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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梦啊,一个不敢有太多奢求的梦。
清儿不敢奢望耿奕会记得那一句童言戏语,也不敢奢望耿奕会喜欢她。
她告诉自己,只要默默地呆在少爷身边,只要看着他好,她也就好了……
还记得有一次,在耿家的池塘边上,她站在耿奕身边,望到池水中倒映的那两个人影,随着潋滟的波纹一漾一漾的,看上去好是相配……
清儿就这样陶醉着,直到感到一股焦灼的视线射向了自己,才蓦然振醒,看到是长夫人正恨恨地咬牙瞪着自己。顿时慌忙低下了头,望着脚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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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儿……清儿……」
清儿一动不动,她还陷在回忆里。身旁的岳凌楼睡得沉沉的,连睫毛都没有动两下。
「清儿……清儿……」
来人见喊了半天也没反应,索性敲了清儿的肩膀一掌,清儿这才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差点把心脏都吓得从嘴巴里吐出来,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少爷?你怎么来了?」
这可是岳凌楼的房间啊,她奉命伺候在这里,不能出一点岔子的。虽然如此,但清儿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却又惊又喜。惊的是耿奕的到来,喜的还是耿奕的到来。
耿奕对她一笑,扯了她的衣袖一下,低声道:「问了好多人,才知道你在这里,快来,帮我一个忙。」边说着,耿奕边脱下了外衣,背部麦色的皮肤,锻炼良好的肌肉顿时展现在清儿眼前,清儿吓了一大跳,竟偏头不敢去看,矜持道:「少爷,你这是……」
在耿奕的身上,她可以嗅到一丝男性的气息,那是以前没有的。从前那个跑来跑去的小少爷,不知什么时候,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堂堂男儿?
见清儿半天没有反应,耿奕回到头:「怎么了?」这一回头,才发现清儿的双颊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心中一急,什么都没多想,手就已经放到了清儿的额头一探,问道,「红得这么厉害,你是不是病了?」
清儿急忙推开了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低声道:「没、没病……少爷,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找你啊。」耿奕一边说,一边转身,背着手,指了指背后的那一条长长的口子说,「找你帮我上药的,你帮我上了药,不要告诉让我爹知道,他发起疯来,比我娘还麻烦。」
从小到大,清儿几乎成了耿奕的专用上药小女佣,每次耿奕身上有什么伤口,总会跑过来找清儿,并且千叮万嘱的叫她不要告诉别人。
清儿的指间在耿奕背后的伤口划了划,心疼地说:「少爷,你也宝贝一下自己的身体,不要老是弄得遍体鳞伤的……」
清儿一边说,一边从腰带里掏出小药瓶,那药她随身带着,防的就是耿奕的突然出现,并且还是带着伤口的突然出现。
清儿的手指一弯,勾起一点药膏,涂到伤口上,正抹着,突然眼神一凛,她在耿奕的背上,发现了一条奇怪的抓痕。仔细一看,还不止一条,有三四条呢……
「少爷,你这是……」
「练剑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没事儿,只要抹了药,一会儿就好。」
清儿道:「可是,少爷,这不是剑伤啊……好像是……抓伤……」
闻言,耿奕竟怔住了,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那……那是猫抓的……」
「可是……这不像是猫抓的呀……」清儿本就是个聪明的丫鬟,耿奕想瞒她怕还没那个本事,只听她的声音微微抖了几下,低声道,「……像是人抓的……」
耿奕沉默了,不知如何作答。顿时,清儿也全都明白了,她的心就好像被人割了几刀,汩汩的淌出血来,问道:「少爷,你……是不是去……嫖妓了?」
「嘘!」
耿奕猛地一个转身,捂住了清儿的嘴,朝四周看看,发现没人,才又压低声音道:「别说那么大声,被我娘听道,我就死定了!」
「少爷?你怎么能……」清儿只觉得一股股的晕眩朝她袭来,不敢置信地望着耿奕。她刚才只是猜测而已,没想到却被她给猜中了。
「哎呀!」耿奕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这又没什么……我是男人啊,他们说不逛窑子就不是男人,我怎么能让他们笑话?」
清儿知道耿奕话中的『他们』,指的是天翔门里跟他混在一起的人,清儿也知道耿奕只是一时冲动、一股血气、或者说是一时兴起。但是……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这么难受呢?难受得就像要碎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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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耿原修也终于现身了。
听到老爷要来的消息,清儿惊得手足无措。这几个派来照顾岳凌楼丫鬟里,只有清儿知道内情。她知道发生在耿原修和岳凌楼之间的事情,也知道耿原修三天不来的原因。
耿原修在怕,那个男人居然也懂得怕。
他知道岳凌楼会恨他,他怕得不知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会恨他的岳凌楼。
但是第四天,他终于来了。他坐在床边,为躺在床上的岳凌楼折了折被角。出乎清儿意料之外,岳凌楼显得非常平静,什么话也没说,平静得就像往常一样,看不出一丝异常。他睁着那双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瞳,由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耿原修一眼。
面对这样的岳凌楼,原本准备好的话,耿原修半句也讲不出来。他握住了岳凌楼的右手,两只手掌牢牢地把那只冰冷的右手包裹住,三只手一层一层地叠在一起,像一个很大的拳头。那个男人低下了头,把自己的额头放在那个拳头上,从他的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类似吼叫的声音,「出去!你们都出去!」
一声大喝,喝退了房间中的一干人等。耿原修一直没有抬头,他埋头的动作就像是在忏悔。因为他一直在忏悔,所以他没能看见岳凌楼的脖子轻轻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眼中也有了一丝异样的波动。岳凌楼望着那个把他带入一场无法翻身噩梦的男人,用冷淡的表情望着他。
「对不起……」那个男人说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着,「对不起……以后,以后……再也不会了发生这样的事了……真的,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岳凌楼冷淡地望着他,用失去灵魂的表情望着他。
事到如今,说什么对不起……做什么保证……都是无济于事的吧?
