳残梦,此时也有些倦了,确定柳残梦体内真气尚能支撑一段时间后,放开手,取出块汗巾,拭了拭粘满香粉的手心。
「相公,不用奴家为你代劳么?」柳公子玩上了瘾,见祈世子隐约带着懊悔之态,心下大快,只觉之前被他压榨的那股恶气终于有了回报,祈世子越是不愿有肢体接触,他便越要靠近。
撇了他一眼,祈世子唇角微搐。「娘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为夫千金之躯,你要乱碰,为夫要收费了。」
一提到钱,柳公子只有闭嘴。心下暗骂祈世子来来去去就只有这招不成,可是这招也是最有效的……这个黑心无德奸商说得出做得到,此刻怀中已揣了一大叠自己签的债条,但凡路上他有提到的,一个都没漏下,连买条汗巾也要记在帐上!真不知他这朝廷一品贵胄,龙孙龙子出身,何以如此铢镒必较,唯钱是命。
目前负债,大约已经四千两黄金了吧……柳公子苦笑。
小二送了壶酒上来,这边塞苦寒之地,自无佳酿,有的大抵是烈劣之酒,暖身用的。柳残梦只喝了一口,就停杯难以下咽,祈世子却似全无所觉,眉毛微微皱着,手中酒却是一杯接一杯,又快又烈,看得柳残梦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味觉是不是有问题,这酒当真是天上佳酿不成——不然以祈世子惯常的挑剔,居然会喝得这般干脆。
祈世子注意到柳残梦的目光,突然停下酒杯。
「相公不太舒服吗?」
「不。」祈世子又斟了杯酒,小抿一口,皱了皱眉,闭上眼。「只是有点兴奋。」
「兴奋?」柳残梦眸中异芒一闪。
祈世子笑了一笑,现出雪白的牙齿。毫不在意小二正在旁上菜,直直地注视着柳残梦。
「因为,此时在我身边的,是你啊。」
是你这天下独一无二,强绝当世的武圣啊!
小二不意听到这等热烈告白,朴实的脸一下子腾红了,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菜扔下,尴尬地瞧了两人一眼,急急退下,瞧那神情,大约是急着去广为宣布这「动人一刻」。
柳残梦微笑不语,目中却无一丝笑意,直直地看着祈世子,直欲看入他的五脏六腑。
这个人,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是真的为了与自己挑战,才选择两人同行,还是故布疑阵,软化自己的戒心。
祈世子又喝了一杯。
静默片刻,柳残梦叹息般地看着祈。
「真有点可惜啊!」
「哦?」
「可惜象你这般投合我胃口的人,为何不是我的手下。」柳残梦一身女装,甚是娇媚。但他说出这话来时,却全无违和之感。透过目光,祈世子能感觉到,在这面相之下,那如火凤燎原般充沛的傲气、自信与坚毅。
柳残梦的表相永远是用来哄人的!
「不一样的。」祈世子仰首又喝了一杯,以柳残梦眸中的斗志为下酒菜,轻吁口气,摇头。
两人对视着,笑嘻嘻对笑嘻嘻,正在此时,有小二冲了进来。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什么事,你慢慢说。」掌柜的「哎」了一声,收起桌旁被撞得摇摇晃晃的酒壶。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王住到格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