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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神功双目赤红,怒视着楚叛儿,原本红润的秃头,已变得铁青。
武神功身边左右各站着两个儿子,武雄镇、武边关在左,武风流、武百代在右。
他们的手中,都绰着兵器。
武雄镇右手里,拎着把雪亮的鬼头刀;武边关的兵器则是杆绿沉沉的铁枪;武风流双剑已出鞘,武百代的方天画戟已横在胸前。
然而,更令楚叛儿心寒的,是他们的目光。
他们显得非常悲哀,非常震惊,非常愤怒——人们在发现自己被最信任的朋友欺骗时,就是这样子的。
楚叛儿不用看也知道,退路已被堵死了,因为二杆子已经不骂了。
楚叛儿也根本就不想退。
武神功低吼道:“秦川,站过来!”
二杆子——秦川没有站过去,而是走到楚叛儿身后贴背而立,怒声道:“你们搞错了,楚叛儿不是凶手!”
楚叛儿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毕竟,还有一个朋友相信他不是凶手。
可他怎么会被指认为凶手呢?
他实在是想不通。
他不愿背这口黑锅,可现在黑锅已扣到他头上了,他却连扣锅的人是谁还不知道。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辩个水落石出。
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骂秦川:“小川,你这糊涂鬼!还不快过来!”
是“大秧歌”武翠娥。
楚叛儿叹道:“二杆子,你帮不了我,还是过去吧!”
秦川吼道:“要死我陪你死,怕什么!”
楚叛儿苦笑道:“你要是陪我死了,世上就没有人晓得我是冤枉的了。”
秦川大声道:“你以为他们还会放过我吗?这些狗日的一个一个都他妈不是东西,我今儿算是看透了!”
楚叛儿只好不说什么了。秦川既然已骂出这么难听的话来,这些人也的确不会放过他了。
武神功冷冷道:“楚叛儿,你枉有秦川这种血性朋友!你若有一点比得上秦川,也不会做出这种……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楚叛儿还没搭腔,秦川已接口道:“少拍老子马屁!你秦大爷不吃这套!”
四下里怒吼声炸开——这小子竟敢辱骂武神功,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么多年来,谁敢这么骂武神功?
武神功反而显得平静多了:“楚叛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楚叛儿直视着对方,平静地道:“回老前辈的话,在下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法置喙。”
武神功嘿嘿一声冷笑:“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楚少侠竟然在杀了人之后还如此镇静,实在是叫人佩服。”
楚叛儿缓缓道:“哦?老前辈指我杀了人?——我杀了谁?”
武神功气往上冲,连声音都哽住了:“小儿……武……多余。”
楚叛儿神色一肃,冷冷道:“老前辈应该明白,无端指认某人杀人,而无真凭实据,是谓‘诬陷’。陷人于不义之人,必将遭天下唾弃!”
武神功戟指点着楚叛儿,喘了半天粗气,才嘶声道:“小……小贼好利口!雄镇,你来告诉他!”
武雄镇哑声道:“五弟他……他的……致命伤是……
是……”
他的环眼中溢出了泪水,声音也哽住了。武百代等人也都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武卷儿尖锐但不失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来审他。”
楚叛儿如中铁椎,浑身剧震,脸也一下变得惨白。
武卷儿一身白衣,缓缓行到楚叛儿面前站住,冷冷道:“楚叛儿,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楚叛儿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他最怕的女人就在面前,他怎么敢和她对视?
武卷儿森然道:“你不敢,是不是?你心虚,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作,就该敢当,你怕什么?”
楚叛儿被激怒了,被她的话彻底激怒了——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凭什么怕她这么个女人?凭什么让她看不起?
他为什么一定要怕她宠她爱她?世上的女人有的是,怕她做什么?
楚叛儿倏地抬起眼睛,愤怒地瞪视着武卷儿。
他发现武卷儿其实也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美艳。她的嘴角有点大,唇也有点厚,额也有点高。
她现在端着这种凛然的架子,更让他觉得有点厌恶。
就这么个女人,竟害得他单相思那么长时间,岂非很可笑?
楚叛儿对武卷儿的印象,在刹那间改观。
武卷儿逼视着他,冷冷道:“你要证据,是吗?我们有,人证物证都有。”
楚叛儿忽然觉得这件事已不像刚才他想的那么严重了,他甚至觉得很有点好笑。
他实在很佩眼那个真正的凶手。毕竟,要在四个时辰内为“替罪羊”找好人证物证,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实在很想看看那些“人证”和‘物证”——若非有“确凿”
的证据,武家是不会相信的。
那些证据“确凿”到什么程度?
楚叛儿嘴角漾起了一丝微笑:“哦?是——吗?我倒真想看看。先看物证吧!”
武卷儿盯着他,缓缓道:“为什么?”
楚叛儿笑意更浓:“指证我杀人的人,十有八九是我的朋友。看见自己的朋友‘大义灭友’,毕竟不怎么痛快。”
武卷儿道:“你怎么知道证人是你的朋友?难道你行凶的时候,他看见了吗?”
楚叛儿一哂:“我倒不是。我之所以这么猜想,只不过是因为来自朋友的控诉,总比来自别人的要痛切得多,也‘可信’得多。”
武卷儿瞪了他半晌,才冷叱道:“拿凶器来!”
武雄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到武卷儿手中,横了楚叛儿一眼,悻悻而退。
楚叛儿蛮有趣似地看看那个小布包,微笑道:“这就是凶器?”
武卷儿道:“不错。衙门里的薛师傅、李师傅、张师傅都是积年老件作,这件凶器就是他们在我五哥后脑中找到的。”
楚叛儿问:“是什么?’,
武卷儿道:“一根针。”
楚叛儿想了想,道:“想必有毒?”