「对不起……」他还在说,一直说了好久,只是不知道他在说给谁听。
是岳凌楼,还是他自己?
或者,应该是——慕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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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原修探望岳凌楼后的第二天,岳凌楼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我想见蓉姨。」
岳凌楼说这句话时,清儿正在专心致志地整理一瓶刚刚插好的碎花,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岳凌楼在说话。
于是岳凌楼又说了一遍:「我想见蓉姨。」
清儿这才回过神来, 转身望着岳凌楼,眼中全是惊诧,好一会儿,才木讷的「啊……啊……」了两声,等头脑重新恢复运转,才又急忙拼命点头,急切地说道:「好,好……我马上就去请蓉夫人过来……」
正要冲出门去,岳凌楼却又喊住了她,轻声道:「我想自己过去。」
「可是……」
清儿有些为难。岳凌楼已经四天没有下过床,这会儿不知道他的脚还能不能走路。但还不待清儿开口劝阻,岳凌楼已经翻身下床。脚刚落地,身子就一晃,险些摔倒,还好眼疾手快的清儿及时扶了一把。
清儿用焦虑的眼神望着岳凌楼,还想劝,但岳凌楼却抬头朝她微微一笑。顿时,清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渐渐可以明白,耿原修会迷上慕容情的原因。
短暂的激动以后,就是恐惧,清儿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有预感,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为这个孩子……因为岳凌楼,他真的拥有可以让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即使这个时候,岳凌楼自己并未察觉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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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在清儿的搀扶下来到芙蓉庭的时候,芙蓉正在缝制着一件小小的夹袄,看尺寸和花色,应该是做给耿芸的。炎炎的夏日已经将近尾声,傍晚的风中夹着秋凉的气息,偶尔可以看到脱枝的枯叶在风中旋转飞舞。
像一只残破的翅膀,无力地被秋风带着,不知何去何从。
「凌楼?」看到岳凌楼的芙蓉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朝他走来。
岳凌楼躬身向她行礼,然后对清儿说,今天晚上,他想留在这里。清儿说老爷早就交待下来,如果想留在芙蓉庭,就留吧,毕竟这时的一个芙蓉,比上万个大夫更可靠。
岳凌楼病的是心,凉掉的也是心。
而芙蓉,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让他的心脏升温的人。她有着慕容情特有的味道,在那种味道的包围中,岳凌楼可以感受到一种从头到脚的安全感。但是芙蓉不是岳凌楼的娘,即使岳凌楼在心里这么认为。但是,芙蓉不是他的娘。
岳凌楼低头望着那件没有完成的小夹袄,非常真实地感受到了这点。芙蓉是耿芸的娘,她最心疼的孩子是耿芸。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对谁的感情是义务。
慕容情没有义务去爱耿原修,即使她是耿原修的未婚妻子。芙蓉也没有义务去爱岳凌楼,如果真的有,那也应该是爱耿芸。她是耿芸的娘,是亲娘……而自己呢?她是自己的什么?在芙蓉的眼里,自己究竟又是什么?是否也是慕容情的一个影子?
耿家的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他都觉得陌生,他觉得他们看的人不是他,而是一条魂,一条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纠缠了四年还未曾离去的魂,以后也注定会继续纠缠下去。
那天,岳凌楼对芙蓉说了很多话,也说了很久。
而芙蓉则一直是淡淡地望着他,听着他说,时而还会轻轻地叹一口气。最后,岳凌楼哭了出来,他扑到芙蓉的身上,他说他怕,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这里的所有人好像都知道他是谁,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
芙蓉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她只是抚起了岳凌楼的脸,望着他泪光闪烁的眼睛。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红色的小瓶子,在手中抖出几颗红色糖衣的小药丸,她把药丸交到岳凌楼手中。这个时候,她终于说话了:「这些药会让你忘掉一切痛苦,你会看到所有你失去的东西,还有你珍惜的东西……怀念的东西,其实那些东西从来都不曾远去,只是……你常常看不见他们,而这些药,可以帮你看见他们……」
那个时候的岳凌楼,并不知道芙蓉交给他的东西是什么。但他还是吃了,那药的确能带给他很多快乐的东西。他的精神可以在药物融入体内的那一刻,得到满足。后来,岳凌楼渐渐无法拜托那种带来虚幻的药物,他对那种玄妙的东西产生了依托。
那种药物,叫做——花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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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岳凌楼还是无法判断芙蓉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她究竟是爱着自己,还是恨着在自己?
她究竟是想拯救自己,还是想拉着自己,堕入地狱?
那段精神受到极度折磨的时间里,花狱火的确带给了岳凌楼很多美好的东西。如果没有花狱火,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压抑得去自杀了。但是后来,花狱火强大的副作用却令他受到了一次又一次更为严重的、生不如死的折磨。
有的时候会想,芙蓉也许是想惩罚他?
慕容情得到了她们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而慕容情留下的孩子岳凌楼,也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们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那样东西