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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山村 上部 (完)
这年暑假,贾清和严志新打包了行李,去南方旅行。
他们没跟团,一来两人都是穷大学生,兜裏没什麼钱,图个节省,二来不希望恋人间私密生活被打扰。
说是恋人,其实也没多少同学知道他们的关系。严志新倒是早就出柜了,贾清却胆小如鼠,生怕自己畸形的取向暴露在阳光中。
贾清成长於传统家庭,父母都是知识分子,道德观念强得很。
他们在校外合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旧房,费用平摊。在学校见了面,顶多打个招呼点点头。
严志新对贾清很好,处处顺著他。可是贾清知道,年轻的恋人是不甘的,不甘於这种偷鸡摸狗的温存,像见不得光的菌类一样在阴暗角落腐烂。
贾清的心裏也苦,他憎恨自己懦弱的性格,可是某些东西根深蒂固,改不了。
他有种不安全感,怕高大英俊的爱人突然厌倦了这种生活,弃他而去。
如果真有这麼一天,镜子裏那个苍白瘦弱的小男人,是没有资本同第三者竞争的。
太耀眼了,严志新就像一颗太阳,而他是影子的影子。
“想什麼呢?”窗外景色绿油油的,在白花花的阳光中箭一样穿梭。
火车驶过田野,咯喳喳,咯喳喳。
“没什麼。”贾清惊慌地笑了笑,垂下头。
严志新长臂一揽,环住了贾清的肩:“好容易出来一趟,开心点。这一路苏州、杭州、黄山,玩得都挺高兴,不是麼?把你外公的事儿办了,咱就去上海,去城隍庙吃小吃,去外滩看东方明珠。”
贾清嗅到严志新的格子衬衫上有股混合了烟草味的皂香,脸唰的红了。他嗯了两声,往窗外看去:“这两天有点儿心慌,不太舒服。像是有不好的预感。”
“什麼不好的预感,别想七想八的,你太累了,靠著我,睡一觉就好了。”
贾清靠著严志新的肩,田野越来越模糊,慢慢的,他睡著了,梦见了蔚蓝的大海,严志新笑著,在海中冲他招手。
2 爷爷的遗愿
贾清把被子摊开铺好,白惨惨的床单和被套上粘著些灰褐的污渍,他皱著眉,胃裏一阵翻涌。
“算了,”严志新安慰他,“地儿太偏僻,能住上这样的旅馆已经很不错,也挺便宜的,再往前,估计连旅馆也找不到了。”
严志新往床上一躺,摆了个大刺刺的“火”字:“话说回来,你确定能到你爷爷说的那个村儿?大路都快没了,车也半天看不到一辆,这样下去,只能靠四条腿。”
他呼的坐起来:“咱别去了,直奔上海吧,那儿的夜景,是北京不能比的,我早就想去了。”
“不行。”贾清对著昏黄的灯光翻来覆去看手中的地图。那是一片折了几折的纸,黄不拉叽,破破烂烂,泛著一股子岁月的馊味儿,上面用钢笔绘了密密麻麻的路,字体很苍劲,墨水因著年头的久远变得乌蓝。
“这是爷爷最后的愿望,说什麼也得实现,这次旅游是难得的机会,不能错过了。”
指尖顺著蜿蜒的墨线向前,最后停在一个红点上,旁边注著两个小字——鱼村。
“应该这麼走,没错,就快到了。” 贾清轻轻说。
他怎麼也忘不了,爷爷死前,攥著他的手,骨瘦如柴的十指像剥了皮的树根一样硌人。他混浊的眼裏流出一滴老泪:“阿清,把它送到鱼村,阿清……你会的吧……”
床头柜上端端正正摆著一只红木小盒,压著一张纸和一把钥匙,锁已经生锈了。
那一刻,贾清突然发现,叱吒风云的爷爷终於还是老了,那些关於爷爷年轻时的绮丽传奇故事,都随著逝去的生命一起,再不复返。
贾清从回忆中缓过神,严志新已经坐在他身边,搂著他:“没关系,我答应你,咱们一定到,就算背著你爬过去,我也干。”
贾清扑哧笑了,锤了严志新一拳头:“熊样儿。”
他从背包裏取出盒子:“你看,就是这个,我还从没打开过。”
“天啊。”严志新怪叫一声,抢过钥匙,“你也忒有定力了,能忍到现在,来,我帮你打开。”
“别,当心弄坏。”贾清急了,伸手去抢,可严志新仗著人高马大,胳膊一举,怎麼也够不到。抢著抢著,就抱成团摔进床裏,那只盒子掉在地上,滚了两滚,啪啦一声,锁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久,贾清把盒子捡起来。盒盖松了,翕了条缝,裏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见。
贾清屏住呼吸,慢慢将它打开。
四只火辣辣眼睛的注视下,黄锦缎上静静躺著一块麼指大小的长石,通体泛著幽绿,绿中又参了蓝,参了金,像是一片轻盈的、流光飞舞的鱼鳞。
严志新的脸白了。他结结巴巴说:“这……这是……”
“怎麼了?”贾清疑惑地看著他。
严志新抹了抹冷汗津津的额头:“我见过这块石头,不过只是张黑白照片。”
“那是去年吧,我帮人文学院某学长做了个课题,关於遗失的历代之宝,当时跑遍北京各大档案室,那些明清被八国联军毁坏的宝器就不提了,唯独这块石头,像个谜一样,怎麼也查不到详尽的资料。”
“我只知道,这石头是无价的宝,历史上昙花一现,年代尚无法考证,民国时期流传到北京,之后就遗失了。民国之前它在哪儿,民国之后它又在哪儿,没人知道。”
“因为它长得像鱼鳞,被称为鱼石,当然和其他那些鱼石不同,这块是独一无二的。知道这石头的人很少,听说有个叫张文礼的老人,和这石头有关联,他年轻时是一个guomindang军官的部下,等我们找到他的住所时,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后来我们没再查,也查不出什麼。关於这石头,倒有寥寥的零星传言。还挺罗曼蒂克。据说,这石头真是鱼鳞化的,并且不是普通的鱼,你猜是什麼?”