武卷儿道:“不错,针上有剧毒。”
楚叛儿又想了想,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根针就是唐门八种著名暗器之一的勾魂针,这毒当然也就是唐门剧毒之中的一种。”
武卷儿冷笑道:“你本不用猜。”
楚叛儿道:“你的意思是说,勾魄针是我发的,毒也是我涂上去的?”
武卷儿道:“不错。”
楚叛儿叹道:“的确不错,的确够高明。”
武卷儿咬牙道:“你承认了?”
楚叛儿苦笑道:“你们允许我不承认吗?……唐门诸公子中,有几个和我交情不错。其中尤以六公子唐抱朴为最,而唐六公子最擅长的暗器就是勾魂针。凭我和他们的交情,学点用毒、发暗器的功夫是很容易的,要他们送我点暗器和毒药也是件很容易想到的事。”
武神功嘶叫道:“你终于承认了!”
楚叛儿淡淡道:“物证就这些吗?”
武卷儿叱道:“难道还不够吗?”
楚叛儿道:“你认为够了吗?”
武卷儿大声道:“我们还有人证!”
楚叛儿长叹一声,喃喃道:“最有可能的证人共有四个。”
武卷儿咬牙切齿地道:“这你也知道?”
楚叛儿苦笑道:“我已经说过,只有朋友的指控最易为人相信。……过三眼想必是证人之一。”
过三眼的声音果然响起:“不错。”
“另外三个证人,大约叶氏姐弟要占其二。”楚叛儿叹道:
“好歹他们还是我的远房亲戚,说的话也有分量些。”
叶晴亭和叶晴雪果然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
叶晴亭很无奈似地道:“楚兄,我不能不说出真相,望你见谅。”
楚叛儿笑眯眯地道:“不客气,不客气。”
叶晴雪脸儿雪白,低垂着头,似有愧意。
楚叛儿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拍拍脑袋,道:“程四娘怎么没来?”
程四娘转眼间就出现在楚叛儿面前:“程四娘在此。”
楚叛儿笑嘻嘻地拍拍手,道:“二杆子,他们四个人要开始讲故事了,坐下慢慢听吧!”
秦川迟疑道:“你怎么会知道一定是他们四个人?”
听口气他也开始怀疑楚叛儿了。
叛儿悠然道:“我也很奇怪。我只不过是瞎猜猜,没料到一猜就中。”
秦川迟疑着坐了下来,和楚叛儿背靠背盘腿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楚叛儿道:“这还不算很巧,他们要讲的故事中,巧合之处一定更多,你就用心听吧!”
武家众人被他这种漫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群情汹汹。
看样子他们很想一拥而上,将楚叛儿剁成肉泥再说。
连武神功父子也都已按捺不下。
武卷儿及时举起手,大声道:“先静一静,审完了再处置他也不迟,反正这小贼也休想逃掉。”
楚叛儿也大声道:“武姑娘的话不错。否则就算你们现在杀了我,日后传到江湖上去,大家只会说你们武家不问青红皂白,革菅人命!”
看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实在让武家众人气炸了肺。
武卷儿转向过三眼,微一颔首道:“过大侠,请。”
过三眼斯斯文文回了一礼,用缓慢清晰的声音说道:“昨晚二更时分,过某正在灯下临帖,楚少侠突然来访,求我援手将秦大少救出榆林,说是武家仗势欺人,定要迫秦大少入赘,过某当时一口回绝……”
秦川欣慰地道:“到底是老朋友!我还以为他没跟你提过这事呢!’”
楚叛儿哭笑不得——秦川这一赞,就将过三眼言语中不实之处也坐实了。
过三眼又道:“楚少侠虽然没达到目的,却也未和过某翻脸。过某当时为表歉意,便邀楚少侠小酌。约二更末,楚少侠酩酊而去……”
秦川忍不住又插言道:“这倒是真的。他回来的时候醉得东倒西歪的,一边晃悠一边唱歌,赖在地上不起来。”
武卷儿道:“后来怎样?”
秦川道:“我生气呀!我当时就想,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就冲到厨房里拎了桶水浇了他一头,他才醒了。”
武卷儿道:“然后他说了些什么?”
秦川恨恨地道:“他让我安安心心做上门女婿,说是姓过的不肯帮忙。”
武卷儿道:“后来呢?”
秦川道:“后来……后来我听他说姓过的也喝醉了,就骗他说过三眼一直在单恋他,让他趁机去把过三眼玩了,再求姓过的帮忙就容易了。”
众人大哗。
秦川的话实在太过离奇——过三眼怎么会单恋一个男人?
秦川理直气壮地道:“姓过的是女人。上回我半夜摸到她家求她帮忙,看见她没穿衣裳,两个大奶子荡啊荡的……”
过三眼尖叫起来:“住口!”
这一声断喝俨然女人声气,无意间已证实了秦川所言不虚。
秦川指着过三眼大骂起来:“你爷爷我现在也豁出去了,怕你这个贱货!”
过三眼气得浑身哆嗦,若非武家几个干儿子拦着,早就冲上去教训秦川了。
武卷儿铁青着脸,冷冷道:“那么请问秦少侠,楚叛儿当时有什么反应?”
秦川余怒末息,瞪着过三眼,答道:“小楚当时很吃惊。但架不住我煽风点火,他后来也就相信了。“
武卷儿道:“他做了什么?”
秦川道:“当然是马上赶去玩过三眼!”
武卷儿道:“后来你看见他没有?”
秦川道:“没有!你们明明都知道还问什么?你们把我绑了来,逼我……”
武卷儿叱道:“够了!过大侠,请你继续往下说。”
过三眼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愤愤地道:“我万没料到姓楚的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