贾清一直没说话,愣愣的,眼镜片闪著烁烁的光。这会儿他回过神,支吾了几句:“啊?什麼鱼?娃娃鱼?”
严志新刮了刮他的鼻子:“错了,笨蛋。”然后装模作样向左右看了看,神秘地说:“是人鱼。”
3 人鱼传说
两人都不说话了,这深山老林小旅馆的墙上,挂钟一圈圈走著,发出哢叽哢叽的响声。
窗外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怪,擎著嶙峋的指骨,仿佛下一秒就会扑将而来。
不知名远方拔起一串怪叫,辨不清是什麼动物的哀嚎,煞是凄厉。
贾清和严志新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贾清突然笑了:“这世上哪儿有人鱼啊。”
严志新舒口气,也笑了:“要不怎麼说是传言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他向贾清凑近些,“史上有据可查的人鱼记载很多,外形倒不一定是人们想象中美人鱼的样子。”
严志新看贾清目不转睛听著,不免有点儿得意。
“《太平广记》中提到一种人鱼,在东海,大的长五六尺,眼耳口鼻手脚都和美女没什麼两样,皮肤白得像玉,身上没鳞却有五色细毛,很轻很软,长一二寸。他们也长著男人和女人的私|处,当时海边的鳏夫寡妇经常捉了这种人鱼养在池沼裏,用来打发寂寞的夜晚。他们Zuo爱和人一样,不伤人。”
“《山海经》、《楚辞》、《天中记》什麼的也记载了人鱼,不过外形个个不一,有的长著四条腿,有的很美,有的全身盖著鳞,有的只半身盖著鳞。”
“国外的话,这类记载就更多了,什麼1991年加勒比海域鲨鱼腹中发现的上身人下身鱼的,还有1980年红海岸发现的下身人上身鱼的,什麼1962年古巴外海捕获的亚特兰蒂斯人鱼,什麼单尾的双尾的,什麼丑陋的美丽的,太多了,我也记不清了……”
贾清看著严志新开开合合的两片薄唇走了神。他想起严志新在外人眼裏,从来都是一幅酷哥形象,寡言的,冷冰冰的,不知为什麼,跟自己一块儿,说话总是滔滔不绝,表情也生动。
他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他感到这世上终於有了个东西属於自己,可心裏惴惴的,惶惶的,很不踏实。
严志新讲完后,满眼期待看向贾清,像只等著主人犒赏的大狗。
贾清根本没注意严志新说了什麼,他勉强抽抽嘴角,摸摸恋人刺刺的短毛头:“怎麼知道这麼多。”
“当初调查鱼石,把周边涉及到的也一起研究了,传说不可信,也不能不信。”
严志新说到这儿,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忽略了关键问题。如果这块鱼石是真的,怎麼跑你家去了,你爷爷和鱼石什麼关系?鱼石和咱要去的鱼村什麼关系?你爷爷和鱼村又是什麼关系?”
贾清觉得自己的头变作两个大,他摘下眼镜,揉揉眼角:“这些爷爷都没讲过。作为晚辈,我只知道他年轻时挺威风,念过黄埔军校,后来当了guomindang军官。新中国成立,他逃到台湾,在那儿终老一身。我去台湾见过他几面,最近一次,就是三年前了。”
“难道那个叫张文礼的,是你爷爷的部下。”
“不知道。爷爷很少说自己的经历。从我记事起,每次去高雄,他都坐在院子裏的小池边,看著那片水,有时一坐就是一天,动也不动。关於爷爷的事,都是姑婶之流讲的。”
两人陷入沈默。过了好一会儿,严志新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算了,想那麼多干嘛,到了,不就啥都知道了。”他又小声说:“嗳,没准儿那鱼村真有人鱼。”
贾清切了一声,掀开被子打算睡觉。
严志新突然凑过来,很近,连鼻息都嗅得到,暖暖的。
“看,”他伸手去挑贾清两排扇子样的睫毛,“你还是不戴眼镜好,多好看,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贾清突然不高兴了,被子往头上一蒙,再也不理严志新。
严志新叹口气,拉灭灯,在另一张床上躺下。
夜,像乌突突的阴云,瞬间压过来。
山风打在玻璃上,乓,乓,很微弱,又很清晰。半片月亮贴在漆黑的天幕中,像一张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的脸。
贾清躺在床上,望著墙角死尸般的衣柜,突然后悔了。
也许来这儿是个错,也许明天一大早就该打包东西离开,去上海,回北京,去亮敞敞的城市,去人气旺盛的地方。
他这麼想著,渐渐就迷糊了。
沈入梦乡前,他不知为啥叫了声:“志新。”
“嗯……”右边人睡眼朦胧地应道。
“这鱼石,是不是很贵。”
“嗯……很贵,很贵,无价之宝……”
严志新完全睡著了,贾清半眯著眼呆了会儿,也睡著了。
4 露营
一觉到日上三竿。
两人洗了澡,背著行李从楼上下来。
当初考虑到爬黄山方便,之后还要继续南下寻找鱼村,於是放弃了拖箱。严志新背著超大75升登山包,裏面装著两人所有随行衣物用具,腰间还系著个8升腰包,放些零碎品。贾清背著60升登山包,内装帐篷和睡袋。
帐篷和睡袋都是中途买的,毕竟沿路游玩一直背著,有点儿吃不消。
从白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